而两个人之所以双双受罚,多多少少竟都跟乔养真有关。
是以赵曦知看见尚奕,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感。
且就在赵曦知跟皇后说过桑落之事后,原先在御林军内当值的桑苓突然间给调了任。
竟从宫中侍卫,调到了五城兵马司内当差。
虽然明面上只是寻常的调任,而且也似是升了官,可从宫内到了外头,却是明升实贬的。
赵曦知心里知道,必然跟自己和皇后的那场谈话有关。
他几乎就想去找自己的母后问问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他又明白,就算问了皇后,皇后也有一百种法子否认,就算不否认又如何?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干涉朝廷之中任何官员调动的。
他心中对于桑苓、桑落,存着一种深深的愧疚。
这日,赵曦知跟程晋臣出宫,从中街上打马而过。
走了许久,远远地看见前方人潮汹涌。赵曦知看着眼熟:“那里是什么地方?”
程晋臣道:“殿下怎么忘了,那里正是先前的汇丰楼啊。”
赵曦知挑眉,眼前出现了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自己跟程晋臣惊鸿一瞥,看见乔家众人打楼前的灯下经过。
心底莫名地浮现养真当时有些悒郁的神情,赵曦知叹了口气,此刻的心境,隐隐竟似物是人非之感。
程晋臣却眉开眼笑地道:“殿下当时还说,若此楼开张,便去瞧瞧呢,殿下有日子没出宫了,应该不知道这汇丰楼早就开了张,而且生意十分之好。据说是请的大厨很出色,我去过两次,是真个儿不错,殿下今日要不要试试?”
赵曦知强行压下心头的抑郁,笑道:“那是当然了。京城内数得着的便是云霄楼,我倒要试试看这个跟云霄楼比较,哪个更胜一筹。”
当下两人打马往那处而去,到了楼前,便有小厮快步迎上,躬身行礼,将两人的马儿牵了过去,系在楼前的柳树之上。
赵曦知抬头看着那楼的匾额,却还是昔日的老招牌,并没有换掉。负手入内,进了门后一打量,却果然见楼中宽敞明净,原来这汇丰楼底下是八扇开门,门窗都是雕花镂空,此刻因为开春了,天气不那么冷,门扇皆都打开,加上天好,阳光透入,格外明亮,又映着镂空的窗格在地上桌上,闪闪烁烁,像是淡雅的图画似的,竟比云霄楼更见阔朗雅致。
赵曦知挑眉道:“有些意思。”
店小二早迎了上来,却是向着程晋臣躬身笑道:“小公爷您来了?快上楼。”
程晋臣虽只来了两次,这小二却已经牢记住了。
程晋臣笑着先请赵曦知往前,小二见小公爷竟对这相貌英俊的少年公子如此恭敬,便知道也是身份非凡一类,当下忙又行了礼,毕恭毕敬地陪着两人上了二楼。
原先这汇丰楼乃是茶楼为主,如今换了新的掌柜,一二楼便吃饭为主,三四楼却是喝茶消遣的地方,闹中取静,秩序井然。
程晋臣跟赵曦知两人来到二楼靠窗户的地方坐了,程晋臣吩咐:“你们今日的招牌菜是什么?”
小二忙笑道:“最近开春,山野里的荠菜最鲜,今日专供的是荠菜馅的三鲜饺子。”
程晋臣笑说:“好生有趣。”说着看向赵曦知:“殿……”
他及时打住,改口道:“哥哥觉着如何?”
赵曦知听得新奇:“这荠菜我隐隐在哪里看过,像是一味药来着,怎么也能做菜么?倒要尝尝看。”
程晋臣笑对小二道:“就要这个。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的?”
店小二道:“还有鲜嫩的肥鱼,清甜可口,清蒸最好。”
程晋臣点头:“除了这两样,再弄几样时新小菜,要做的极干净。酒是什么?”
小二答应着,道:“正要跟小公爷说,您来的正是时候,店里新得了两坛子八宝酒,是最新的春酿,用的桂圆,枸杞,黑枣,杏仁还有橄榄等八样好东西酿成的,又醇香,又滋补。”
程晋臣笑道:“你们这店真是有意思的很,总有这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好东西。”说着便让小二快去准备。
店小二去后,赵曦知道:“听着这殿内的菜跟酒,就知道这店主是个有意思的人。”
程晋臣笑而不语,只道:“殿下先别顾着夸,到底要亲口尝过才知道好不好。”
赵曦知点点头,转头往窗外看去。却见窗外的柳枝摇曳,犹如翠带随风。满世界都是春意盎然,只有他似秋风萧瑟,想着想着,三殿下不由又叹了口气。
不多时酒菜陆陆续续送了上来,赵曦知低头看去,竟有一多半都是他不认得的菜色。
当下才把心中忧愁压下,挨个尝了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爽脆好吃,好像治愈了他先前烦躁的心情。
至于那八宝酒,有淡淡的药香气,又有甜香的酒味,赵曦知吃了一杯就立刻喜欢上,赞不绝口。
三殿下原先愁思满腹,此刻却敞开了胸怀,两个人不知不觉喝了半坛子酒后,那些愁绪早都给酒力赶跑了。
赵曦知长吁一口气,笑道:“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口福,还是跟你沾的光。”
程晋臣见他玉容上有淡淡红晕,便道:“这个我可不敢邀功。只要殿下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赵曦知道:“怪不得进楼的食客络绎不绝,果然有其大可观之处,只不知道这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程晋臣意味深长地笑道:“只怕殿下已经见过了。”
赵曦知一愣:“你说什么?”
