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和周檀一年前就认识了,他侮辱了我的父母,于是认识的第一天,我就打了他。”
“在我心里,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我的爸爸妈妈更好的父母了。尽管,他们已经……双双亡故。那天在南山公园,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放风筝,我没把话说完。”
“因为舅舅告诉我,去世的长辈会化作星星。风筝飞的很高,就可以碰见他们。就因为我很怕你知道后,用带着怜悯的目光,小心翼翼注视着我。”
蓝烟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绞着手指,心里很乱。
那天江余说过后,她隐隐约约也猜测过,靳骞的性格剧变,是不是因为家庭关系。
可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失去爸爸妈妈。蓝烟想起小学低年级,学校组织她们去看过一部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催泪电影。
听见电影里的小朋友,唱起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她眼睛哭肿的像个核桃。
她这样幸福美满家庭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敢想象没有爸妈的生活。
蓝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我是靳赋和芦安风的儿子,而他们生前是那样……浪漫无畏的理想主义者。我当然也不会就此消沉,何况,我还有爷爷奶奶、舅舅舅妈,他们也很爱我。所以蓝烟,你不用替我难过。”
蓝烟慢慢“嗯”了声。
靳骞这么傲气的人,过去既然已经过去,她能做的就是……未来对他好一点。
靳骞:“假如事情已经解释清楚,还有话,我还可以对你说么?”
……当然。
“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晚上我对着窗前那弯月,就在想:要是能回到初中以前,我还是那个中二的话痨,皮到全家人都没办法的我,该有多好。至少我有很多话可以对你讲。”
他安安静静,敲出一行字:
“蓝烟,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想喜欢你,可不可以?”
“悄悄的也可以。”
蓝烟按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倏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参加民乐合奏时,她拨出的琴音与同伴交织契合的那一刹那——
从背脊里窜升出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愉悦和成就感。
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见,都知道。
他真的喜欢我。
可这人怎么还是不开窍,喜欢一个人还要经过对方同意?难道我不同意,你就不喜欢了嘛。
蓝烟咬着唇,眼带笑意回他:“我哪知道可不可以。”
消息发出的那一刻,她飞快收拾了书本文具,卷着一阵风跑下楼了。
现在变成,她不敢见他了。
蓝烟到班级后门口时,贺岚刚从付师太手里逃脱,心有余悸地跑了出来。
“贺岚,”蓝烟拉住她:“那个,靳骞在里面嘛?我……我国庆作业还没交!怕他问我催。”
“那你别急,我帮你看一眼!”
贺岚非常义气地伸头回去,扫了圈告诉她:“不在不在,快进去吧。”
蓝烟笑着谢过她,悄无声息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班里的气氛压抑安静。付师太还站在讲台上,监视着几个默写再次不过关的同学订正。
蓝烟转着笔,摊开明天要上的物理书,心猿意马地预习着。
塑料的笔杆落在课桌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动,引的付师太咳了声,不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蓝烟。”
蓝烟抬起脸,付师太露出一个赧然的笑,没想到——
靳骞这时候正从门口进来,和她视线相撞。
蓝烟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尖。忙低下头避开,在物理书上画了好几道彩笔印。
这样总该好了吧……
可靳骞从她身边路过时,故意用校服衬衣,撞掉了她桌边的数学必修一。
然后他俯身捡起,还给她。白皙修长的指尖在她的必修一课本上,顿了两秒。
这家伙除了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别的事,真没一个胆小的啊。
蓝烟把书往抽屉里一塞,抬碗看表,还好只剩五分钟放学。
谈舒雅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她:“今天你怎么走,一起嘛?”
