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颜两家偶有往来,颜绮薇离开家乡定居帝都后,在生活上受到了陈嘉仪不少照顾,因此对她的印象格外好。
万幸这是个还算正常的家庭,她可没那么多心思去勾心斗角。
颜绮薇这样想着,不自觉又将视线在梁宵身上一扫而过,惹得陈嘉仪轻声笑。
作为心理咨询师,她自认为足够了解女儿的想法。青春期少女难免会格外关注清秀好看的男孩子,小姑娘会对梁宵投入关注并不奇怪。
“我……”她察觉到身边女人的目光,一时间舌头像打结,硬着头皮解释,“我担心他衣服太薄,会着凉。”
梁启哈哈笑:“薇薇真是懂事了。”
“他好可怜,如果太冷的话……”颜绮薇微微抬眸,语气又轻又快,“我先把围巾借给他吧。”
她说完取下浅棕色围巾,侧过身子抬起手,将它挂在梁宵伤痕遍布的脖颈,当抽回手臂时,少年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指尖,莫名有些微痒。
她,终于,亲手,碰到他了。
哪怕只是这样浅淡的接触,也能让她心里炸开一朵小烟花。
颜绮薇这会儿正对梁宵,车里其他人都看不清她的表情,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敢极轻地勾起嘴角。
这个笑如昙花一现,转瞬之间就被用力压平,再转身时,她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对任何事情都兴致缺缺的神色。
这具身体因常年受疾病困扰而很容易感到疲累,颜绮薇心里纵使再兴奋,也抵挡不住睡魔侵袭,不到一会儿就昏昏入睡。
在梦境席卷意识之前,她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思维想,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梁宵。
奋不顾身地、拼尽全力地,就像他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时那样。
*
颜绮薇是被司机陈叔叫醒的。
父母送梁宵去了医院,用陈叔的话来说,梁宵一早就醒了,他们离开时见她睡得实在香,不忍心打扰,干脆就无声无息下了车。
也就是说……梁宵看到了她睡着的样子。
颜绮薇一颗心轻飘飘提起来,她睡觉时有没有说奇奇怪怪的梦话?没流口水吧?
千万不要打呼噜啊!!!
梁宵不仅身上伤痕处处,心理也因为长时间虐待而饱受摧残,要治好他不是一朝一夕的容易事。颜绮薇每天在宅子里等啊等,没想到等了半个多月没见到他身影,反而盼回来一个小祖宗。
陈嘉仪嫁给梁启后,又给他生了个叫做“梁博仲”的小儿子,今年刚上小学四年级。
这小孩生得白白胖胖,体重的数值比身高还大,当他摇摇摆摆进屋时,她还以为滚过来一个雪白的大圆球。
他和梁薇关系不算好。梁薇性子暴躁、不爱亲近人,梁博仲则被富养出了小少爷脾气,对任何不给自己笑脸的人一律拉黑,两人在家里各过各的,每个月总共的对话不超过十句。
梁博仲就读的学校每个假期都有海外旅游活动,他这回跟着去了英国,今天才终于回来。
小孩子总爱炫耀自己的宝贝,他一边走一边从背包里掏出写小玩意,对身边的保姆沈姨不厌其烦地介绍。
“这是苏格兰羊毛做的披肩、好贵好贵的巧克力、博物馆纪念品……”他忽然顿了顿,声调抬高了些,“还有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绝版模型!”
小孩就是小孩,一个单纯的模型就能让他兴奋成这样。颜绮薇莫名觉得这孩子有些可爱,轻笑抬眸时,视线正好撞在他手中高高举起的模型上。
颜绮薇:!!!
“吸血鬼巴顿公爵!”她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跑向梁博仲跟前,视线牢牢黏在模型人偶的脸上,“它已经绝版好多年了!你在哪儿买到的?多少钱?我出双倍!”
