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方磐凄凉的笑了,“娘,我不还,死也不还。这婚书是老师亲手写就,上面有老师和父亲的笔迹,我宁可死,也不会还给师妹。”
方磐心中无限悲伤。若是父亲还活着,老师还活着,我和师妹早就结成连理了啊,我和她是天生的一对,神仙眷属,谁也不能拆开我们……
方太太霍的站了起来,厉声道:“赐婚旨意已经下了,你很快便是驸马!这当儿还要留着陆家的婚书,你是想害死我么?”
方磐奇怪的笑了笑,“做儿子的,哪忍心害娘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方太太拍了桌子。
方磐沉吟片刻,凑到方太太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方太太神色阴晴不定,忽喜忽忧,“真的么?她真的命中如此?”方磐点头,“老师占卜的时候,父亲也在。正是为着这个,老师才会急着把师妹许配于我。”
方太太心中很是挣扎。一会儿觉得既然娶了位公主,无论如何都得敬着爱着,不能有了二心,一会儿又觉得陆先生实在可恶,竟敢对长辈无礼,这样的女人若是给阿磐做了小星,岂不是解气之极?挣扎了许久,方太太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
“只是,她实在难惹。”方太太皱眉道。
方磐微微笑了笑,“娘,我和师妹见了面,自有道理。”
以我和她的情份,有什么是不可以商量的呢?
方太太挣扎许久,终是拗不过方磐,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我是管不了你了。”
皇后娘娘说,银川公主性情贤淑,温柔大度。皇后娘娘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贤淑大度的公主,驸马便是有个小星,想必她不会介怀。
有哪个男人能从一而终呢?驸马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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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常绍陪无瑕下棋玩耍,开国公和兰夫人并排坐着,笑吟吟说着家常,小翠面色忿忿的走进来,“国公爷,夫人,凝香院来了人,说二姨娘病的昏昏沉沉,说胡话呢。”
自打二姨娘被开国公伤了,一直“病”着,府里没少给她请大夫。
兰夫人淡淡道:“让人拿了国公爷的贴子,给她请大夫去。”
开国公沉下脸来,“还没好?好好的,家里有个病人,像什么样子。明日把她挪到乡下去,不拘哪个庄子,安安静静的,让她慢慢养病。”
小翠响亮的答应,笑盈盈的走了。
让你装病,好啊,给你寻个僻静之处,慢慢养去吧!明儿个一大早便把你送走!
兰夫人皱皱眉,没说什么。‘
开国公偷眼看着兰夫人的神色,心中惴惴。
常绍一边陪妹妹下棋,一边不动声色的看了过来。见母亲不大高兴,父亲陪着笑脸,很是谄媚,不由的心中微晒。爹爹,这些个半夜折腾人、害母亲操心的姨娘,便是您闹出来的,您不冤枉。
“阿月,我明晚到咱家的桂庄住。给你带桂花茶回来好不好?可香了。”开国公讨好的小声说道。
桂庄因种满桂树得名,离大营近,若是练兵晚了,在山庄住着,确实比赶回城里强多了。
“随你。”兰夫人声音懒懒的。
桂庄,常绍心中一动。
“哥哥,该你了。”无瑕落了子,见哥哥还在沉思,笑嘻嘻的催促。
“知道了。”常绍回过神,取过棋子,笑着放在棋盘上。
无瑕又专心琢磨起棋局,明亮的灯光下,她光洁稚嫩的面容,花朵般娇美。
第二天下午,常绍驱马去了九回巷,打算替陆先生索回婚书。快到九回巷的时候,他忽见前方的大道上有几十匹快马驰骋而过,不由的愕然,“吁---”的一声,勒住了马缰绳。父亲?他不是说要到郊外练兵么?怎地已是下午晌了,还在城里?
练兵,桂庄,父亲谄媚的笑容……常绍越想越觉不对,父亲的谄媚之中,分明有着浓浓的歉疚之意!爹爹,您做什么事了,难道您又有了新欢,要害得母亲伤心不成?
常绍呆了许久,一提缰绳,纵马出了城。
他去了桂庄。
僻静的庄园前,看守大门的仆役看到常绍,怔了怔,忙殷勤的跑过来,“大公子,您来了!”常绍骑在马背上,面色镇静,“父亲命我送样要紧东西。”仆役满脸陪笑,“大将军才进去不久,大公子,小的带您进去。”
丝毫没有起疑心。
常绍下了马,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一路之上都有护卫把守,见到他,听说开国公命他送了要紧物事过来,都笑着躬身,“大公子请。国公爷一个人在下头呢,命我等守着。”
常绍一路畅通无阻,进到了桂庄建在地下的密室。
走过寂静的长廊,前头便是巨石所建的密室了。
常绍走在长廊上,想到父亲居然会挑这个地方密会什么人,真觉得匪夷所思。这密室是前朝留下来的,原是关押重要囚犯的地方!
