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富也不讲究,从水缸里舀了碗井水咕咚喝了,一擦嘴就出了屋。
他在灶屋里又闻到银耳的香味,连多看都不敢,虽然说二十两一斤是干银耳,泡水能发出许多来,这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太贵,真的太贵了。
回想起最早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价钱他咕咚两口就灌下一碗,还嫌没尝到味儿……后来每回想起,程家富都很心痛,那一碗啊,多少钱啊。这么贵的东西是他能吃的吗?全家上下也就弟妹这样的金贵人衬得上了!
程家富灌下一碗水,解了渴意,出来看三兄弟坐在屋檐底下切南瓜,他一看就是个生手,右手提刀,左手让得很开,切得又慢。
想想没毛病,原先吧,程家兴除了抄个弯刀上山,平时不碰刀具,他连猪草都没剁过的。“你让开,我给你切,我三两下就切了。”
程家富主动来帮忙,程家兴还嫌。
“我切个南瓜给杏儿煮粥有你啥事?你挣啥表现呢?说吧县里到底咋了?”
程家富就蹲在边上看他笨手笨脚的切南瓜,一边看一边把县里这些天的动静告诉他。
先传达了大家伙儿对程记关门的怨念,“你们关门之后,前两天还好,后来就有人不是滋味了,知道我是你大哥,跑我店里来问你们到底是咋计划的。”
程家富瓮声瓮气的,“我知道啥?还是你嫂子,跟人东拉西扯的闲侃,说弟妹一时半会儿不会进县里了,东子倒是有可能来。她跟人说东子出去单干现在到处卖花生米,那也是下酒好菜,大家伙儿就想尝尝,你嫂子让我回来传个话,问东子有没有计划进县里去发财?他在挨着几个镇上卖了一段时间,在镇上的生意应该不像最开始那么好,不考虑去县里干一票?”
“我抽空跟他聊聊,就这事吗?”
程家富挠了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
程家兴一挑眉:“有话直说吧。”
“是你嫂子说的,说你们关门时间太长也不见得是好事,倒是可以考虑把铺子暂时租借给何家那个。他那个花生米不也是弟妹教着做的?不会坏你招牌,还能保持人气。”
这话不见得全对,也有些道理。
这么说吧,除非东子不进县里,他要去的话,程家兴大概率是会把铺子借给他落脚的,不然这一来一回太费事,总不能天天从乡下出发往县里面赶,那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路途中了,还能挣什么钱?
他心里面已经转了一圈,嘴上没说啥,问大哥还有什么?
“东西两市卖糕饼点心的听说你们要长长久久的关门,都来打听了,问是不是不打算做了?有没有卖方子的想法。草饼肉松饼他们都稀罕,还有冰皮月饼……这两个月一过又要到中秋团圆节,该吃月饼了。”
程家兴摆手,卖是不可能卖的,就算眼下不拿它挣钱,留着总是个压箱底的手艺,以后冬菇长大了要嫁人还能挑几样给她陪嫁出去。要是卖了那可就是别人的,像字糖,从那年卖了之后自家再没做过,真亏得当初卖了一大笔钱,要不太亏了。
看程家兴在走神,程家富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老三你咋说?”
他这一晃手,就让程家兴回了魂,他接着切南瓜,说不缺钱,也不打算卖,让他们别想了。
“那感觉我说了大哥你就该懂,拿方子去换那么多现银还不好收捡,票子怕受潮,银子占地方,还怕被抢被偷,不如留着秘方,留着是门手艺,真到急用钱的时候再卖也来得及。”
程家富嘿嘿笑:“你嫂子也是这么说,方子缺钱才卖,要不缺傻子才卖……我就是给你传个话来,你家里的事总不好由我们做了主,还得你自己说。”
正事说完了,程家富扭头看了一圈,问:“弟妹呢?”
“找二嫂说话去了,别家的都忙,就她俩,一个安胎一个坐月。”
“不是早就生了?还在坐月?”
“娘说的,说生了两个让她多歇歇,有再多活养好了再做。”
黄氏是怕儿媳妇早早下地了回头一身毛病怪她没照顾好,程家条件好,哪怕二房都不是那么差,她多歇几天没啥的。刚生完孩子本来也干不了很多活,真要忙不过来了,请人帮忙还现实些。
杨氏估摸也听人说过,生完月子要坐好,做婆婆的劝她,她就听进去了,眼下还把主要心思放在双胞胎身上,不说一点儿事不做,她也就是动动针线,或者在婆婆有事的时候上灶去帮忙看火,或者喂个鸡捡个蛋。
比起顶着大太阳下地或者下河边洗衣裳,这都是不能更轻巧的轻巧活,她做的过来。
杨氏天天在家,何娇杏闲得无聊了就上她那头去,两妯娌说说话。
这不银耳刚炖好还有些烫,不方便入口,何娇杏就带着草帽出去晃晃……
刚才听程家富说完,轮到程家兴反问:“哥你有些时候没回来,我嫂子娘家的事你知道吗?”
