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彦的身子欣长, 剑眉星目, 在看到了苏玲珑的时候，浅淡的眸色倒是带了点笑意。
“你要出门？”
“你从书院里回来？”
两人同时发问，相视一笑。
孟宁彦开口解释，今日里是休沐日, 他一早的时候就从外回来, 还给苏玲珑带了糕点。
“那我等会带给爹爹尝尝鲜。”苏玲珑笑着说道, 也解释了自己的去向, 她是准备要出门的。
孟宁彦是有些惊讶的, 虽然韩家也在京都，逢年过节之外, 她甚少回去。
刚开始的时候还同他说想家，等到爹爹娶了续弦, 小姑娘的眼眶发红，每次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
现在是想通了？
孟宁彦看着今天装束一新的苏玲珑, 声音温柔, “那你表妹你一路顺风。”
苏玲珑微微一笑，微露贝齿，“谢谢哥哥。”
孟宁彦的手指轻弹，点在苏玲珑的脑门上，“同我客气作甚？”
孟宁彦和自己的亲姐姐关系倒不如和韩文菁好，孟宁蓉凡是都带了点目的性, 长辈能够受得住，但是同龄的弟弟就会觉得太过于虚假，尤其是有次见到了姐姐当面和对方你好我好，等人走了，就撂挑子，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他就对这个姐姐敬而远之，尊重有余而友爱不足。
韩文菁这个小姑娘，虽然没考进女院，性格也是有点懦弱，贵在真实。加上自小接到府里，他把小姑娘当做妹妹看待。
两人说了会儿话，苏玲珑就出了二门，坐了马车从侧门而出。
府里头有人把苏玲珑与孟宁彦站在门口的消息同孟宁蓉说了。
就算是原本的韩文菁，孟宁蓉都看不上，更何况是现在？
孟宁蓉听到了弟弟用手指弹表妹额头，直接就去了母亲那里。
言下之意，母亲不为她想一下，也要为哥哥想想，哥哥与韩文菁太亲昵了，“我不要这样的弟妹。”
王氏知道儿子守礼，但听到儿子与苏玲珑的亲昵，心中也是吓了一跳，现在恐怕还没有起这个心思，还是早些把人送出去才好。
她可没有预备让儿子娶这样一个小户，韩家到底是太单薄了，与她原本看中的人家相比，不及万一。
孟宁蓉见着王氏点头，面上带着浅笑，偎依在母亲的怀中。
“我等会就同老夫人说。”王氏直接说道。
——
到了榆钱胡同，走街串巷的货郎口里唱着曲调，宛转悠扬像是叶子飘飘渺渺从树枝上滑落。
苏玲珑让碧心敲门的时候，一个小儿开了门。
苏玲珑知道，这个孩子就是继母吴氏肚子里的孩子，叫做韩文正。
文正四岁年龄，软软的头发用红色的头绳扎起来，看上去颇为可爱，但他看着苏玲珑，白嫩而圆润的面颊上露出了一丝惊惶来。
“娘，娘。”他往里跑着，口齿不清，“姐，姐姐来了。”
吴氏的心里头还在奇怪，把自家胖小子搂住。
等到走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玲珑。
穿着嫩杏色襦裙，脖颈是点翠黄金璎珞，头发丝里都透露出贵气劲儿的苏玲珑，就愣住了。
赶紧上前，怯懦一笑，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小姐，小姐回来啦。”
吴氏的样貌娇美，但性子像是一团软泥，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丈夫去世，先是守不住家业，之后更是险些被夜袭，干脆一根绳子想要吊死自己，要不是韩慎，吴氏就香消玉损了。
救下之后，吴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算算日子是亡夫的，她心中想要寻死，又舍得不腹中的孩儿。
而韩慎被逼婚逼得厉害，他的心中只有曾经的妻子。
见吴氏的性子软和到了极点，干脆娶了吴氏作为续弦，孩子也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
韩文菁的年龄太小，又怕她说漏了，一直都没有告诉她，加上小姑娘养在孟府里，哪儿有办法窥视真相，知道吴氏和自己的爹爹不是真夫妻？
只是默默落泪，觉得除了外祖母这里，自己家里没有了容身之处，所以在孟府里憋憋屈屈过着日子。
苏玲珑本想要问爹爹在哪儿，就看到了从书房里出来的韩慎。
韩慎三十出头，一席青衫脊背挺直，加上常年在外奔波，人瘦但干瘪，青袍下身躯矫健，或许是因为办案公允，反映到其容貌上，也姣姣似明月，目光清朗带着一股子正气。
