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告辞出府,两人上了马车,一并往皇宫而去。
路上,赵尚奕有些狐疑地对程晋臣道:“小程,你有没有觉着,乔家妹妹对我的态度……有些古怪?”
“古怪?”程晋臣疑惑,继而笑道:“殿下是说什么?应该是妹妹听了你的夸赞不好意思罢了。”
赵尚奕想了想,摇头笑说:“我也不知道,也说不上来,但愿是多心而已。”
程晋臣打量着他:“殿下总不会是担心……妹妹不喜欢你吧?”
赵尚奕笑说:“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毕竟、若真的有幸成了亲,以后朝夕相处,彼此了解的机会自也有的是。”
程晋臣吐舌道:“殿下果然自信的很。就笃定妹妹将来一定会喜欢上你?”
赵尚奕道:“这并不是我自视甚高,只不过我想妹妹是个心底良善的好人,若她嫁给我,我自然以真心善待她,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天长地久的,妹妹自然知道我的真心,会为我所动……”他脸色微红,停了口。
程晋臣听赵尚奕说出这一番话,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养真“孤鸾”的批命,起初王贵妃自然不知,但是后来自然知道了几分。
程晋臣也明白——赵尚奕心中必然通明,但是四殿下在这件大事上居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豁达跟坦然,更加对养真丝毫的偏见都没有,这却让程晋臣打心里佩服起来。
故而先前赵尚奕跟他商议,让他带自己去见养真,程晋臣才一口答应。
如今细细想了想赵尚奕这几句话,心神却不由地给牵动了似的,有些飘飘荡荡,尤其是“天长地久”“朝夕相处”两句。
但四殿下还有所期待,可是程晋臣却连期待都无,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这两句话,越想越觉着身心泛冷。
及至到了宫门口,赵尚奕便下车回宫,程晋臣却要返回荣国公府。
谁知才目送赵尚奕离去,马车还没有动,就听到有人唤道:“晋臣!”
程晋臣听了这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正是赵曦知,脸色冷峻地从宫门后转了出来,宫门口的侍卫纷纷地躬身行礼。
赵曦知负手走到程晋臣跟前,也不说话,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地哼了声。
程晋臣见他此刻出现,又是这幅神情,就明白他必然是知道了。
当下忙行礼陪笑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赵曦知眯起双眼:“你这吃力扒外的小子。干的好事,还跟我装没事人一般。”
程晋臣笑道:“殿下如何这样骂我?我做什么了?”
赵曦知喝道:“你还问我?你串通尚奕瞒着我……跑到哪里去了?”
程晋臣眨了眨眼,满面无辜:“殿下应该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呢。”
赵曦知睁大双眸:“你!”
程晋臣道:“其实四殿下跟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三殿下的,只不过我们知道,殿下向来跟乔妹妹有些……‘八字不合’,所以今儿我们去见乔妹妹,才特意瞒着殿下,其实是为了您好。”
赵曦知一把揪住他:“不要跟我花言巧语的,我自然不恼你们瞒着我去找乔家丫头,我最气的是你居然跟尚奕联合一气!真看不出你小子居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平日里像是对我忠心耿耿,悄而不闻的就跟尚奕贴在一起了?”
程晋臣双手合什,行礼求道:“殿下饶了我这一回,这次是四殿下求着我,我也的确怕要还招了您出宫见了妹妹、若还出点意外,我们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以后再不敢了就是!”
赵曦知见他陪笑求饶,才道:“今日就放了你,你可要给我记着,要还有下次,看不打折你的腿!”
程晋臣松了口气,正要告退离去,赵曦知揪着他往宫内走去,嘴里说道:“今儿你该陪我过招的,岂能就这么饶了你?”
程晋臣听出他声音里有幸灾乐祸之意,他的武功虽也不错,但若认真来说,却还是比赵曦知要差上那么一点儿。
原先两个人倒也算是平分秋色,只是在从南边回来后,赵曦知勤学苦练,进展迅速,若他较真起来,程晋臣却不是对手,每次拆招总要受点皮肉之苦的。
程晋臣且走且求,赵曦知却不依不饶,到底揪着他来到了演武场上,逼着他陪着自己演练了起来,直到把程晋臣打趴了数次,见他脸色通红带汗,气喘无力才终于停手。
程晋臣给一名侍卫扶着起身,道:“殿下你的枪法也越发进步了。”
赵曦知把长/枪往旁边一扔,道:“你要是把心思也多用在这上头,进步比我还快呢。”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精疲力竭的,这才出了演武场往回而行,不料走不多时,赵曦知的贴身太监小金子飞跑过来:“殿下!”上前低低地说道:“听人说,贵妃娘娘不知何故,责罚了四殿下,如今殿下还在祈德宫殿前跪着呢。”
赵曦知大为诧异:“当真?”