“你嫂子娘家?……又咋的了?”
“跟刘幺妹的夫家闹上了,遭了指点挨了说。”
程家兴几句话就把刘家幺妹摆小食摊卖麻辣烫结果害夫家亏了本的事说给程家富。程家富还在吸收消化,程家兴就啧了一声:“你那媳妇儿就现实得很,杏儿能带她挣钱,她把杏儿当财神供着,她娘家前头差点害了她,她几年没跟人往来,回去也没个好话的。她就没少挨村里人说,现在她妹子又坑了夫家,外面都说刘家老娘不会教人,带出来的闺女全是胆子比天大并且爱财如命的。”
程家富不知道该说啥,只能干笑一声以示尊重。
程家兴就想没感觉到他的尴尬,又道:“那话还真不假,她姐妹两个是挺像的。”
“……我还是觉得你嫂子好些。”
可以可以,做男人的还知道帮衬媳妇儿,程家兴点点头:“大嫂是比她妹子强,要不怎么是她挣钱她妹子亏血本呢?”
任何一个能发财的人,他身上都有过人之处,小看不得。
程家兴对他大嫂刘枣花是没多少好感,想想他还是挺佩服这人,是真豁得出去,还特别会将心比心。这人势力得非常彻底,做个啥从来不跟你谈人情,从头到尾都是讲利益。出去打拼的就是为了挣钱,她谈钱大家高兴,比上门讨人情的招人喜欢。
要说刘枣花哪里比她妹子强,就是这里。
她妹子嘴再甜没用的,要想分走别人的利益,让人带你挣钱,绝不是靠几句好听的话。生意人大多精明,哪会让她三言两语哄骗去了?
程家富瞎想了一通,然后说:“三弟你别担心,自从花生米那事之后,你嫂子跟她娘家就淡了很多。村里人说她娘家气不着她,哪怕说她……只要不耽误挣钱也没啥的。”
“哦、你以为我是在担心她?”
程家富:……
不是吗?
不是因为担心才好心提醒吗?
程家兴把他切好的南瓜坨坨装好,跟着要把菜墩跟菜刀收回灶屋,收之前说:“我想起来随便说说,大嫂是啥人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呢?前头过年她还跑回刘家院子去叭叭骂了不少人,这要是听说幺妹眼红她跟着做麻辣烫生意亏了血本,她恐怕要笑疯了。大嫂再小气不过,能高兴看人家抄她买卖?”
程家富无法反驳。
三弟那嘴是毒了一点,句句话都很在理的。
第135章
估摸着凉在灶上的银耳汤差不多了, 何娇杏牵着冬菇回来, 才知道大哥今儿个回乡来了。她跟程家兴一样一样的, 张嘴也是那几个问题,程家富也实在, 他又给弟妹说了一遍。
县里那些想念她的手艺啊……那也只能想着, 买卖才停了几天?就要重新开张不可能。邀请东子去县城卖花生米这个, 可以跟他说说。
何娇杏任由冬菇捧着银耳汤小口喝, 她看向程家兴。
“还是你抽空往我娘家走一趟,把这个情况跟东子说说,顺带买桶鱼回来, 咱们煲鱼汤喝。”
“想喝鱼汤了?早说啊!我这就去!”
看他丢了活就要往外跑,何娇杏拉他一把:“咱灶上还有银耳汤你着啥急?”
程家兴也不想的,成亲几年他让媳妇儿使唤成习惯了,现在只要是家里大小两个心肝发了话, 他说去就去, 半点不拖沓的。看他这样, 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懒货的影子?
媳妇儿才是最好的老师, 一身毛病也能给他拧回来。
“大哥你回来了,嫂子忙得开吗?”
“弟妹你别担心她, 她只要有钱赚,没有忙不开的。”
“这不是还有个七斤?忙着买卖顾得过来?”
“还有铁牛呢,你忘了他们秋收这会儿要放假的?”
说到铁牛, 程家兴问了一句:“大侄子学得咋样?这还在挨批评?还是已经跟上去了?”
“他放假前又考了一回,这回表现还可以。”
眼看三弟跟弟妹都是一脸欣慰, 程家富想想,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铁牛他表现是可以,这回据说在启蒙班里名列前茅,当他得意洋洋的回家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娘,指望能得个什么奖赏,结果受了教育。
他考前一天从当娘的那里骗了几枚铜板去买吃的,吃了啥不大清楚,回来就拉肚子,跟着就是考试按说状态也不好,刘枣花都做好准备了,结果他表现竟然很不错?
这说明啥?
说明他年前说紧张了发挥不好是瞎扯淡,臭小子骗了他娘!