眼见台上的付师太已经开始收默写本了,教室里的同学都跟解除了封印似的,活了过来。
“可能不行诶。”
蓝烟抬高了一点声音:“我今天去外婆家吃饭,校门口36路公交车三站直达,就不和你一起了。”
她知道靳骞骑车上下学,是和她回家同一条路,所以故意说给他听的。
被他骤然一通表白,蓝烟心里害羞的不成样子,只想暂时……躲着他。
“那你有的挤了,36路人不要太多噢。可以收拾书包啦,五点半准时开校门,我们先往门口走吧。”
……
校门口的36路公交车,因为直通老城区各个住宅,总是能挤成个沙丁鱼罐头。
晚高峰时间,上班族和学生交织,买菜归来的阿姨和老人家齐飞。
等轮到蓝烟的时候,前门的空隙已经塞不下任何一个人了。
她躁的一张俏脸通红,因为……因为靳骞居然也等在她身后。
司机大叔会错了意,高着嗓子安慰道:“小姑娘,别急别急。后面还有空间,你先刷个卡,然后从后门上车,好不好?”
蓝烟当然照做,双手捧着她的宝贝交通卡,笑盈盈跟司机大叔道了声谢。
这么漂亮懂礼貌的小姑娘,司机大叔心花怒放,一拍板:让后面几个学生都从前面刷卡,后门上车。
蓝烟的笑容凝固在半空。
靳骞和另外三个高二的学长学姐,跟在她身后也跳上了车。
“车辆起步,请站稳扶好——”
别说没地方扶,这个拥挤程度的公交车,也不用扶。
蓝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看见挡在她面前的靳骞。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中老年人的电话铃声分贝格外高,在全车回荡着,没想到这位老阿姨接电话的声音更高。
“对对,什么?有人占了我们跳舞的地盘啦?你们别急,我等下就到……”
一车的嘈杂喧嚣。
靳骞低低唤了她一声:“……蓝烟。”
蓝烟不理。
“……蓝烟蓝烟。”
靳骞你就没看见,旁边高二学长学姐,满眼亮晶晶的八卦神采么!
蓝烟手扶着书包肩带,偏过了一点脸。
谁知这时绿灯亮了,司机大叔正踩油门起步。忽然有辆接孩子放学的电动车鬼探头,冲上了快车道。
一记转方向的急刹。
全车人都跟着惯性,不受控制地往前冲。
蓝烟也不例外。
她撞在了靳骞的肩上,柔软的双手出于求生本能……环住了他的腰。
即便在拥挤的车厢,也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触到他校服衬衣上的体温。
洗衣剂干燥的清香,印刷书的油墨淡香,和着夏日风里的气息。
属于少年的味道。
蓝烟连脸红都忘了,靳骞也没多好。
少年面色薄红,低望着她:“……现在知道了吗?”
第15章 简单爱
附中有个很有意思的传统, 校服内搭都是一样的,但外套分服色。
一学年一更新, 走在校园里, 一眼就知道是哪个年级的学生。
蓝烟就是被高二那位学姐, 一声没能忍住,脱口而出的“我靠”惊醒的。
好在车已经停住了。她忙松开手, 只是一车的拥挤凌乱,退都没有可退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 不小心踩到您了。”
“没事,这不是忽然有电动车冲出来, 猛的一刹车么, 谁能想的到。”
在车厢里纷繁交错的道歉抱怨声里,蓝烟脸上的温度一路爆表。
可能因为从小参加各类演出到大,蓝烟在人前向来是袅娜大方的。平时不管同学怎么拿她起哄玩笑, 她安坐钓鱼台, 连羞涩都懒得装。
装的太好万一对方当真了, 那她不是更麻烦么?
但这次,她脸上泛起的桃花色, 一路蔓延到了耳朵尖上。衬的领口露出的颈项,白的宛如新雪生光。
这种纯真又妩媚最是让人心里一跳。偏她还不自知,眼睛水润润一低, 写满了懵懂无措。
那位学姐忍不住在心里疯狂检讨自己:让你忍不住,看把人家学妹吓的。
只可惜她旁边那个男生,也感受到了眼下场面的尴尬, 抓了抓头发笑的憨厚:“……学妹,学弟,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哈。”
越描越黑,不过如此。
学姐忍不住了:“……瞿放,你闭嘴!”
