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到一半,额间砸来一个砚台,血和墨汁顺着贺时霆的脸一起流下来。
可以看出皇帝是真的动了怒,下了十分的力气,并不像方才拿笔砸他那般轻巧。
他及时住了嘴。
皇帝对贺时霆素来宽和,这么些年,丁公公从未见皇帝对贺时霆动过这样大的怒。
他黑着脸,骂丁公公:“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贺时霆就站在那里没有动,皇帝看他看得心烦,让他去侧殿面壁思过。
“想不出来自己错在哪就别出来了!”
贺时霆走后,殿中很安静。皇帝沉肃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虎目定定,威仪寒凉。
庆德殿内,众人俱都小心伺候。
庆德殿外,晋王来请安。
丁公公刚请来太医,在门外见到晋王,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抹了把额间的汗,进去皇帝禀告道:“陛下,晋王带了慧妃做的栗子酥来给您请安。”
皇帝恍若未闻,批奏折的手不停。
这便是不见的意思了。丁公公不敢再言。
晋王在皇帝这里吃了个闭门羹,带笑的神色不变,转身去了关贺时霆的侧殿。
侧殿的殿门被打开,贺时霆大大方方地坐在里面吃茶,两位御医围着他团团转,哪有半分面壁思过的样子?
晋王不禁想起,贺时霆年幼时,曾将鲁王打得破了相。姚家势大,姚贵妃发了狠,誓要把这个伤她儿子的小畜生打死。
当时皇帝也是这样,不痛不痒地罚贺时霆面壁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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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贺时霆额间被层层叠叠地包扎起来, 明明不严重的伤口, 愣是被两位御医弄得好像受了什么大伤。
他想着出宫后就得把这堆破布扯掉,否则让楚楚见着,又要哭鼻子了。
偏殿的门被推开,贺时霆循声抬眸,只见晋王站在那,光从晋王身后争先恐后地照拂进来,却照不清晋王脸上的神色。
见了晋王, 御医和宫女都停下手上的活计,对他行完礼才继续做自己的事。
而贺时霆却仿佛没有见到这么个人,自顾自地品着手上的明前龙井。
贺时霆和晋王刚打了个照面, 什么都还没说,侧殿中的宫人们就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晋王常年带笑的唇角敛着,透出些许锋芒, 对殿内的人道:“都出去。”
这是皇帝的地方, 宫人是皇帝拨来伺候贺时霆的,只会听从贺时霆和皇帝的命令,两位御医更是常年只给皇帝看病, 他们还未给贺时霆包扎好,自然不会随便离开。
殿内一时间静悄悄的, 没有任何人对晋王的话有所反应,依旧各自做着各自的活。
晋王不是忘形的人,但这些日子的顺利让他昏了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他父皇的地方, 需要谨言慎行。
他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贺时霆没有理他,在太医抹好药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巾帕,拭去左脸沾上的一点药膏渍。
“都出去。”贺时霆这才漫不经心地道。
同样的三个字,殿内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很快就都退了出去。
晋王眼里掠过嘲讽的光,不过一瞬,又被吃惊之色取代。他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去,贺时霆下颌锋利的弧度,竟隐隐有几分像他父皇。
不过转念一想,贺时霆的上半张脸和他父皇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何况卫国公的下颌线也是这样的弧度。
晋王放下了漫无边际的猜测。
贺时霆见晋王一直不开口,冷淡地睨了晋王一眼,纵然他坐着,晋王站着,却不输半分气势。
“晋王到此有何贵干?”
这话问的,仿佛贺时霆是这座宫殿,是这座皇城的主人。
晋王素来宽和的脸色有些发寒,“本王听说贺侯破相了,特意来瞧瞧。”
贺时霆不耐烦和他兜圈子,漠然地垂下长睫,在脸上落下疏离的阴影,“有话直说。”
晋王看贺时霆也不顺眼,但他没想到贺时霆会这般不顾颜面,于是语气不大好地道:“我来问问贺侯,打算何时将我的侧妃还给我。”
贺时霆闻言,扯出一抹笑,虽然是在笑,神色却含着无限暴戾。他往椅背一靠,明明是尊贵的侯爷,却流露着山匪头子的痞气,又因其华丽深邃的五官,显得霸气至极。
“你有本事就让太后再下一道懿旨,调兵去靖远侯府抢。”
果然如山匪头子一样蛮不讲理。晋王没想到贺时霆这样的肆无忌惮,本就维持不住的笑脸又阴沉了几分。
更肆无忌惮的在后头。
在晋王毫无防备时,贺时霆动了。
晋王瞬间被按倒在地,下一刻,凶狠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腰腹处。
“什么时候开始觊觎她的?”
