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知本能地抬手在喉头抓了抓,却又回过神来:“你又吓唬我?你的心怎么这样……”好歹把最后那个“坏”给及时咽下。
养真一笑不语,转头不跟他计较。
程红玉则殷勤地劝道:“殿下再尝尝别的……这个就着茶吃最好。”说着又亲自给赵曦知倒茶。
赵曦知看着旁边那个顶上带着一朵粉白色类似樱花般中间有一点红的团子:“这是什么馅儿的……”
他正要勇于尝试,不料旁边程晋臣抢先一步伸手拿了去。
程晋臣将团子扔进嘴里咬开,眉开眼笑道:“这是什么的?尝着不是红豆泥也不是蛋黄。”
“是不是花生酱的?”程红玉在旁说道。
程晋臣摇头:“香香甜甜的,像是有些……玫瑰花儿的香味。”
“是玫瑰糖!”程红玉道。
“果然好吃!谁能想到还有玫瑰馅儿?也是心思奇巧了,”程晋臣大赞,“我喜欢这个,还有哪个是这种馅儿的?”
程红玉把茶呈给赵曦知,回头道:“没有这个了,一种只得一个馅儿。”
程晋臣回头笑问:“妹妹怎么这样小气,不多送一些?”
养真道:“我送了些给老太太品尝,又怕姐姐吃不了或者不喜欢,就没敢多送。”
赵曦知在旁边见程晋臣意犹未尽的样子,心中虚火上升,牙痒痒的。
这下好,他可尝不到那玫瑰糖的到底是什么味儿了,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本来到嘴的东西又给人抢走……这种无端的失落感风起云涌,让赵曦知恨不得把程晋臣打上一顿。
又见程晋臣还想去取别的吃,赵曦知忙把盘子端到旁边,正色斥道:“这是二姑娘请我吃的,你要想吃,去你们老太太那边讨就是了。”
程晋臣讪讪地缩手,却不敢嘲笑赵曦知翻脸如翻书。
只有程红玉喜出望外,陪着递茶送水,陪着他说长道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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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养真从荣国公府回樱桃巷,还未安置,门上就报说乔家有人来了。
养真正跟谢氏在说今日在荣国公府的种种,闻言诧异,便问来的是谁,小厮回说来的是乔安乔二爷。
谢氏听了,脸上就有些惴惴不安,养真看了出来,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一抚道:“太太放心,不会有事。你若是不想见二叔,就由我来应付就是了。”
谢氏虽然的确不想见乔安,但总不能自己一个大人躲起来,却让养真一个小孩子去应付面对。
于是谢氏含笑道:“不要紧,难道能一辈子不见吗?”
当下便叫请乔安进内,不多时,果然见乔安从外走了进来,彼此相见行了礼,落了座。
养真便道:“二叔向来可好?”
乔安十分谨慎:“还过得去。”他看一眼谢氏,却见她竟比先前在乔家的时候略丰腴了些,身上的衣裳也比先前略见精致鲜亮,不像是以前总穿些颜色黯淡的衣裙,那时候她的举止神态也略显得木讷,这会儿看着却鲜活了许多似的。
乔安看着谢氏的变化,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勉强说道:“不知嫂子跟侄女儿近来……可如何?”
谢氏见他问了自己,便半垂着头说道:“多谢二爷关切,向来很好。”
乔安的嘴角微微一动:“是吗。”
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却有令人很轻易就能听出来的不满之意。
谢氏自然也听了出来,她抬头看向乔安。
乔安却又看向养真,和颜悦色地说道:“侄女儿,我有一件事情要跟大太太商议,你年纪小却听不得那些事,你先回避如何?”