这是她童年时期最爱的动画片角色,一度把他封为成年后的结婚对象,颜绮薇找了这个模型不知道多久,没想到在今天误打误撞碰见了。
梁博仲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平时总冷着张脸的姐姐。
她正眉眼弯弯地朝他咧着嘴笑,眼睛里像燃着火,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这位年仅十岁的小朋友从自个儿姐姐身上头一回明白了,究竟什么是如狼似虎。
他还是个孩子,他好怕。
“不要。”梁博仲面对强权,勇敢选择了反抗,“我也超喜欢巴顿公爵。”
颜绮薇咬着唇。
从小到大她都属于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颜家大小姐是个疯狂沉迷游戏和动漫的戏精死宅,脾气还不怎么好。
小人模型是单纯的模型吗?不,那是她老公,全球限量的那种。
“好弟弟,这是你姐夫啊!”她做蹙眉状,“看在我们都是《鬼怪秘语》铁杆粉丝的份上,让姐姐姐夫团聚吧。”
女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真是能不顾一切,梁博仲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鬼怪秘语》是部国外的老动画,他本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身边却没见到有其他人喜欢。这时乍一知道姐姐也是它的粉丝,竟然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再看她那张熟悉的眉眼,好像也不像曾经那么不讨他喜欢。
“想要我送给你也不是不行啦,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梁博仲抱紧巴顿公爵,见姐姐疯狂点头,慢条斯理道,“你知道咱们家马上要来一个新人吧?听说他还随我们家改了名,叫什么……梁宵?爸妈绝对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不像之前那么在乎我们。作为这个家庭的原住民,我们俩必须得结成同盟反抗他、孤立他,让他再也不敢和我们抢爸爸妈妈。”
他说得慷慨激昂,没想到姐姐听罢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不行!那个哥哥多可怜啊,你要是欺负他,我就跟你没完。”
初恋好是好,但怎么也没有未来男朋友重要啊,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她可不能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欺负梁宵。
颜绮薇无比痛心地看一眼可望不可及的小人模型,对不起,巴顿公爵,再见,初恋。
梁博仲嘟着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他。”
“那当然啦!”颜绮薇得瑟,“保护梁宵人人有责。如果你欺负他,我就把你所有珍藏的手办模型抢过来,摆在亲戚面前公开处刑。”
一想到他衣着稀少的二次元美少女们被迫暴露在大人们探究的目光之下,梁博仲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女人是魔鬼吧!
颜绮薇俨然一副胜利者姿态,然而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音……熟悉得可怕。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怔怔转身,在门口赫然望见笑得合不拢嘴的梁启与陈嘉仪夫妻俩。
还有满脸通红的梁宵。
颜绮薇:……
她觉得,自己的老脸,在梁家全体成员的眼皮子底下,被无情践踏了。
“保护梁宵人人有责,这口号不错。”陈嘉仪笑着打趣,“还是要靠薇薇多多努力。”
梁启努力憋笑。
“我,我好像还有作业没写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见到梁宵就想跑,发烫的耳根连带着大脑也晕晕乎乎,“我先回房间了,爸爸妈妈哥哥弟弟沈姨再见!”
颜绮薇说完就转身上楼,拖鞋落地的声音啪嗒嗒敲在耳膜。
陈嘉仪抬眸看向梁宵,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妹妹挺可爱吧?”
少年耳尖因为进屋时听见的那番话隐隐泛红,他低头看着手里攥紧的围巾,毛线软绵绵的触感流淌在手心。
梁宵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轻轻应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5.20快乐!
被权游结局伤到了,发两章缓一缓x
第3章 雪人
谈恋爱好难,先表白的那个人好勇敢。
颜绮薇垂头丧气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脸。
她从前傲得很,对身边的雄性生物一律看不上眼,等遇见梁宵,又因为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和告白的勇气,一见他就怂,只能暗戳戳地喜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心里忿忿地念叨:颜绮薇,小辣鸡,胆小鬼,真没用。
忽然房间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道声音格外轻缓且短促,力道轻轻的,似乎有些拘谨,大概率出自沈姨的手笔。
她把枕头从脑袋上挪开,懒懒应了声:“请进。”
房门应声打开,露出少年苍白隽秀的脸,颜绮薇怎么也不会想到,敲门的人居然是梁宵。
她倒吸一口冷气,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一头在床上翻滚后鸡窝般的乱发,一边垂着脑袋试图把它扒顺,一边毫无章法地说:“你、你好!进来坐吧,我叫梁薇,你怎么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哈哈哈。”
心里的小人泪流满面地咆哮,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嘛!