程晋臣在旁边也隐隐地听见了,也震惊非常,只听小金子道:“先前祈德宫里传出响动,外头听的真真儿的呢。只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大家都知道贵妃娘娘可向来疼爱四殿下如珍宝啊,怎么竟舍得……”
赵曦知听到这里,便转身往祈德宫的方向而去,程晋臣忙追上:“殿下要做什么?”
“去祈德宫看看。”赵曦知头也不回的。
程晋臣心思转动甚快,一把拉住他:“殿下您去却不太妥当。”
赵曦知脚步一停,回头看向他。
程晋臣皱眉,放低声音道:“偏偏是我跟四殿下才回宫,贵妃娘娘就动怒责罚?我猜这件事或许跟乔妹妹有关。而且贵妃到底是长辈,咱们去又算什么?难道要给四殿下求情?只怕贵妃看见了殿下你……心里更加不快。”
赵曦知听他说的句句在理,不由道:“尚奕身子弱,又从来不曾受过重罚,他的病又才好,这样冷的天跪起来,只怕立刻就要再病倒了。难道就不理会?”
程晋臣道:“殿下都知道心疼四殿下,难道贵妃身为生母就真的会狠下心来不管?殿下只管放心,贵妃娘娘应该不至于真的对四殿下如何的。”
赵曦知咬了咬牙:“可到底是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又跟乔养真有何干系?总不会是因为尚奕偷偷跑出去见乔养真所以才被罚吧?这也犯不上呀。”
任凭程晋臣再聪明,却也想不通。
***
先前赵尚奕还未回到自己寝宫,就遇到贵妃的贴身内侍来请。
于是来至贵妃的祈德宫,王贵妃见了他便问道:“你去哪里了?”
赵尚奕道:“孩儿因为先前病了数日十分无聊,故而今日出宫走了走。”
贵妃问:“是去哪里走动了?”
赵尚奕略一迟疑,终于说道:“到西市略转了转。”
贵妃垂着眼皮,面无表情道:“是不是去见了那乔养真啊?”
赵尚奕听贵妃已经知道了,只得承认:“是。没想到乔家妹妹竟也住在西市。”
贵妃冷笑了声。
赵尚奕听她声气不对,心中略觉怪异,便抬头看向贵妃道:“孩儿知道自己不该私自出宫,求母妃恕罪。”
贵妃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自然是不怪你的,你是我的儿子,是我最为疼惜爱护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又怎会怪你?”
赵尚奕心头略宽:“多谢母妃。”
王贵妃却又道:“只不过,你以后不许再私下里去见那个乔养真了。”
赵尚奕一怔。贵妃见他不答,便催促道:“听见了没有?”
尚奕问道:“孩儿自然听见了,可、可不知是为什么?”
贵妃张了张口。
然后终于说道:“母妃知道你心中还惦记着乔养真,但是,天师真人所谓‘孤鸾’的命数岂是等闲?如今母妃不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父皇终于肯松口,不再强逼你先去娶那乔养真了。”
对贵妃来说此事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但是对赵尚奕来说,却仿佛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为什么?!”尚奕忍不住抬头叫道。
王贵妃皱皱眉,终于道:“什么为什么?母妃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当替死鬼!”
“替死鬼?”尚奕喃喃一句,终于摇头道:“孩儿不觉着,我是真心想娶乔家妹妹的。”
“你还不住口!”贵妃气急喝道。
尚奕道:“母妃!”他回想方才在樱桃巷里跟养真相见,她一颦一笑,言谈举止,本以为将来要天长地久朝夕相处的人,突然间起了变故,那一切将成泡影?赵尚奕竟无法接受,他跪在地上往前蹭了数步,终于握住王贵妃的手,“母妃!求母妃答应,就成全孩儿这一次,孩儿是……”
话音未落,王贵妃将手抽出,一巴掌甩在了尚奕的脸上。
自打有了四皇子,贵妃爱逾性命,从来不曾碰过尚奕一根手指头。
这还是自打尚奕降生,头一次被打。
赵尚奕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不由自主地随着转头,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而贵妃也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打了她最爱的儿子。
王贵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定睛看向尚奕,却见他玉雪般的脸颊上迅速多了几道红痕。
“尚奕……”贵妃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赵尚奕给打了一巴掌,却很快定了神。
“母妃,孩儿是真心的。就如同三哥说的一样,那些什么孤鸾、什么凤命,本就虚无,孩儿并不在意,也不惧怕,只要是养真妹妹,孩儿一概都会接受!”他抬头看着王贵妃,声音十分的清晰而坚定。
王贵妃冲动之下打了尚奕,本来极为后悔,可突然间听见尚奕说这些话,贵妃的双眼缓缓睁大:“你、你说什么?”
