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俱是一愣,连服务生也有些惊讶,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位大厨是从法国聘请来的,对我们餐厅的从前的餐品也进行了一定的改良。原本的酱汁配方里是没有松露的,但是现在……”
晏菀皱起了眉头,脸色难看了起来。她将手抚上闻乐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轻轻松了口气。随即面色不虞地说:“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我们南枝对松露过敏!既然配方改了,至少应该及时通知顾客吧?!”
原来的菜单上标注了配方,并没有松露这种东西。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服务生汗如雨下,“我这就帮您去后厨问清楚。”
陆淮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闻乐:“只是舌头不舒服吗?”
噫,这下闹大了。闻乐硬着头皮笑道:“我真的只是不喜欢它的味道。”
晏菀拉起她的手臂,在灯下仔细端详。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闻乐的脖颈上爬上了一小片薄薄的红疹。
晏菀忍不住轻声低呼,陆衡凑过来看了一眼,也变了脸色。他们是记得南枝小时候的,只是贪嘴喝了几口松露茶,四肢都泛起了红疹不说,还呼吸困难、差点儿晕过去。
闻乐也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痒了,忍不住轻轻挠了挠,心想:没这么巧吧?
“乖,别挠。”晏菀按住她的手,陆北楼和陆淮也想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往这儿凑,却被晏菀阻止,“散开,都围在一起楠枝会不舒服的。”
没过多久服务生就回来了,这回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穿着黑白西装的餐厅经理。他送来了几片抗过敏的常用药,鞠躬道歉:“非常抱歉。这都是我们的失误。餐厅已经将您一家今晚的消费全部免单,也愿意赔偿令媛后续的医疗费用以表歉意——”
陆北楼说话直接,脸色不是很好看:“我们家不稀罕你们那点赔偿。”
餐厅经理心里叫苦不迭,但是脸上还是挂着诚挚的歉意,再次躬身道:“真的非常抱歉。”
闻乐生平第一次过敏,感觉甚至有些好奇。但是她除了出了一小块薄薄的红疹,什么不良反应也没有。她吞了两片药,暗自运起了小小的治愈魔法,于是脖子上仅有的那一小片红色也很快褪了下去。
晏菀狠狠松了口气。
陆家人没有接受经理的道歉,但这顿饭也只能吃到这里了。
闻乐和晏菀、陆北楼走在前面,陆衡落在最后,给了陆淮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真的是南枝?”陆衡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陆淮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我早就说过她就是南枝了。”
陆衡怔愣了一会儿,望着闻乐的背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完了。”
他等于是在南枝的面前直白地告诉南枝,要让一个和他们家毫无关系的人来顶替南枝的位置。
这么说虽然有些拗口……但是陆衡现在无比懊悔自己草率的决定。
那些话本来就应该在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以后再说的。只是他下午无意间撞见闻乐把那串玉珠往陆淮手里塞,神情坚定不受动摇,他这才发现一个事实。
闻乐镇定,不是因为早熟,而是因为她没有把希望压在陆家人身上,或者说假设里的亲人身上。
不是闻乐需要陆家,是陆家需要闻乐。
闻乐的行动变得难以预测起来,陆衡这才不得不将计划提前,或者说和盘托出——即使没有血缘,他的诚意也足够让闻乐有松口的可能。
但是陆衡心中觉得不可能的情况眼见着快要成为现实。她就是陆南枝。这么做的利弊就完全颠倒了过来。
看陆衡这么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陆淮皱眉:“您又跟南枝说了些什么?”