程晋臣原先当然不知道这酒楼跟养真有关,但他因为对薛典格外上心,从薛典在乔家出现开始就留了意。薛典行踪虽然低调,可是程晋臣的人仍是发现他屡屡出入这汇丰楼,可见跟汇丰楼关系非同一般。
程晋臣来到汇丰楼光顾了几次,慢慢地尝出滋味,他也知道薛典原先不过是个武夫而已,怎会有那些机巧心思,后来去樱桃巷的时候问起养真,养真也并没有瞒他。
此刻程晋臣正要告诉赵曦知,突然间却听到楼下有一阵鼓噪。似乎还有桌椅板凳摔裂的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赵曦知道:“出什么事了,去看看。”当下便起身来到楼梯口往下打量。
却见一楼正中站着几道人影,有人正在推搡原先的食客,摔打着板凳桌椅等物,嘴里骂骂咧咧,小二想去阻止,却给那人一巴掌打在地上。
只听那人骂道:“快叫你们那狗养的店东出来,你们做的什么破烂东西,乡下喂猪的菜也拿出来卖钱,你们是穷疯了不成?还是瞧不起大爷们?”
另一人道:“听说这狗店东原先就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把人家好好的店骗了去,如今这招摇撞骗的手段越发厉害了!今日必然绕不得他!快出来!”
这些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拍桌踢凳,很不可一世的模样,吓得众食客都避退,外头看热闹的人倒是聚拢过来。
程晋臣早皱起眉头,原来他看出虽然这几人似是食客,但分明是些地痞的行止。
此时原本在柜子后的掌柜出来,陪着笑道:“各位,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先前已经来捣乱了好几次了,我们只是和气生财不愿计较而已,各位又何必如此不依不饶的呢?”
这本是息事宁人的好话,那些人却偏听不得,其中一个上前揪住那掌柜衣襟:“你们弄些猪食来卖钱,还敢说我们捣乱?”挥手就要打。
正在此刻,突然听楼上有人道:“住手。”声音清朗,隐隐透着一股威严。
众人抬头看时,却见有一名金玉其质的少年从楼梯上缓步负手而下,在他身后的少年年纪也不大,却同样的长相出众,两人的打扮也看着是非富即贵的模样。
程晋臣正欲出手,没想到居然是赵曦知先忍不住。
赵曦知先前吃的心满意足,突然听有人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喂猪”之类的话,很觉讨厌。又看出这些人咄咄逼人,竟不像是单纯的嫌弃食物,而是找茬来的。
他在宫内忍了许久的气,今日好不容易才得畅快,哪里容得下这些人在跟前坏兴致。
若是别的地痞,见赵曦知跟程晋臣的打扮,只怕也就知难而退了,但他们偏偏是有目的而来,是想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的,见有人敢出头,正中下怀,当下便又口出污言秽语,围了上来。
尤其是为首的一人,因见赵曦知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身边又好像没什么随从,自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出手便欲轻薄。
不料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脸,手腕就给闪电般捏住。赵曦知冷冷一哼,手上用力,那人愣了愣,杀猪般叫了起来!
赵曦知之前从南边回来后,便苦心孤诣于骑射之术,武功早就比先前精进非常。只不过他毕竟是皇子的身份,宫内的陪练们往往投鼠忌器不敢过分,如今突然间遇到这些不长眼的人,对于三皇子而言,却像是现成的上好对练。
程晋臣本来紧跟在赵曦知身后准备随时护卫,但是真正动起手来才发现,原来根本用不着自己。赵曦知显然乐在其中,他原先喝了酒,正是酒力微涌的时候,又是一身血热,又加连日积攒的怨念之气,此刻尽数发挥出来。
等顺天府的人闻讯赶到的时候,那来捣乱的几个地痞已经给赵曦知尽数打翻在地,楼外的躺着三人,楼内还有四个,一个个都伤的不轻。
顺天府之人见状大惊,他们这些人跟地痞是互有勾结的,偏偏又不认识赵曦知,当即狐假虎威地上前喝问是谁人闹事。
赵曦知正是略觉尽兴的时候,可是又嫌弃这些地痞太过草包,不值一打,此时见顺天府的差人青眉绿眼,当下不悦喝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不问是谁在这里惹事?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你反而问我?”