赵尚奕俯身慢慢地磕头下去:“孩儿求母妃成全。”
王贵妃复又深吸了一口气,但却无法挥去胸中的窒息之意,脑中甚至都隐隐地有些发昏。
“你……”贵妃定定神,看着面前的少年,“你可知,你向来是母妃的心头肉,为了你、为了你母妃愿意做任何事!”
赵尚奕心头一动,正要抬头,贵妃又道:“可、可如今,你竟轻易地想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死,心甘情愿地去当别人的替死鬼,你……又把母妃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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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知不顾程晋臣的阻拦,到底偷偷地摸到了祈德宫。
在宫门口往内打量的时候,遥遥地果然看见在大殿正中的廊下,跪着一道身影。
“真的是尚奕!”赵曦知几乎脱口而出。
程晋臣本想拉住赵曦知,但见尚奕当真还直挺挺地跪着,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此刻赵曦知已经拉住了一名祈德宫的太监问道:“贵妃娘娘是怎么了?尚奕向来恭顺,怎么也能惹怒她不成?”
那太监满脸苦色,却也不知究竟,更加不敢多言。
赵曦知又问道:“跪了多久了?”
太监才说道:“快半个时辰了。”
赵曦知脸色微变:“这是要尚奕的命吗,贵妃敢情是失心疯了?”他跺了跺脚,竟纵身跳入了祈德宫内。
程晋臣在后面看着,暗暗叫苦。
且说赵曦知奔到了殿前,一把拉住了赵尚奕,手才碰到他的手臂衣袖,就觉着那缎子的衣袖冰凉,就像是握住了一片柔滑沁寒的冰片似的。
“尚奕!”赵曦知俯身看去,却见赵尚奕原本就如冰雪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双眸低垂着,格外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像是给寒风冻僵在脸上了似的。
他整个人静静跪在地上的样子,看着像极了一尊冰冷的玉雕。
赵曦知看的格外惊心,忍不住大声叫道:“来人,来人,传太医!”
此刻祈德宫中早有太监宫女纷纷走了出来,见状慌乱。赵曦知一把抱住赵尚奕,回头之时,却见王贵妃也从殿中走了出来。
赵曦知不由叫道:“四弟到底做了什么让贵妃娘娘动怒到这种地步,他的病才好,是要让他死吗?”
王贵妃见了赵曦知本满心不快,但目光转动看见毫无反应的赵尚奕,不由也慌了神,她顾不得理会赵曦知,忙扑向赵尚奕。
先前贵妃跟尚奕母子两人言语不和,赵尚奕知道无法说服贵妃,便跪在殿前,想要求贵妃回心转意。
谁知这件事上,王贵妃是铁了心的,本是有些赌气,不想竟然这样。
但王贵妃如此狠心惩戒尚奕,除了想断了他如今要讨养真的心愿 ,还有一件,是因为赵芳敬。
赵芳敬主动跟宁宗提出要娶养真,这件事情,整个皇宫乃至放眼天底下,除了宁宗跟赵芳敬知道外,第三个人就是她王贵妃了。
好不容易赵芳敬挺身而出,贵妃自然不能再容坏事。
是夜,赵尚奕服了汤药,总算缓缓醒来。
他首先看见的,是面前贵妃带泪的脸。
尚奕哑声道:“母妃……”
王贵妃把手中的汤药碗放下,俯身抱住尚奕。
尚奕心中难过:“母妃、不要哭……”
贵妃流着泪,终于轻声道:“好孩子,你的心母妃自然知道,但是母妃、母妃不是不想你娶乔养真,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母妃答应你,再过个几年,再过几年一定让你随心所愿。”
赵尚奕才醒来,听了这话并不是很懂,但眼中却慢慢地有了些许光亮。
“然而,”贵妃流着泪道:“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学会忍耐,你要相信,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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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尚奕之事后数日,程晋臣跟赵曦知两人习武完毕,一块儿到偏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