那个叫瞿放的男生,在空中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乖乖不说话了。
“……下一站海棠里,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后门下车。”
算了算了,再撑一站就到外婆家了。
“下车么?”靳骞却忽然问她。
越州的老城区面积不大,住宅区也相对紧凑,海棠里距蓝烟要去的白塔寺站,也不过八九百米的路程。
“……下吧。”
嘀的一声车门刚打开,蓝烟对同校的学长学姐飞快说了句“拜拜”。手按住校服裙,就跳下了公交。
“嘿,这不是高一菁英班的靳骞么?他这次考多少名啊,居然还有这个心思。”
学姐一脸不可思议:“不是,靳骞我是认识的。你们……不认识刚刚的学妹吗?那不是高一传的沸沸扬扬的大美人么,漂亮成绩好会弹琴,听说家里还有钱,这种女孩子你们都不关心?”
“漂亮是漂亮的,知道就行了。但我们八卦的人那么多了,也不缺我们俩。”
瞿放满脸无辜地反问她:“洳姐,你这次学业水平测试十拿九稳啦?”
魏洳差点被噎住,不死心道:“我只是想和你们分享个八卦,听说沈西川暗恋的就是这个学妹。”
“哦,”瞿放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看来这次期中考,他又要考不过我咯。”
魏洳:“……”
——
被公交车一闷,蓝烟下了车便脱了校服外套抱在怀里,乖乖巧巧的样子。
她侧过脸往后看了眼,声音轻轻的:“……那你走过来点。”
不近不远,落在她身后的靳骞听见,默默跟了上来。
和蓝烟并肩向前。
秋日天高云淡,暮云舒卷,夕霞在天空铺出一块浓浓淡淡的橙色。
晚风慢慢吹动着她耳后的碎发。
蓝烟忽然心情很好,眉眼弯弯的:“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歌。”
“什么歌?”
少女咬了咬唇,笑意更浓:“……不告诉你,以后再说。”
小时候的盛夏,窗外蝉鸣聒噪,空调房里却很凉爽。
她和蓝乔关着门,坐在课桌两端写作业,外婆在客厅里看电视。买给他们听英语的播放器里,被蓝乔偷偷换成了范特西的磁带。
蓝烟当时还小,听不懂那些情啊爱啊的歌词。只记得轮到有首歌时,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得清甜明朗。
仿佛连空气都会变成冰西瓜味的。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我想就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小时候没听懂的歌词,现在对应上这个人,终于都明白啦。
蓝烟心里甜丝丝的。
她想了想,怕他生气似的,又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逗你的,就……以后再说行不行?”
现在就告诉他,会不会太主动了。
像她这样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真的最会折磨人了。
可惜靳骞就吃这套,他外表冷淡不假,但对喜欢的人,只会是在意和迁就。
痛失至亲后,经历了生病、消沉,又转学来到越州。即便后来,靳骞已经真的说服了自己。
我要好好生活,父母子女一场,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以我的双眼,替他们看遍他们最爱的共和国河山大地。
可前一晚还笑语温存的爸爸妈妈,连道别都不曾来得及,就如同露水消逝在了阳光里。
他永远也忘不掉。
假如总有一天会失去,他再也不想和谁有新的牵绊了。
但初初见过蓝烟的当晚,靳骞的想法动摇了。
是不是上天为了弥补他,才故意让他在那个午后,见到了她。
直到国庆那次,蓝烟也忽然失去联络。就像他在三年前的那一天,突然发现再也打不通爸妈的电话。
他在写字台前枯坐到半夜。直到舅舅推门进来,温声关心他怎么了。
他那一刻,很没出息地喉咙一涩,低哑着嗓子告诉他:“……我喜欢上一个人。她说今天上午从香港飞回越州,可到现在……没回我。”
他说的含含糊糊,但芦安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尽管外甥既没有就此消沉下去,也没怨天尤人,只是性格安静了许多。但妹妹妹夫的逝世,终究在他身上刻下了阴影。
别说他一个孩子,就是自己。
有时夜半梦醒,想到这世上再也不会追着他,喊他哥哥了,也忍不住蒙在被子里闷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