那差人见他出言不逊,还以为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醉酒而已,当下一把捉住赵曦知:“好个混账,敢公然顶撞公差!给我拿下!”
正在大水冲了龙王庙,有人及时喝道:“住手!”
赵曦知蓦地回头,又惊又喜,原来这来的人竟是桑岺。
桑岺自打外调到五城兵马司,身为西城副指挥使,负责京城的巡捕、疏通街道等事,看似繁忙,其实不过是个闲差。
但桑岺很会做人,自打调来此处,便跟兵马司众人上下一片。
顺天府跟兵马司是联合通气的,自然也都知道他,如今见他来到,才忙收手。
桑岺斥退了众人,又走到赵曦知身旁,压低声音问:“殿下怎么在此?”又看赵曦知脸上带红,便皱眉对程晋臣道:“自然是小公爷领着殿下出来胡闹的,若是给皇上跟皇后娘娘知道,如何了得?”
赵曦知正有六七分醉,飘飘然地笑道:“桑大哥放心,我没事儿,好的很!你来的正好,咱们回去继续喝酒吧。”
桑岺见他醉的不轻,此处又人多眼杂,便对程晋臣使了个眼色,扶着赵曦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赵曦知给他们两人扶着,且走且说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对了桑大哥,我还要向你赔不是呢。”
桑岺笑道:“殿下果然醉了,又有什么不是?”
程晋臣虽也有醉意,却还清醒些,便笑道:“是我大意了,只以为那八宝酒好喝,没想到后劲也是足的,这幅模样却不能即刻回宫了。”
他左顾右盼,觉着此处距离樱桃巷不远,因说道:“桑大哥,劳烦你把我们送去樱桃巷吧?”
桑岺一愣:“樱桃巷?”
程晋臣道:“我乔家妹妹住在那里,少不得就先叨扰叨扰她了。”
桑岺琢磨着笑道:“原来是勇冠候府的乔四姑娘。若不唐突,自然使得。”
于是命手下当街拦了一辆马车,把赵曦知扶了上去,程晋臣也跳入车内,往樱桃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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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樱桃巷中,养真正点看了自己的南院小仓库。
她新酿的八宝酒,除了送了两坛子往汇丰楼,还留了一坛子放在南院,准备等赵芳敬来的时候喝。
最近养真忙这些酒菜的时候,都是丽月在身边跟着忙前忙后,此刻便道:“妹妹这么惦记着王爷,王爷一定很高兴,只不过……将来他娶了王妃,也不知会怎么样了。”
养真一怔。
自打开春之后,京内忽地有些新鲜流言出现。
据说是十三王爷赵芳敬的亲事似乎有了眉目了。
养真起初以为是程红玉说的那跟定国公府的事,虽然按理说此事不成,但毕竟世间并无绝对之事,若有转机倒也不足为奇。
谁知最近渐渐地竟又听说,不是跟定国公府,对方好像、是王贵妃家的一个什么远亲,据说是才上京不久,深居简出,没有多少人认识。
这就有点奇怪了。
养真搜肠刮肚,贵妃家的亲戚自然数不胜数,上京投奔的也不在少数,好似、的确有这么几个姑娘,但却没有任何一个是跟赵芳敬定过亲的。
而且贵妃家将来的下场可不算很好,赵芳敬怎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本以为这风吹一阵子就消停了,谁知最近越演越烈,让养真心里而已好奇的很,恨不得立刻去找赵芳敬问个究竟。
丽月显然也有些担心,因说道:“妹妹,上次欺负咱们的那个大坏蛋,我记得就是王家的人呀,你说,假如这王小姐也不是好人该怎么办?王爷岂不是要吃亏的?”
养真心头一乱:赵芳敬何等聪明,总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
那又为何放任这些“流言”不管呢?
正在此刻,外头报说小公爷来了,养真忙亲自迎了出来。
不料才走几步,就见赵曦知脚步趔趄,脸色微红,微微低着头给一个人半扶半抱着带了进来。
养真蓦地止步,看看那人,认得是桑落的哥哥桑统领。当下她后退数步站住了。
此刻程晋臣上前笑道:“妹妹别见怪,我因跟殿下在汇丰楼里一时喝多了,怕回宫后给人看见了,幸而你这里距离汇丰楼近,所以借你这里醒醒酒。”
养真忙回头吩咐杏儿,快去厨房叫熬两碗醒酒汤送来。
此刻桑岺扶着赵曦知进了堂下,让他在圈椅上落座。
养真便向着他微微屈膝:“桑统领。”
桑岺转头,态度倒是十分温和:“四姑娘,有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