陆衡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遮在眼睛上的手,勉强在大儿子面前露出一个微笑,在那个苦涩的微笑里把过程全都告诉了陆淮。
陆淮:“……”
“我要去告诉妈。”陆淮沉默了半天,闷闷地吐出一句,却成功让陆衡变了脸色。
“告诉你妈?阿菀都这样了——”
“现在南枝回来了,妈只会一天比一天好。您别忘了,她这就是心病。”陆淮面无表情地说,“医生说了,妈也该适量发泄情绪。”
可不是发泄情绪吗。晏菀听说了肯定会大发雷霆。
陆衡不想被妻子制裁,只能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强撑道:“有南枝在呢。阿菀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晏菀将宝贝女儿抱回窝里之后肯定是千般疼、万般爱,觉得那就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兔子,大点声尖叫都会吓到的那种。为了塑造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晏菀不能拿他怎么样。
“您说得有理。妈当然不会在南枝面前提起这件事,免得她伤心。但是只有您们两个人私下独处的时候……就要委屈您了。”
陆衡投降。问他想怎么办。
陆淮淡淡瞟过来一眼,面无表情。
因为他只知道陆衡完蛋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
某处海域之上。
一艘小型游艇在海面上停驻着,随着迎面而来的海浪微微摇晃。
船舱内亮着灯,沿着船壁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器械,一双素白的手在电脑键盘上不断敲击,每隔一会儿还要看一眼身侧昏暗的监控屏幕。
“怎么样,有发现吗?”戴着眼镜、面色苍白的女性手中键盘敲击声不停,对着耳机轻轻说道。
耳机那头传来海水搅动的声音。随着“噗嗤”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戳破海面,像是凌空从海中跃起,轻巧地落在甲板上。光照亮那道身影,是个穿着泳衣、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只见他背上的一道蝉翼似的虚影渐渐散去,皮肤上缠绕着一道道深青色的透明痕迹,在渐亮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莹莹的淡光。
他在甲板上抄起洁白的毛巾随便擦了擦,赤着脚走进监控室里,于是戴着眼镜的女生就听见对方的回应从身后直接传了过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清秀的青年摇了摇头,皮肤上苍青色的纹路随着水珠的蒸发渐渐淡去。
女性将膝盖上的电脑放置到一边,仔仔细细检查起数据来:“这总不能是监测器故障了吧?”
青年仔细想了想,试探性地回答:“也许?”
“检测器显示,目标就在我们面前。”女人的神色突然郑重了起来,“我们却像隔着镜面一样,怎么也触摸不到它。”
“有人为术法改造的痕迹么?”
“暂时没有。不过,这点我们还得再找专业的来确定。”女人摇头,“本来我们也只是来探查情况的。既然没什么发现,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女人说着扭动某一处按钮,低声道:“这里是鸣海分局调查科三组。初步探查已经完毕,确认无目标踪迹,无追踪线索。”
“受到反馈。请原地待命,支援马上就到。”
青年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咱们都得在这儿死磕了。”
“你就知足吧,分配给咱们的至少还是水上任务。”女人掐断通讯,快速整理着手中的数据,头也不回地答道,“你该感激上头没有因为你的一双翅膀把你编进应九真那组。”
青年一听,笑了:“我可不是禽类,不受他征招管辖。”他虽然能低空飞行,前提是在广阔的海域上。
“探察结界的人什么时候来?”
“快了。据说道盟正好有个年轻的高手路过,临时联系了一下。”女人看了看手表,“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左右——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青年很无辜:“反正一会儿还得脱嘛。”
女人:“……”也是。
第18章 (修文)
夜幕降临。
从闻乐房间的阳台上,远远可以看见海浪在月下卷涌起细碎的浪花。
她身上的过敏症状已经彻底消退了,晏菀还是守在她的床前,时不时就要用手摸一摸她的额头。
闻乐本想装睡,等晏菀出了房间再行动,却不料晏菀大有在她房间里守到深夜的架势。
更糟糕的是,晏菀的存在并没有让她不适应,反倒是对方微凉的手掌贴在她脸颊上久了,反倒让她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闻乐:……
她将被子盖过脸,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和有些凌乱的碎发。晏菀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了?”
