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后背开始发寒, 手指都僵硬了, 木木的站着不敢动。
半晌,才似有了反应:“你,怎么来了?”
连声音都变得不自然。
她想过席墨迟早会知道她在哪里,可没有想过,他会来找自己, 还来得这么快。
“我不来,你就要跟别的野男人跑了。”席墨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
他其实早上就到了, 一直坐在靠边的那辆车里,不敢动。
看着一群工人进来,那辆刺眼的三轮车过来, 还有三个大学男生。
一待就是一整天。
席墨咬着牙等着,一根一根的抽烟。他怕自己熬不住,一下跑进去,又把阮玉吓跑了。
分明是来抓人的,却丝毫不敢动弹。
他看着那几个男生爽朗的笑脸,怒气在胸腔翻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几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这样酸涩。
傍晚的时候,阮玉跟着那个开三轮车的男孩出去。
他压着怒火,让司机一路跟着。
开车的司机都觉得自己半条命没了,看到大老板的丑事,这工作还能做下去吗?
席墨看着阮玉笑得那么开心,恨不得将她绑起来,让她只能对着自己这么笑。
可是看到阮玉笑得那么开心,他又觉得感到酸涩。
仅仅是离开京都,她就能那么开心。可想而知,她以前是受了多么多么大的委屈。
而他,就一直冷眼看着。
以一种高高挂起的态度,任由她独自挣扎。
甚至,站在自己的立场,用居高临下的姿态,认为阮玉身陷囹吾,是不够坚强。
席墨狠狠一拳砸在车窗玻璃上,防弹的玻璃纹丝不动,将所有的力量都反弹到他的手上。
席墨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眼底有着浓浓的苦涩。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将小丫头护在身边。
他跟着那辆三轮车一路回去,车子在院落门口停下。
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席墨却能感受到,阮玉挥手的动作,转身的步伐,都带着雀跃。
她怎么这么高兴?
离开自己就这么高兴吗?
席墨再也按捺不住,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更多的不是妒火,而是畏惧。
他怕,怕阮玉再也不需要自己。
于是用恶狠狠的态度,难听的语言,掩盖自己的畏惧。
阮玉浑身一颤,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你瞎说什么?”
她回了神,一下用力挣扎,推开了席墨。
席墨好似没了以前的霸道力气,阮玉只是轻轻一推,他便一下退开,几步退到铁栏边上,一下撞在几棵花树上。
那几颗花树阮玉前两天才辛苦种下,还没有完成生根定植。被席墨一靠,便摇摇晃晃的,掉下了几片叶子。
阮玉心疼的不行,对着席墨的脸色实在好不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席墨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又抽了许多烟。刚刚他在车上的时候,积攒的烟头已经从烟灰缸里漫出来了。
他闭了闭眼,眼睛酸涩,闭上了就不想再睁开。
阮玉带着一股怒气,静静瞪了他两秒,发现了不对劲。
昼长夜短,六月初,街头的路灯一盏盏点亮,太阳还没下山,月牙已经冒尖。
席墨站在阴影处,柔和的月光混杂着昏黄的路灯,打在席墨的脸上。
他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好似还有一道刀痕,应该是刮胡子的时候太过心不在焉弄上去的。
眼皮惺忪,眼底布满了血丝。投影之下,眼皮下的两片阴影异常刺眼。
许是好久没休息,他看起来懒懒的。不是以前那样游刃有余的慵懒感,而是疲惫的懒。
深深的疲惫,让他仅仅是靠在软绵绵没什么支撑力的花树上,也有种要睡过去的感觉。
席墨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阮玉怔愣片刻,不觉得他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的。
也许是工作累了,就连财经杂志上,也经常报道席墨是个工作狂。
她站了一会儿,心底的恐慌慢慢散去。席墨来就来了,她是不会再回京都的。
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没有关系,席墨也不能对自己做什么。阮玉咨询过律师,离婚后发现怀孕,就算上法院,孩子的抚养权也归女方。
她想到这一点,定了定心。
背着手站在原地:“你回去休息吧,我进去了。”
阮玉今天扎着高挑的马尾,走动间,发尾轻轻甩起来,甩出青春的韵味。
她穿着亮橙色的运动套装,脚上蹬了一双白色运动鞋。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离开京都后,她的表情也变得丰富,生气的时候抿着唇,又撅了噘嘴。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异常可爱。
跟疲乏的席墨有着本质的不同,她走了两步,越过席墨身边的时候,发现他依旧没有动静。
她扭过头,没有理会,越过了席墨。
心中却不安定,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那些社会新闻关于熬夜猝死的信息一瞬间在她脑海中闪过,阮玉气鼓鼓的转身,走到席墨身边。
半蹲着看了眼席墨的脸色,他的脸黑沉沉的,嘴唇煞白,都干裂了。
头发跟衣服倒是整理的一丝不苟,也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特意换了个衣服。
可惜精神不好,再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只显得颓靡。
“你到底怎么了?”阮玉有些烦:“没有人陪你来吗?”