贺时霆问了话,却似乎并不打算等晋王回答,问完后,更凶更猛的拳头刁钻地落在晋王最软的几块肉上。
晋王没想到贺时霆敢打自己。贺时霆拳拳到肉,一时惊诧过后,晋王身上就开始了剧烈的疼痛,他强撑着开始挣扎反抗。
“贺时霆,你敢以下犯上!”
虽然晋王学过一些骑马射箭的功夫,但那都是些花架子,被贺时霆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有一次侥幸,揍到了贺时霆下巴一拳。
若真由着心情发泄,贺时霆可能会打死晋王。但这到底是在宫里,贺时霆没有下死手。
不过也用了十足的力气。
贺时霆的脸被揍了一拳,凤眼中杀意更盛,一个用力,卸了晋王两条胳膊,掐住晋王的脖颈,意味不明地问:“你说我敢不敢?”
贺时霆手劲大,身上的气息又阴暗得仿佛地狱修罗,晋王有种自己会死在他手里的感觉。
这里是皇宫,贺时霆的理智占上风,最后到底还是放开了晋王,咔嚓两声,接上晋王的胳膊。
似乎是觉得这个声音清脆,贺时霆来来回回把晋王的手臂卸了三次,才放过在地上烂成一滩泥的晋王,推开偏殿的门离去。
两人虽说打了一架,但其实只能算是贺时霆单方面的碾压。
晋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不过贺时霆打的是晋王的腰腹四肢,晋王看上去并未受伤,还不如贺时霆下巴上那块淤青伤势严重。
打完皇子,贺时霆离开偏殿,去面见皇帝。
皇帝早就听说贺时霆和晋王在偏殿打架的事,甚至晋王都是在他的默许下,才能进得了偏殿。
他见贺时霆进来时,下巴上有块淤青,霎时有几分不悦。
没用的东西!
贺时霆刚进门,什么都还没说,就被皇帝嫌弃了。他也不恼,老老实实地和皇帝请安。
皇帝瞥他一眼,“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了?”
贺时霆摇头,“没有。臣反思良久,发现自己除了太过忠于君主,爱护妻子,没有任何过错。”
皇帝被他不要脸的话气得竖着眉毛,骂道:“你有个屁的妻子,那是晋王的侧妃!”
贺时霆的脸色也不好看,“陛下请慎言。”
皇帝这回仿佛真的被贺时霆的忤逆气到,冷着脸把殿内的人都骂了一遍,让他们都滚出去。
人都走后,皇帝的神色越发沉肃,不似方才那般情绪外露,他盯着贺时霆看了好一会,突然问道:“若朕偏要晋王娶了楚楚,你待如何?”
贺时霆道:“您不会。”
皇帝虎狼般锐利的眼瞳微微眯起,“若朕会呢?”
贺时霆熟知皇帝的性子,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都在他宽纵的范围之内。但他这般问,却是对楚楚生了杀意。
明知道皇帝此时想要什么答案,贺时霆却说不出口。
皇帝眼里阴云密布,不满之色越堆越浓厚,似乎裹挟着雷霆震怒,“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竟敢让朕的儿子和朝中重臣为其……”
贺时霆跪下,打断了皇帝的话,“陛下若要给楚楚赐婚,是她的福气。臣自无不从。”
他忍得手上青筋一根根暴了出来,才从牙缝里忍出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
皇帝 这才流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实力不够,还敢把那么大的弱点摆在世人面前,便只能任人威胁,处处受掣。”
贺时霆黑着脸,“谢陛下指教,臣铭记于心。”
皇帝看着他这样子就心烦。小兔崽子,惹了一堆麻烦,要自己善后不说,这会儿心里还指不定怎么骂自己呢。
“滚滚滚,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贺时霆前脚出了宫,后脚钦天监就传出消息,说晋王和楚楚八字不合,赐婚侧妃的旨意作废。
太后虽是皇帝生母,却与皇帝情分单薄。她知道钦天监代表的是皇帝的心意,虽然对皇帝驳回自己的旨意不满,但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晋王被打得很惨,抬回晋王府养病。贺时霆打伤他,是打伤皇族,本应以重罪论处。可事情就发生在庆德殿,就发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皇帝对此不发一语,他忖度着皇帝的心思,忍到肺都要炸了,也不敢声张。
随后他又得知赐婚的懿旨作废,顿时气得被揍出内伤的心肝脾肺肾更疼了。
比起缥缈的凤命,如今他更关心的是:到底是皇帝宠信贺时霆到了为他作假的地步,还是贺时霆胆敢,并有能力在钦天监做文章。
两者的意义大有不同,但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好的消息只会越来越多。
晋王以为自己根基已稳。其实不然。贺时霆几日之内,便让他连连受挫,痛失两大有力的臂膀,动作之迅速,手段之雷霆,他始料未及。
皇子中无嫡子,齐王居长,因其母家低微,生性平庸并不显眼,鲁王去年出了事,襄王年纪尚幼,且向来与晋王交好。晋王原以为自己的太子之位十拿九稳了。
可但凡皇子,谁没有登上帝位的野心?