“……我已经没事了。”闻乐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妈妈一会儿就走。”晏菀用手梳了梳闻乐的鬓发,“你爸爸去询问医生,顺便买温度计了。等他回来,咱们再测个体温,妈妈就不打扰你了。”
这就是离家的坏处。如果是平时,晏菀完全可以打电话请平常熟悉的家庭医生过来。不过既然女儿没事,让陆衡跑一趟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闻乐安静地闭嘴了。
不一会儿,陆衡带着一个小小的医疗箱回来,里面不仅摆放了温度计,还有一些常用药。晏菀给闻乐测了个体温,结果显示闻乐不仅没有发烧,甚至体温较常人更低一些,才彻底放心下来。
走之前,陆衡煞有介事地将一只粉色的毛绒玩具熊摆在了闻乐的床头。
闻乐:“……”
陆衡咳嗽了一声:“我听说,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闻乐将被子包裹地紧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可不是嘛,周绵绵就喜欢地不得了。上回那只大熊被晾干之后就直接被她抱上了床。只不过闻乐的这只虽然小了点,模样却更精致,像个摆件。
十年没养女儿的夫妻俩双双悬着一颗心,顺手带上了闻乐的房门。
在房门关合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闻乐从床上坐了起来,扭头转向窗外——她在那片沉沉的海域中感觉到了什么,湛蓝色眼眸中蔓延出冰霜碎裂一般的痕迹。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换好一身运动服,给自己加上一层隐匿魔法,大大方方地从五楼的小阳台上直接跳了下去。她脚下似乎凝结出了透明的轨道,但又随着她下落的动作消散在了空中。
……
“道盟来人了。”游艇里,戴着眼镜的女人听着耳边空气的搅动声,轻声道。
仍是打着赤膊的青年侧耳倾听,果然渐渐听见了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他原本穿的是一条黑色的四角裤,看在女人的面子上勉强加了一条白色的运动裤衩,白皙的胸口大开,看起来还是有些轻浮。
“这么快……”他略微有些惊讶,“道盟转性了?”
道盟精英看不上鱼龙混杂的管理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平时不是拖延时间就是推三阻四。这次居然这么勤快……大约是无利不起早吧?
女人则轻轻皱起了眉。
按理说,他们只是侦查小组,属于辅助部门,战斗力和管理局的高手相比几近于零。这次侦查小组出动的目的是调查异常能量的波动,基本上能引起这种波动的只有两种存在:怪物,或者宝物。
如果是前者,管理局不派遣自己的精英执行员来合情合理,道盟素以战绩论资排辈,来了也正常;如果是后者,管理局怎么会甘心把宝贝拱手相让?
道盟的人一来,管理局的主场地位就丧失殆尽。他们没有指令,也没有什么表示,那么答案应该是前者。
……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自己和青年没人保护,相当危险了。
“江郗。”女人喊了青年一声,“你的能力还能使用多久?”
“之前在海里潜久了,体力消耗有些大。大概还能撑一小时左右。”江郗回答,“怎么了,冯夷?”
冯夷:“一会儿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悠着点,记得预留出十分钟左右的变形时间来。”
江郗:“为什么?”
冯夷面无表情地说:“用来保命。”
谁知道管理局或者道盟是不是准备拿他们祭天。需要异族血液才能使用的阵法邪术也不在少数。
现在异族的地位很尴尬。现世已经没有足够滋生精怪的灵气,存留下来的妖族各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年龄动辄成百上千岁。异族与寻常的妖族不同,由混合着妖族血液的普通人返祖而来,妖身人心,传承的能力也受到很大限制,导致的结果就是在两族都受排挤。管理局将这些人从人群中筛选出来,编成队伍,却对他们不是很上心。
只有一些力量最强大、最纯粹的异族才有机会和妖族、道盟的高层平起平坐。冯夷只能控一些水流,血脉稀薄到是哪家的传承都分辨不出来,主要还是计算机方面的技术型人才。江郗比她略强,文鳐鱼返祖而来。但很明显,他们都不在此之列。
道盟来的精英叫周琦,很年轻,看起来很精神。只是他听说冯夷和江郗是异族之后,原本还算和善的态度也分分钟变得冷漠了起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道盟在对待人族之外种族的核心原则。
“所以你们在这里盘桓了快三个小时,缺却什么都没发现?”周琦的语调有些讽刺。
江郗对此习以为常,不答话,冯夷倒是有些生气,把键盘按的霹雳啪啦响,愤恨地计划有机会黑了这小子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
周琦不再管他们,落在甲板上之后就拿出自己的罗盘和符水开始测算。符水在放置罗盘的桌面上颤动半晌,慢慢有秩序地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符文。
周琦看了一眼成型的符文,掐指成诀,开始念咒。随着他口中不明意味的字眼一个个吐出,暗沉的空中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虫茧一般的透明屏障,就在他们眼前,将一片不大不小的海域拦截了下来。
江郗看着随着周琦的灵力逐渐激荡、扭曲的屏障,暗叹:难怪自己下海绕了这么半天,鬼打墙似的什么也没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