席墨抬了抬眼皮,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
阮玉被他的态度弄得上不上下不下,想着不管他了,席墨身边肯定跟着保镖,说不定在哪个角落里躲着,不需要她烂好心。
阮玉吐一口气,直起腰:“我走了。”
转身的一瞬间,席墨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抱在怀里。
席墨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的,哑声哀求:“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你放开!”阮玉一下愣住了,想要用力挣扎。
席墨紧紧箍着她的腰,埋在她颈窝间,呢喃着:“我好累,让我靠一下。”
阮玉不挣扎了,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又怕动作大了伤到宝宝。
她有些气恼的哼了声:“你这样我也累。”
席墨无动于衷,像在自言自语:“我不放开,放开你就要跑了。”
阮玉一怔,顿了半秒,才意有所指的开口:“这是我的家,我不会跑了。”
离开京都,不是为了躲避。只是那边不是她的家,不值得她眷恋。
但这边不一样,这个家里,充满了爷爷奶奶生活过的气息。
李妈会告诉她,哪些小东西她妈妈小时候最喜欢的。哪个角落里,她妈妈曾经做过什么调皮的事情。
李妈说,她妈妈的性格有点像男孩子。以前院子里有一棵八百多年的银杏,后来怕保护不好,挪到了隔壁湿地公园。
她妈妈小时候便常常爬到银杏树上,有一次摔下来,将大少爷吓得半死。
阮玉从李妈的只言片语中,想象出了以前阮家人的生活。
爷爷温文尔雅,奶奶知书达理。儿子学富五车,是个有冲劲又儒雅的读书人。
而小女儿,仗着父母哥哥疼爱,整日胡作非为。
光是想象,阮玉就忍不住偷笑。这样的生活多开心啊,如果没有战乱,如果爷爷奶奶妈妈舅舅都在,也许就不一样了。
即使她会因此不出生,她也希望妈妈能永远同儿时那样快乐。
这是她的家,她期待眷恋的地方,她不会离开的。
席墨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嘴里满是苦意。
是的,这是阮玉的家。而席家,只带给了她痛苦。
席墨吸了一口气,有点艰难的咽下满嘴的苦涩。就好像空气中,也充满了苦瓜的味道。
他的手脚失去了力气,手臂垂下。脑袋抵在阮玉的肩窝处,好像一下没了精神。
阮玉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鼻翼间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不正常的温度。
阮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被烫的一下收了手。
“你发烧了?”
席墨死鸭子嘴硬,贪恋这一点拥抱,不肯承认:“没有,不是发烧,就有些热。”
阮玉不敢推开他,怕一推人就倒下了。她摸着手机,捣鼓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我给你叫救护车。”
“不要。”席墨伸手一挥,就将阮玉的手机甩到了地上。
“你!”阮玉真的生气了,眼底荡漾着怒火。要不是席墨烧的神志不清,她就将人丢下了。
“你的手机呢?”她觉得很烦,不懂席墨为什么要来找她。
明明一开始是他不肯承认这桩婚姻的,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她。
“没有带手机。”席墨呢喃着,声音不够清晰,脑子倒是还在正常运转。
阮玉一筹莫展,拧着眉头,恨不得将席墨丢到河里去。
好在很快路边的司机就发现了异常,下车过来询问情况。
阮玉看到司机,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情,将席墨交给司机。
“他发烧了,麻烦你带他去一下医院。”
“哦哦好的。”司机接过席墨,一摸他的额头,烫的不敢伸手。
他蹲下背着席墨就往路边跑,席墨已经烧的有些不清醒了。趴在司机肩膀上,嘴里呢喃着:“玉玉,不要离开。”
司机脚步一顿,回头看阮玉。
阮玉正蹲下,将自己的手机捡起来,擦干净屏幕上的泥,检查有没有摔坏。
幸好这一圈都设计成花田,没有铺水泥,摔在泥地上也摔不坏。
阮玉检查过没有问题后,没有再看席墨,转身打开铁门,进了院子。
司机叹息一声,没再停留。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老板送去医院,这么贵的脑子要是烧坏就完蛋了。
阮玉回到小楼后,心情仍旧无法平息。
李妈在打扫卫生,琳琳一边打扫一边在玩弹珠。几颗弹珠掉到了沙发底下,她正努力往沙发底下钻着,要把它们找出来。
李妈给她拿了一把扫帚,让她用扫帚撩出来。
琳琳固执的摇摇头,赌气非要用手扒拉出来。
阮玉看得有些想笑,方才的闷气也消了大半。
李妈看到她,不太自然的道:“小姐回来了啊,琳琳真不懂事。”
也是阮玉脾气好,不然谁会允许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在家里这么玩。
即使她是个弱智。
阮玉站的有些累,她肚子还没大,倒是已经感受到分量了。站久了脚踝有些酸,她换上了舒适的软拖鞋,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
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来,问李妈:“家里以前是不是有葡萄藤啊?”
“是有一个葡萄架,以前你妈妈最喜欢吃葡萄,一到这个季节,看到葡萄藤上的小果子,就缠着老爷夫人问什么时候可以吃。”
李妈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以前的葡萄架特别大,大约两米宽十米长,缠绕在长廊的顶上。
一左一右两棵葡萄树,前后都种着紫藤萝。
花季看花,等到夏末,便可以吃葡萄。
可惜后来那些花花草草都死光了,连那葡萄架也毁了,只剩下残破的长廊。
阮玉是见到席墨,突然思绪万千。
她想起席家也有一个葡萄藤,就在方露跟席文轩住的小楼后面。
阮凤萱清醒的时候,什么都不争,却偏偏要争那一棵葡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