“你好。”梁宵腼腆地抿唇微笑,黑沉沉的眸子只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垂下,声音喑哑却柔和,“我来把围巾还给你,谢谢。”
他说着伸出手,颜绮薇则翻身下床,将其小心接过后立马退后一步,与眼前人保持安全距离。
否则她很可能会兽性大发直接扑上去。
梁宵眸底晦暗不明,在见她后退的瞬间蒙上一层阴翳。在他住院期间,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自己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任性、偏执、为人冷淡是她被贴上的全部标签,他还听他们一本正经地讨论,梁薇不爱与生人接触,一定不会轻易接纳他。
而梁宵对此只摇摇脑袋,眼神落在床头浅棕色的围巾上。
那天在家发病昏睡后,他如往常一样做了噩梦。
在模糊不清的梦境里,血渍、咒骂与鞭挞接踵而至,他被疼痛折磨得痛苦不堪,忽然有团温热火光停在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将周遭黑暗转瞬间驱逐殆尽。它带了股好闻的陌生香气,最终停在他的颈窝里。
温软柔和,暖意缱绻,那是少年人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当梁宵悠悠转醒时,曾经萦绕于周身的寒冷消散大半,鼻尖莫名被一股清甜的果香笼罩,脖子上则传来软绵绵、毛茸茸的触感,同梦里一模一样。
他正坐在一辆陌生的车里,脖子上挂着条围巾,身旁的小姑娘安静睡去,嘴角带了浅淡笑意。
因此他想,那个随父母千里迢迢来接自己回家的小姑娘一定不像他人口中那样顽劣不堪。
或许为他戴上围巾不过她的一个无心之举,可对于从小生活在冷眼与欺侮下的少年来说,这是他在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冬天里收获的第一份温柔。
他原以为梁薇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自己,见到她下意识后退时,忍不住心底一寒。
连与他靠近……都不愿意吗?
梁宵暗暗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时有股尖利的疼痛。他又听见少女柔软的声线传来:“那个,你以后不要叫我妹妹。”
少年神情微黯。
楼下那个叫做梁博仲的小孩起初根本不愿意叫他“哥哥”,父母为此将前者骂了一顿,他才终于改口。
医院里来探望的亲戚们也不喜欢他。虽然每个人都在表面装出十足同情的模样,可他却在走道里无意间听到他们讨论起自己,用满是嘲讽的语气:“梁家也是真的惨,儿子居然被虐待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家耻。那孩子也基本废了,可惜啊可惜。”
他原以为她会不一样。
失落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梁宵刚要应声离去,就听见她不好意思地低声笑笑,声音温柔得犹如一片羽毛,被破窗而入的冬风吹向耳畔。
“叫我薇薇就好啦。”
阴沉漆黑的眸底仿佛落入一颗星点,他惊诧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颜绮薇被他看得害羞,抿着唇试图遮掩痴汉笑:“因为‘薇薇’听起来更亲近啊,这是我独一无二的称呼。”
“薇薇”其实是颜绮薇小名,她才不要和梁宵上演德国骨科的虐恋情深戏码,“妹妹”这个称呼实在太出戏,她不喜欢。
“嗯。”梁宵仍旧笑得腼腆,红潮自耳根蔓延至脸颊,他不知为何好像格外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很轻很轻地说,“谢谢你,薇薇。”
仅仅五个字,就足以让颜绮薇心脏狂跳得几乎蹦出喉咙。
啊啊啊梁宵在叫她小名!还是带着笑很开心的那种!
啊!她!死!了!
两人毕竟不熟,梁宵道谢后便很快离开,留下故作镇定说再见的颜绮薇。
房门刚一闭上,她就蹦蹦跳跳扑进棉被里,兴奋地直打滚。
喉咙里的尖叫不能喊出来,颜绮薇只能无声地笑,用多余的兴奋劲拼命锤枕头。
手里握着的围巾应该刚被清洗过,她悄咪咪凑上鼻尖闻了闻,除了清爽皂香外,没有小说里写的“他的味道”,不免有些失望。
失望完了又义正言辞地批评自己,颜绮薇,你这种动作是典型的痴汉行为,简直可耻。
然后一边自我批评,一边狠狠亲了它一口。
*
梁宵的伤需要长期治疗愈合,心理障碍则是最让家里人困扰的问题。
应激性精神障碍发病时间不定,程度也有所不同。这个病除了会让他重现创伤事件时的感受,还可能导致情感淡漠、抑郁、焦虑、易受惊吓等症状,精神类疾病很难治疗,只能通过长期心理介入进行干预。
“爸爸妈妈已经联系好了家庭医生,但要想哥哥快点好起来,我们作为家人也要努力为他营造一个积极的康复氛围,你们俩得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陈嘉仪敲了敲梁博仲脑袋,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是她的重点观察对象,“不过一定要记住,尽量不要和梁宵哥哥有身体接触。他对其他人的触碰很敏感,往往是导致病发的诱因。”
梁宵被收养时的名字是“祁夏”,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只因为他生在夏天。而“梁宵”这个名字是他生母在怀孕时取的,取夜间静谧平和之意,希望孩子能一生平顺。
将他接回来后,父母第一时间就带着梁宵改名并迁了户口,后者现在还没有完全习惯,被叫名字时总要隔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