谢氏变了脸色,却不敢出声。
养真却认真地回看乔安,温声道:“二叔,你自然知道我,我年纪虽然不算大,却也不算很小了。而且之前做主搬出府里的是我,让薛叔叔在外走动的也是我,有许多大人做不了的事情我还能做呢,我却不知道二叔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避开我的,其实,若真的有什么要紧为难的事情,跟我商议比跟太太商议还快些。”
听了这样一番不卑不亢的话,乔安倒吸了一口冷气。
乔安原本就知道,养真年纪虽小,行事却每每出人意料,不容人小觑分毫,所以绝对不可以用对待孩子的方式对她。
何况她的身份特殊,让人忌惮。故而乔安想要先支开她再做别的。
没想到仍是避不开。
乔安一笑,说道:“别的事或许可以,但是这件,是有关男女私情的,一则你年纪小,二则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子,我想让侄女你回避,也是为了你着想。”
养真微微皱眉。
而谢氏听见“私情”两个字,早就心惊肉跳。
乔安见养真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何况他心中也有一股火难以按捺,索性不再拐弯抹角,便看着谢氏说道:“其实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或者别的,只不过,难道嫂子没有听说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谢氏才问了这句,脸上已经开始泛红。
她自打嫁到乔家,从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乔安也向来是以礼相待,如今日这般似乎是要质问的语气,却还是第一次。谢氏如何能够受得了。
乔安见状冷笑了声:“嫂子如今不在府内,搬了出来,又能跟着侄女儿四处走动,总不至于反而比先前更加的消息闭塞了吧。”
谢氏涨红着脸,眼圈也跟着泛红,竟无法回答。
“二叔是指的什么?索性就直说如何?”开口的却是养真。
乔安淡淡道:“外头都在传,那个薛典跟大太太之间有染。”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眼中透出了怒色,又看向谢氏道:“大太太向来在府内安分守己,如今却同侄女在外,又跟那个薛典起坐不避,难道你忘了你还是勇冠候夫人吗?你是想让我哥哥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吗?”
谢氏给乔安责怪,整个人几乎坐不稳椅子,泪早就模糊了双眼:“我、我没有……”
养真道:“二叔。”
乔安勉强按捺胸中的怒火,转头看向养真。
养真道:“太太是我带出府来的,薛叔叔也是我的人。他们之间怎么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二叔方才那样说,可有什么真凭实据?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试问,是有谁捉到了什么不成?”
乔安愕然,旋即不悦道:“养真!你到底在说什么,世人都在传这种话,如今乔府都成了人家的笑柄了!你就算不在乎乔家,也该在乎你父亲的昔日威名!”
养真说道:“正是因为在乎,才想问问是谁在空口白牙的胡说。二叔只管告诉我,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谣言,我还要告上官府,追究一个污人清白的罪名呢。”
“住口!”乔安霍然起身,却又醒悟自己有些造次了,他皱皱眉,才又缓声道:“养真!你再怎么着,毕竟也是乔家的人,这京城内散播此种流言的人没有成万也有上千了,你如何去一一追究?而且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当真是一点儿影子都没有的事,又怎会弄出这些捕风捉影的不堪言语呢?”
乔安说了这句,不由分说地又看向谢氏道:“嫂子,我先前一向敬重你,毕竟自打你嫁给哥哥,不管如何,你一直都照料着养真,而且对老太太也十分孝顺,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之前纵容着养真一块儿搬出了乔家!你是勇冠候夫人,就算养真不懂事,你为何不劝着她,还要跟着她胡闹,如今更加弄出这些事来,哥哥在天之灵只怕也难以安稳!”
谢氏听到这里早就泣不成声。
她再也听不下去,蓦地站起身来往后要去。乔安道:“嫂子留步!”
谢氏止步,乔安说道:“嫂子这会儿离开又怎么样?”
“我……”谢氏回头看向乔安,道:“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我会给乔家一个交代的。”说罢,便转身去了。
乔安皱眉,只当她又是搪塞的话。
这会儿养真也站起身来,冷笑道:“二叔说我是胡闹才离开乔家的,你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明明是老太太容不下我,也容不下太太。二叔又说如今外头的流言是因为太太跟着我出府,但是你怎么忘了,当时正是因为太太在乔家,给老太太以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压的苟延残喘的将要死了,我才忍无可忍地带她出府。二叔还说传播流言的没有上万也有成千,要追究很难,可叫我说,要追究也是简单的,只要找到流言的源头就是了,而源头,明明就在于乔府里头!至于是谁先鸡蛋里挑骨头说出这些没影子的事的,我想二叔心里也明白!”
乔安给她句句驳斥,不由心惊:“你……”
养真冷笑道:“我当初在乔家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太太嫁到乔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老太太却丝毫不把她的命当命,如今我带她出来,才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居然就来搅扰,难道是要把人逼死了不成?退一万步说,别说太太跟薛叔叔没有什么,就算将来有朝一日太太想开了,想要改嫁他人,我也是许的!”
“乔养真!”乔安忍无可忍,厉声喝止。
乔安先前还因为养真的身份而处处忍让,如今听了这话,再也无法控制:“你是不是有些太放肆荒唐了?居然连这种大逆不道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你父亲的女儿了?到底是谁教的你,让你这样离经叛道,要不是天师给你批的命格,你只怕……”
面对他的疾言厉色,养真却纹丝不惧:“我只怕早就死了,对不对?!”