贺时霆对丽妃和襄王示好,两方迅速结为同盟。襄王虽则年幼,稍显稚嫩,却胜在听话。
两方势力在短时间内形成了互相抗衡的局面。
皇帝冷眼看着,并不阻止这些争斗。
那日,贺时霆出了宫,回家的途中让人给自己买了面镜子。
他坐在车上,拆开额间的包扎,在下巴淤青处抹好药膏,又让马车绕着靖远侯府外那条街多走几圈,等脸上的伤口没那么可怖了,才下车回家。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楚楚却还未用饭,执意要等贺时霆回来一起用。
贺时霆的马车甫一到家,楚楚就连忙吩咐重新上菜,然后提着裙摆往外跑。
她习舞大半年,身姿异常的轻盈敏捷,那些个丫鬟追不上,让她一路跑到了贺时霆面前。
见到贺时霆的刹那,楚楚眼里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心疼地扶着贺时霆回去,好似贺时霆伤的不是脸,是腿一般。
接着,贺时霆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额间刚拆掉纱布的伤口又被一圈圈地缠起来,下巴处的淤青也被重新上了药。
楚楚不敢说皇帝的不是,便一边上药,一边抹眼泪,一边骂晋王。
热腾腾的午饭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楚楚不肯让贺时霆吃费劲的东西,只许他喝汤,吃炖得软烂的肉,就怕他扯着下巴的伤。
明明贺时霆的手没有受伤,小姑娘却固执地不让他动,非要给他喂饭。
贺时霆见她坚持,便卸了力气,任她摆弄。她得了趣儿,喂得更起劲。
天气渐热,楚楚的胃口不好,不太爱吃饭,尤其不爱吃肉。这下有了喂贺时霆吃饭的名目,更能名正言顺地不好好吃饭了。
贺时霆数着,她一顿饭下来,东一口西一口的,总共才吃了六口饭和几勺冬瓜排骨汤。
他把楚楚捞到怀里,不容拒绝地喂了一大口饭,楚楚呜呜地要挣扎,好容易吞下去一口,赶紧道:“我那碗饭已经吃完了!”
她的碗里的确是空空如也,里面的饭全被她自以为隐蔽地喂到贺时霆嘴里了。
贺时霆淡定地揭穿她,在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档口,又喂进一口饭。
因为天热不爱吃饭的小姑娘每吃一口,都泪眼汪汪地和贺时霆打商量,要他保证这是最后一口。
吃完了饭,她还不高兴,非闹着要贺时霆给自己揉小肚子。
贺时霆笑着问她:“不是说我受了伤,要好好照顾我?”
小姑娘不太好意思地抿着唇,把脸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
靖远侯府被层层精兵围出一片安宁的天地,里面岁月静好,满是日常甜蜜的琐碎。与府外的腥风血雨,杀机四伏全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安仪县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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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濛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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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任外面闹得再天翻地覆, 楚楚的生活也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除了不被允许出门, 楚楚还是照常的上课、练舞、嬉戏玩闹。
贺时霆倒是越来越忙。
他回家的时候,天色通常都很晚了。
楚楚每每等他等得失了困意。他就会把楚楚抱在怀里,将朝中发生的事像讲故事一般讲给楚楚听,哄她睡觉。
楚楚对朝中的事不大懂,贺时霆又有意把险恶的部分略去,只侧重说了有趣的部分。
在他嘴里,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如孩童嬉闹般轻松。
晋王素性谦和, 又礼贤下士,在文官中名声很好。襄王年纪虽小,却有个国子监祭酒的外祖父, 也很受文官敬重。
双方势力均衡,但晋王胜在参政更早,襄王胜在有贺时霆代表的武官的支持。
时日一久, 晋王隐隐呈现被襄王压制之势, 在朝堂上顾此失彼,疲于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