“菁丫头。”韩慎也是意外的，不是逢年过节，许是受了委屈才回来？
韩慎这样想着，脸就绷了起来，他断案断的多，严肃起来，就像是设了公堂一样，让人心中一跳。
吴氏就唬了一跳，又瞅了瞅富贵逼人的苏玲珑，“小姐，进屋坐坐。”
如果要是有心人，早就会发现吴氏称呼的不对，韩文菁一直过于委屈，加上孟府里过得也不如意，没发现这一节。
两人到书房里坐下，吴氏给两人斟茶之后就退下，同时也把苏玲珑带来的糕点摆了盘。
苏玲珑捻了一块儿，孟宁彦的品味不错，买的糕点是八斋楼里的特色，入口软糯香甜，带着点淡淡的奶味又不至于让人感觉口感发腻。
韩慎默默地把茶水往女儿的方向推了推。
“谢谢。”苏玲珑吃完了之后，喝点茶水。“爹爹也尝尝，这是彦哥哥买回来的。”
韩慎并不喜欢吃甜食，但是是女儿的心意，也就吃了一块儿。
父女两人难得这般宁静平和的面对面，韩慎看着女儿小口小口喝茶，如今随着年龄增长，越发肖似亡妻了，心中就柔软一片，同时心中也隐隐作疼，她实在是太像亡妻了。
等到吃完了糕点，很快话题就转到了苏玲珑准备回来这一事上。
“你想要回来？”韩慎没有想到这个档口要回来。
十三岁的年龄，正是相看的年龄，当时让女儿留在外祖家里，便是为了她的亲事。
苏玲珑的解释也很简单，之前是受到祖母的教导，要是继续在外祖母家住着，那将来的夫婿也是外祖母定下的，她不大甘愿，也不知道外祖母和舅母会替自己定个什么人家，只怕不会好。
韩慎听到了苏玲珑的话，轻声说道，“菁丫头，你父亲虽说是个官身，但韩家底蕴单薄，若是有你外祖母还有你舅母，看在你娘亲份上，总会替你找个好的。”
想了想又把语气放得更轻了，“还有你爹爹替你把关，你可放心。”
苏玲珑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爹爹可知道，这些年，菁儿在孟府里过得并不好，像是个客人似的。”
苏玲珑不是原本的韩文菁，却知道她的委屈，在氤氲水汽之中，说起了韩文菁的那些经历。
自幼丧母，韩文菁是早慧之人，知道父亲的安排是为自己好，她就留在外祖母的家中，她才稍稍放松些，就有人不停地提醒她只是客居在孟府，风寒的时候只有碧心守着，早晨喝口水都没有。
再看看跟着她的碧心，不过是十五岁年龄，看上去身高与她却差不多，人也是干瘦，足见日子的艰难。
韩慎听得是心疼的肝胆俱裂，他把韩文菁送到孟府，一来是为了有女眷教导，二来也是女儿与妻子越来越肖似，他一见着心中柔软，也会难过。
但没有想到，女儿竟是这般的心思居在孟府，尤其是一听到女儿大病的时候，前几个晚上都是碧心守着的，碧心实在是受不住了，白日里又是晴朗，才换了府里头的那个绯衣，结果女儿喝杯水都喝不上。
“那你怎么不早些说，早些回来？”韩慎的脸色有些白惨惨的。
“因为吴氏。”苏玲珑看着韩慎，带着属于曾经韩文菁最深的疑问，“爹爹，菁儿回来，这家中可有我的位置？您有了吴氏，也有了弟弟文正。”
“有！”到了这个时候，韩慎和女儿说道，“我至始至终，心中只有你娘。吴氏只是……”
对女儿说了吴氏的来历，文正虽说姓韩，实则是韩慎的结拜兄弟宋磊之子，宋磊曾经与父亲一齐进京赶考，共患难过，韩慎在京都里入职大理寺，宋磊做了县令。宋磊去世，他去祭奠，结果救下了吴氏。
看吴氏被氏族欺辱，被吃绝户。商议过后，就有了吴氏做续弦，宋磊与韩慎本就是异姓兄弟，商议过后不告诉韩文正真相，今后百年之后也要给宋磊扫坟上香。
苏玲珑的手摩挲杯壁，等到韩慎冷静下来，才说道，“爹爹，我晓得了。”
如果早些告诉了韩文菁，或许韩文菁的命数也就不一样，不至于有如今这一遭。
“这事交给我。”韩慎瞬间心里头有了决断，“你在屋里住着，我让人收拾出来屋子，今晚上你就不用回孟府了。”
吴氏是那样的出身，他不过是给了吴氏一个名分，韩慎瞬间心里就有了决断，如何给女儿做教导，如何提高自己的职位。
原本他是个纯臣，为了女儿，今后的路线就要变一变了。
第82章 福系女主4
能够在大理寺为官, 非心思敏捷者不可为, 韩慎能够从六品官员大理寺丞一步步升至四品大理寺少卿，靠的就是他观察入微的本事。
韩慎和老夫人交谈，还有孟氏的主母王氏交谈，果真是如同女儿说得那样。
王氏不愿韩文菁继续留在府中，老夫人心中似有愧疚, 但行为上默默支持了王氏。
他那敏锐的洞察力都用在了断案上, 从未用在亲人身上。
毕竟亡妻曾与她说过, 在家中日子和美, 母亲慈爱，嫂子友恭，御下有方。
他信了。