“婉娘,你到底说不说实话?”开国公暴怒的声音响起来,在这空旷的地下,很有几分渗人。
常绍却觉得心中一松,听父亲这话意,他不是来和这女人私会的,是有事要问她。
“胡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家大郎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开国公厉声喝道。
常绍腿一软,靠在了冷冰冰的墙壁上。
“他,他真的是被官兵杀死的呀,尸首都不全!”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子声音,听起来已是人到中年,不年轻了,“我儿子的亲生父亲,便是……便是胡大哥。”
开国公重重的哼了一声,好像对这女子的话很不相信。
“真的是!”中年女子声音急迫,“你相信我!我,我一直仰慕胡大哥,除了他,我,我没别人……”
常绍怔怔靠在墙壁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开国公和那中年女子的对话却清清楚楚、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他耳中。
“当年你和阿月同在山上生的孩子!阿月身子不好,昏迷了,你可是好好的!你说实话,我那苦命的孩儿,究竟是生下来便没了气,还是你害的?”开国公声音苍凉,满是悲愤。
常绍想走过去,可是,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根本挪不动。
他无力的倚着墙壁滑下来,坐到了地上。
手扶在冰凉的石块上,他艰难的挪动身子,慢慢爬到了密室门口。
密室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开国公,一个是被五花大绑的中年女子。那中年女子虽是年纪大了,相貌依旧有几分清秀,此刻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恐惧和哀求。
开国公手持雪亮的长剑,抵在那女子的脖颈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会很晚。
第57章 恍若梦中
常绍趴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原本强壮的自己, 虚弱而苍白, 像一个空壳。
“我还活着做什么?”他模模糊糊的想道。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 伸出手, 扒住了密室的门。
“谁?”开国公觉到不对, 转过头, 厉声喝道。
常绍抬起头, 一脸茫然,“爹爹,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胡大哥的儿子么?胡大哥是谁?爹爹,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啊,我怎么会知道呢?
开国公看到常绍,吃惊的扬起眉毛,“大郎, 你怎地会在这里?”
常绍疲倦的笑了笑,“我说,奉了您的命,来送要紧物事,便进来了。”
开国公心中大叫糟糕, “我怎地没想到大郎会悄悄的跟了来?怎地没提前下令, 任何人不许擅入密室?”
他只带了护卫前来,吩咐过护卫们不许进密室打扰,却没想到这僻静的桂园,会来了常绍。常绍是他的嫡长子, 备受器重,护卫们怎会疑他,怎会拦他?
婉娘瞪大眼睛看了许久,忽然流下眼泪,“孩儿,你是我亲生的孩儿!”
她看着地上的常绍,热泪滚滚。
开国公手中的剑本来已经放下来了,听了她的话,大怒,重又举起来,架在她颈间,“呸!你装什么!当年是谁扔下孩子偷偷逃跑的?我紧着救阿月,顾不上你,等我忙活完,你已经不见了,孩子扔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
婉娘被他骂的灰头土脸,低下头,哀哀哭泣,“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开国公怒目瞪了她一会儿,收剑还鞘,走到常绍面前,把他扶了起来,“大郎,跟爹出去说。这女人哭哭啼啼的,好不讨厌。”扶着常绍走到外头,把密室门关了,两人一起靠着墙壁坐了。
常绍面色惨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困难的开口问道:“爹爹,我真的是……?”