乔安紧闭双唇。
对上养真幽黑的眸子,乔安微微地有些后退自己说了太多……但是不说的话实在又憋不住。
养真淡声道:“我本来就是不讨喜的,从开始老太太就讨厌我,恨不得我早死了,或许我死了对乔家才是最好的,毕竟我也是父亲曾经的“荒唐”跟‘耻辱’,就像是二叔今日对待太太一样。所以后来十三叔要我的时候,你们才毫不犹豫让十三叔把我带走……后来之所以又想我回乔府,当然也只是为了那个子虚乌有的皇后命!”
养真说到这里停了停,看着乔安的双眼道:“你说我的离经叛道是谁教的,你不妨回去问老太太,问问我爹是不是向来循规蹈矩的,他要是循规蹈矩,自然也没有我了!”
乔安觉着耳畔一个焦雷接这一个焦雷,简直让他魂不附体。
养真又冷笑继续道:“二叔你不是蠢人,你当然明白,莫说我不觉着自己将来会当皇后,就算我当了皇后,对乔家又有什么益处?趁早不要痴心妄想!就像是我当初对桀儿说的,他一心想仗着那什么皇后之名胡作非为,可若真有那一日我岂会容忍?只怕先冲着乔府开刀!我并不是危言耸听,二叔应该也心知肚明,乔府现在要做的不是逼我跟太太回府或者如何,你们要做的,是别坐吃山空,不思进取,甚至想着勾党结派,胡作非为!我爹用命换回来的‘勇冠候’名号,不是让你们躺在这爵位上头醉生梦死,总想着靠别人飞黄腾达的!”
乔安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白一阵红一阵,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给一个小丫头训斥了。
而且一句句的话就如同啪啪摔落的鞭子般,把深藏在皮囊下的污糟都给鞭挞到了。
乔安想要拿出长辈的威严来,痛斥养真或者说服她,但是他又知道自己的所有言语在养真的话面前都黯然失色,如此无力。
两个人在堂下面面相觑,终于养真道:“二叔若是没有别的事,且请回吧。”
乔安张了张口,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就见一个小丫头鸡飞狗跳地冲了进来,口中叫道:“姑娘快回后宅,大事不好了!里头传消息出来,说是太太上吊了!”
“什么?”养真的耳畔嗡地响了起来。
乔安也是脸色大变。
养真跟乔安来到了谢氏的院中之时,却意外地看见薛典正站在屋门口。
养真倒还罢了,乔安一看他就皱紧眉头。
“薛叔叔!”原先面对乔安的诘责还应对自若的养真如今已经慌了神:“太太怎么样?”
薛典不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往外走去。
这会儿里头珍姐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却见她双眼含泪,神色悲戚。
养真一见,心头猛然震动,几乎站不稳。
却见珍姐擦了擦泪道:“姑娘快看看我们太太,幸而薛爷救的及时,不然、不然就……”
原来先前薛典才从外头回来,因听闻乔安在,他便不想照面。
正要回自己房中,就见里头小丫头乱跑,隐隐地听说什么太太上吊之类的话。
薛典听闻后,不顾其他,忙向内宅急奔,到了谢氏房中,见两个丫鬟珍姐跟小红正慌里慌张地抱着谢氏的腿,却无法将她从梁上抱下来。
薛典见状上前,踩着凳子飞身一跃,一手抱住谢氏,一手把她套在脖子上的那衣带往旁边一撩。
谢氏给他救下,却已经没了气息,两个丫鬟当即大哭。
薛典毕竟是久经沙场,死人堆里混过的,虽然心慌窒息,面上却还稳得住,忙用军中所学的顺气舒血之法给谢氏推血过宫。
如此反复几回,谢氏喉咙里发出“咯”地一声响动,果然幽幽地醒了过来。
薛典见她睁开眼睛,才忙起身后退,一直退出了房中。
且不说养真进里屋去探望谢氏,只说在外间,乔安跟薛典面面相觑。
隐隐听到里头养真哭道:“太太怎么这么傻?!”
乔安深深呼吸:“这些事都是因你而起……”
薛典不等他说完,上前挥拳打出去,乔安虽然也会几招功夫,却哪里比得上薛典,当下给打的往旁边跌了出去。
薛典克制地握住拳,道:“要不是你们咄咄逼人,胡说八道,怎么会逼得嫂子走上绝路。”
乔安擦了擦嘴角,发现流血了,又惊又怕:“你还知道是嫂子?你、你也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