刘枣花一气之下给他来了个两罪并罚。一笔是年前的旧账,一笔是花钱买罪受……他毕竟考得不错,倒不至于挨打,结果就是一顿臭骂,把人都给骂蔫了。
想想铁牛十岁左右的人,他这年纪就不是小孩子了,在乡下能当半个劳动力使。他既然放假了,是不用担心店里,有他帮衬咋都忙得开。
“一年年的日子混着真快,记得我跟程家兴说亲那会儿,铁牛才一点点大。我嫁过来之后也是,他有段时间老在我跟前转悠,三婶三婶的喊着,看我弄了个啥吃的就仰着脸问能不能分他一口?那样子过好多年想起来你都发笑……现在没那么馋嘴了,来我跟前的回数比原先少了太多。”
说的是他亲儿子,程家富却没啥不好意思,还跟着吐槽,说他不是不馋嘴了,是年长一些有了羞耻心。
要真是不馋嘴了哪能跑外头去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把自己闹得拉了一天的肚子,就那一天,刘枣花都没敢让他在自己家里蹲坑,生怕阵仗太大味儿压不住跑到前面来把吃的熏臭了。
这说起来也是个笑话,何娇杏没咋笑,她穿来的卫生常识比家里其他人好,也知道天热起来病菌容易滋生,正好说到这里还提醒让再热也别喝生水,哪怕是井水打上来还是烧开了再吃,要嫌烫嘴可以清早起来就烧一锅,放凉了能吃一天。真别嫌麻烦,生水吃了搞不好就要拉肚子,那里头不干净的。
说到少喝生水,程家兴就瞅他大哥一眼。
何娇杏看他俩眉来眼去的,问咋的了?
“哥过来就喊口渴,我说凉得有银耳汤他还嫌不解渴,从水缸里舀了一碗灌下去了。”
“银耳汤哪是我们这种人喝的?我看也就弟妹喝着还成……”
人家冬菇捧着她那只碗坐在小板凳上喝得很认真,忽然听到这句,她萌萌的看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她大伯。逼得程家富临时改口,肯定她同样具有奢侈享受的资格。
这年头,银耳是极其珍贵的东西,一方面它对生长环境有很多要求,另一方面这时候的人还不会人工养殖这些,山珍全是野生的,野生的,产量没法保证,加上它有养颜之功效,深得太太小姐们喜欢,那价钱自然就贵。
其实在本地银耳卖得还算便宜了,挨着禄州没多远的另一个州就产这个。
一样的货,运上京城价钱还能上浮几成,二十两一斤都买不到的。
要程家贵说,他觉得绿豆汤也一样好喝,咋的非得吃这贵得要死的东西?二十两银子一斤啊,它吃了是能长命百岁吗???
吐槽归吐槽,在县里做了一年多买卖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再贵的东西都有人买得起也有人愿意买,对有些人来说,一二十两不算钱,撒出去眼也不会眨一下的。
他又想起当年的字糖买卖,那会儿二房媳妇还是周氏,周氏翻来覆去得问想知道字糖的卖点,说那么贵的东西人家凭啥买呢?
程家富当时回答不上,他只是相信了三弟。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个字糖好歹还有个吉祥寓意,这个银耳就熬个汤,这汤喝了他也没啥特别的感觉,就这卖二十两一斤,还不愁卖!
别说程家富了,就连何娇杏也是进了县里才知道本地也有银耳卖,且是名贵补品,卖得很贵的。
知道之后她有那么一丢丢遗憾,心想这是学错了专业,要是来个专门栽培这些的,那才真是发了。卖银耳比卖小吃好挣钱,这个晒干了装成一袋袋的发货容易,都用不着去县里办铺面,让人到家门口来拿货都行。发货价哪怕砍一半,一斤卖十两,都是暴利。
可惜了,可惜了。
程家富这次回来,在乡下歇了一夜,次日走的,临走还让爹娘塞了一箩筐菜,他嫌麻烦不想要,结果就挨了通臭骂,当娘的说他不会过日子,还道在县里住着吃口啥都得花钱买,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瓜果这些在乡下有块菜地你随便种,还不多拿点去?
哪怕天气再大,瓜果也放得住,装两筐能吃好久了。
程家富挨了骂,这才老老实实把东西挑走,他也不是出去挣了钱看不上三瓜两枣,还是不好意思白拿爹娘的东西。做儿子的回回都白吃老子,他臊得慌,又不能直接给钱,给钱就见外了。
幸好这几年家底厚了,逢年过节给的孝敬都比较多,想想挑两筐菜也还好。
程家富走了,回县里给他媳妇儿说乡下发生的大小事去了。也就在他走了之后,程家兴过河去找了东子,问他有没有打算把生意铺到县里。
东子本来没想那么多,老姐教他做这个花生米别人不会,哪怕新鲜劲过去一些,生意还是好做的。
听姐夫那么问,他想了想。觉得也可以去县里卖卖看,卖得好的话能挣更多,哪怕卖得不好也可以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