那时候看到送女儿过来的时候, 孟宁蓉拉着女儿的手, 好的跟什么似的，老夫人更是直接说道，“菁姐留在府里, 正好和蓉儿做个伴，府里头热闹起来。”
王夫人也是笑着说道，“蓉丫头一直闹着要个妹妹，有了菁丫头真是阿弥陀佛, 这个小磨人精不用磨我了。”
那时候出自真心, 他就当真把女儿养在了外祖家中，若是知道这般待他的掌上珠，他说什么都要把女儿养在身边。
人心易变, 在他断下的案子里已经无所数次地说明了这个道理，可惜在他娇女身上，他竟是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心中绞痛，韩慎口中也带了点脾气，“多谢这些年的教养，先前小儿的身子弱，吴氏顾不上，如今也有了章程，便不好继续叨扰，左右已经到家里了，就不必再叨扰了。”
老夫人听韩慎的意思，竟是直接打算扣下女儿这次就直接带走。
面上有些挂不住了，确实是绯衣轻慢了些，但不是已经补了万嬷嬷吗？竟然还告状告到了家里去。
平日里的韩文菁有些怯懦，与明艳大方的孟宁蓉相比，本身已经不大讨喜，老夫人就觉得韩文菁实在是性子拧巴，明明已经弥补上了，还巴巴地告状。
老夫人不高兴，王氏看着韩慎的意思决绝，心中松快了不少，三言二语就定了下来，韩文菁在府里头用的那些东西晚点送过去。
等到听到儿媳的声音轻快，再看看韩慎皱着眉头，老夫人心中又对韩文菁有些心软了，好好住在府里头，病了连口水都喝不上，而且早晚也住不长久，免得耽误了彦哥儿。
轻叹一口气，“我实在是舍不得菁丫头。”老夫人看到儿媳的秀眉都拧了起来，似乎生怕人不能走，只能够说道，“菁丫头病刚好，女儿家家的身子金贵，也不必来回折腾，以免病又反复了。库房里还有些予了她的物件，再就是娇养在府里头的，丫鬟一时半会你也买不了那么贴心的，晚些时候，府里一并把人和东西都送过去。”
现在就收拾出来了，太像是赶人离开了。
韩慎原本也不愿意闹得这样难看，但是看到王氏迫不及待的态度，似乎生怕不走，心里头也动了怒气。
直接说道，“这倒是不必了，家里头什么都有，也不太大，一时不好置办宅院，安置不下那么多丫头。府里头既然忙，便不多叨扰了。”
剩下的只是一些衣物，在回去的时候，女儿已经把自己喜欢的首饰，还有贴己银子都带上了，又不贪图孟家的这些，还真把自己和女儿当做穷亲戚来打秋风？
韩慎告辞，转身离开，见到了过来见礼的孟宁蓉。
孟宁彦与孟持两人外出，府里头剩下的小辈就是孟宁蓉，她没想到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韩慎的离开。
与韩慎见了礼，韩慎微微颔首，就大步离开。
孟宁蓉看韩慎的表情，心中诧异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了内间，见到了母亲拍在祖母的背上，祖母现在神色不愉，伸手捏着眉心，“也不知道当初看中了他什么？！老太爷看中他，一副穷书生的拧巴性子，说他重情重义，不也有了吴氏？他有了个小的，大的这个我们孟府养着，什么时候缺吃少穿了？就成这样！”
“怎么了？”孟宁蓉上前轻声问道，一边伸手给老太太捏鬓边的太阳穴。
细细揉搓之下，老夫人觉得头疼都削减了不少。
王氏把刚刚的事说了，老夫人气韩慎太不给留脸面，好歹养了他家女儿这么多年，直接就甩脸子了，韩文菁也是的，直接竟是回去了，就不再过来。
“巴巴养着，倒是养成仇人了。”王氏的语气也有些埋怨，主要是最后韩慎的举动太下人脸子了，“一个绯衣做得小事，最后闹成了这样。”
孟宁蓉心中一喜，知道是韩文菁的离开成了定局，劝说道，“祖母待妹妹有多好，府里头上上下下都是看得见的，别为了不相干的人置气，我新得了一方子，等中午的时候祖母尝尝。”
一边给母亲使眼色，让她不要继续说这个事了。
王氏怎会不知道老夫人的性子？这时候心里头不舒坦了，所以抱怨一番，真顺着老夫人的话头说得太过，等到头不疼了，肯定又要怜惜韩文菁，心里头又后悔了。
于是对着女儿说道，“你得了什么方子？巴巴过来卖弄？”
“我先卖个关子。”孟宁蓉笑着说道，“保管外祖母会喜欢。”
经过这件事，孟宁蓉倒是觉得韩文菁还是韩文菁了，如果要真是个孤魂野鬼，哪儿就巴巴地往回跑，韩慎孤身只是个四品的官员，孟府家大业大，十三岁的年龄又到了相看的时候，吴氏也不交际，哪儿来的前途？
只怕韩文菁真是因为生病委屈上了，才会不明智地抛下一切，直接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