他从小和兰夫人相依为命长大,兰夫人待他关怀备至,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可能不是兰夫人亲生的。如果是平空有人走到他面前,跟他这么说,他准会勃然大怒,拨刀便砍,可这是在密室之中偷听到的,是开国公亲口说的……
常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开国公长长叹了口气,“大郎,说起来,这都是命。”
他拉过常绍,让常绍靠在他肩上,慢慢说起往事。
元末盗贼四起,民不聊生,开国公和兰夫人连饭也吃不饱,无奈之下,上清风寨入伙,做了盗匪。清风寨的大当家姓刘,是个胸无大志的笨人,因着上山早,坐了第一把交椅;二当家姓胡,却是位文武全才的能人。开国公和刘大当家合不来,却和胡大哥极为投契。
劫掠富户为生,开国公一下子阔了,衣食无忧。
可清风寨名气渐渐大了,别的山寨能不眼红么?官兵能不围剿么?既要和别的山寨抢地盘,又要和官兵周旋,连睡觉也睡不安稳。
胡大哥一直很照顾开国公。他仿佛是出自什么大户人家,败落了,才落草为寇,他是清风寨唯一通文墨的人,他教会了开国公识字、读兵书。
他早年间妻子亡故,并没续娶,一直是单身一人。山寨里有个小头目的妹妹叫婉娘,生的标致,性子也机灵,寨子里有不少人向她哥提亲,但是,她哥都没答应。婉娘大约是喜欢胡大哥的,当着人背着人都跟胡大哥目送秋波,不过,胡大哥对她淡淡的,不怎么理会。
开国公曾看见婉娘从胡大哥的屋子里出来,头发有些散乱,慌慌张张的。
之后,胡大哥便被刘大当家差出去了,不知办件什么秘密之事。
兰夫人那时刚好怀了身孕,跟着开国公在山上,很是过了段担惊受怕的日子。兰夫人渐渐显怀的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大家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袄。
竟没人注意到,婉娘也怀了孕。
开了春儿,清风寨众人由刘大当家带领着,做了几票大买卖,惊动了官兵,围剿清风寨。这批官兵很彪悍勇猛,清风寨受到重创。那时候的情形真是不堪回首,开国公和兄弟们被包围,杀成了血人,兰夫人却留在山上,独自面对生产的痛苦。
等到开国公杀出重围,赶到山上,看到的情形令他悲痛欲绝:山顶的小屋里,妻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才出世的孩儿小脸惨白,已断了气。
小屋的那头,婉娘也生下了孩子,她怀抱婴儿,一脸惊恐。
开国公扑到妻子身边焦急的呼唤,从身上带着的水壶里倒出还带着体温的水喂到妻子口中,兰夫人睁开眼睛,虚弱的叫了声,“阿横”,就又昏了过去。
开国公替妻子盖好被子,跑出去支起锅,升了火,在角落里搜出一把小米,煮了碗小米粥,小心的喂给兰夫人喝了。喝过小米粥,兰夫人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开国公抱起已没了气的孩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眼泪流了满脸。
这时他抬眼望去,却发觉婉娘已不见了,只扔下一个才出生的孩子。那孩子也很瘦弱,哭都哭不出来,可是,好歹还有一口气。
开国公哪能让兰夫人醒来之后,看到已经断了气的孩儿?他抹了把眼泪,把婉娘的孩子抱到兰夫人身边放好,自己抱了亲生的孩儿,寻了个木箱子,脱下自己的衣裳铺在下面,含着眼泪把孩子放了进去。
“苦命的孩儿。”开国公忍着眼泪,从怀中取出早就为孩子打造好的银手镯、银脚链,颤巍巍放到了孩子身边。
他把孩子浅浅的埋了,便匆匆赶了回去。
官兵并没追到这偏远的山上,他和兰夫人在这里躲了两天,阿弟赶来了。
开国公觉得做盗匪毕竟不是好事,便没带着阿弟入伙。兰将军那时在附近的村子里住着,表面上还是位良民。
看着荒废的山寨、遍地的尸首,两人都是落泪。
他们商量过后,决定投奔义军。
兰夫人才生产,不便移动,开国公和阿弟一人守着她和孩子,一人下山弄粮食和补品,对付了一个月。一个多月之后,兰夫人才勉强能下地。
兰夫人身子真是虚弱的很,脾气也不好,只有看到怀里的婴儿,才会露出温柔的笑意,才会露出生机。
开国公那时真是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他不能想像,要是兰夫人知道孩儿生下来便断了气,还能不能支撑,能不能活下来。
她真的是太虚弱了,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
开国公没敢再回自己埋孩子的地方,不过,他常看着那个方向发呆。阿弟有时候会走过来,和他一起往那边看,一句话也不问。开国公有时候真是怀疑,阿弟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等兰夫人能下地行走的时候,开国公和阿弟扶着她,抱着孩子,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竟在路边看到了胡大哥的尸体。开国公不想吓着妻子,扶着她到不远处坐下,柔声哄她,“阿月,你累了,歇会子再走。”自己急奔过去,他俯身下去看胡大哥的时候,发觉路边的草地上藏着个人,正惊慌的看着他。
是婉娘。
看见他,婉娘跟见了鬼似的,飞一般的逃跑了。
开国公愤怒之极,他想去追婉娘,可是阿弟怀里的孩子哭了,兰夫人在身后问他,“阿横,怎么了?”
…………
“我便没有追她。”开国公苦笑,“夫人她当时身子虚,我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再操心,怕她劳累坏了。我和阿弟把她送到山下一户人家安顿好了,之后我独自上山,火化了胡大哥的尸骸,把骨灰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