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绪见她这样,笑了,“谁让你当着两位妹妹的面儿提亲事了?那不是讨打么。你私下里悄悄和夫人说,不就结了?”
蒋氏娘家有位嫡亲姨母,寡居多年,夫家姓翟,膝下只有一子翟峰。翟峰虽然家世不显赫,可是一表人才,风流潇洒,蒋氏的姨母有心为他娶位贵女为妻,托了蒋氏代为留意。蒋氏原本也没敢往无瑕身上想,可是常绪无意中提过一句,“爹爹喝高的时候提过一句,三妹妹如今还小,往后长大了说亲事,别的都不要紧,只要三妹妹喜欢便可。”蒋氏便动了心。
“只要三妹妹喜欢便可”,那就是家世、身份无所谓了吧?既这样,她的表弟岂不是机遇来了?
蒋氏要常绪跟开国公提提,常绪一直推托,没有痛快答应。
把蒋氏恨的。本来么,要想为娘家亲戚和小姑子牵红线,我直接跟婆婆说不就行了?偏偏你是庶子,夫人跟我庶子媳妇毫不亲近,让我如何开口?这会子用着你了,你还推三阻四的不肯。
见蒋氏怒杏眼圆睁,常绪知道她性子有些急燥,便笑着哄她,“你若不愿跟夫人提,悄悄跟大嫂说了,也是一样的。大嫂知道了,定会转告夫人。”
蒋氏忿忿,“我偏不!同样是儿媳妇,凭什么她总是处处压着我一头?我娘家还比她娘家强上千倍百倍呢!”
想和婆婆说件什么事,却要通过大嫂才可以!蒋氏气愤的满脸通红。
她心里真是不服气。
常绪低声笑了笑,“如今爹爹正为小晚相看胡家的小儿子,依我说,你消消停停的,等小晚的事定下来之后,再做打算如何?”
蒋氏被他柔声相劝,气渐渐消了,点头道:“好啊,那便等小晚的亲事定下之后再说。”
常绪见她总算不再纠缠,暗暗松了口气。
常绪才松了口气,二姨娘的侍女便形色匆匆的来了,说二姨娘身上不大爽快。常绪赶忙站起身,一边命人拿了名贴去请大夫,一边催着蒋氏,“快,咱们过去看看。”
蒋氏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
又是身子不大爽快。他这位亲娘,可真能折腾人。
蒋氏知道常绪素日孝顺,虽是烦燥,却也只好耐着性子站起身,不情不愿的跟着常绪去“探病”。
请大夫、开药方、煎药,忙个不停。这晚东园灯火通明,直至深夜。
开国公耳聪目明,东园这么闹腾,他哪能不知?不由的皱眉。
二郎,你看着聪明,其实糊涂啊。
过了两日,无瑕和晚霞一道去了东宫,探望卧病在床的常朝霞。
常朝霞脸色不复是没血色的惨白,看着委实康健了不少。
晚霞很为她高兴,温柔的陪她说着家常,把京城之中新鲜有趣的事一一讲给她听,“……小渔竟然就在咱家,大姐你说巧不巧?”常朝霞听的很是动心,“他等着她,她也等着她,两个痴情人,谁也没有辜负谁。”
世间最美满的事,就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了吧?季县令和小渔,一对忠贞不渝的小夫妻。
无瑕见她气色好,心里也高兴,笑咪咪道:“如今素白台阁已经开了呢,花色洁白,像一片雪海!我去采梅花回来,给你煮梅花粥。梅花粥疏肝理气,健脾开胃,极是有益的。”
常朝霞卧床久了,难免胸闷不舒,没胃口。梅花性平,能激发食欲,食欲欠佳者服用过后,效果颇佳。
“好啊,劳烦三妹妹了。”常朝霞微笑说道。
她近来常常能见到两个亲生的儿子,心情大好,身子便好多了。见无瑕兴致勃勃提起梅花粥,她哪会拒绝呢?当然是满口答应。
无瑕嫣然一笑,带着她的知微知彰等人,采梅花去了。
路上遇到吕次妃,无瑕含笑和她见过礼,并没叙话,脚步不停的走了。
吕次妃看着无瑕轻盈的、快活的身影,眼神中既有羡慕嫉妒,又有委屈不甘。
无瑕却没理会背后的目光,依旧轻快、活泼。
“几点梅花最可人”,疏影横斜,形状古朴的树干上洁白的花儿优雅从容,清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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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要拿你们煮粥了。”无瑕仰起小脸,有些歉意的向着树上一朵朵的素白台阁说道。
“梅花听得懂么?”知彰、知柔等人在旁看着,抿嘴笑。
“听得懂啊。”阿早挽着贤妃的胳膊冉冉而来,身后跟着十几名美丽的宫女。
贤妃老了,阿早长的不漂亮,可她俩都喜欢好看的小姑娘,宫女总是挑姿色出众的。
比阿早大两岁的八公主生的也不怎么好看,相貌平常,她挑宫女便不喜美貌婀娜的,专要身材健壮、面目平板之人。还别说,有那些比她更丑的宫女衬托着,八公主真是显得出色了不少。
阿早却没这样的心计。她并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样,见了美女便两眼放光,啧啧称赞。
皇后喜欢阿早坦荡荡的性子,也对贤妃的安分守己颇为满意,平时很照顾昭华宫这对母女。阿早本就天真烂漫,有了皇后的青目,就更活泼了。
“梅花听得懂,她是乐意的,我知道。”阿早笑嘻嘻,“她肯定是想着,我与其在枝头开过一阵子便枯萎了、败落了,还不如派上点儿用场,让人煮粥了呢,也算物尽其用了!”
“九公主通花语么?”无瑕面色讶异的看着阿早,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知彰等人肚中暗乐。九公主越来越调皮啦,只听说过有能人异士通鸟语,知道小鸟在说什么,却没听说过谁听得懂花语的!
花儿哪会说话?九公主净是信口开河。
“嗯,我通花语。”阿早昂起头,得意的吹嘘,“我喜欢花,花也喜欢我呀。”
贤妃见阿早这般吹牛皮,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在贤妃看来,阿早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有趣极了。
无瑕笑了笑,冲她拱拱手,“失敬,失敬。”阿早歪头做侧耳倾听状,片刻之后,一脸笑,“花儿说了,她正嫌枝头寂寞呢,她不想有朝一日落到黄土地上,零落成泥,她让你快点把她采下来!”无瑕粲然,“来吧,阿早,一起一起。”阿早淘气的笑笑,果然和无瑕一起采起梅花。
她喜欢漂亮的人,也喜欢漂亮的花,专挑形状好看的梅花采。
知彰知柔等人过去帮忙,贤妃在旁乐呵呵的看着。
阿早采着梅花,漫不经心的告诉无瑕,“父皇赐了两处皇庄给堂姐。那两处皇庄是上好的水田,每年的出息都不小。无瑕姐姐,虽然我堂姐才输了一大笔钱,可是有了这两处皇庄,还是很阔气的。”
无瑕面目含笑,“那是自然。”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一眼。
皇帝顾念已经去世的大哥,对银川公主还是很照顾的。这不,知道她打赌打输了,手头不宽裕,不忍见她拮据,便有所赏赐。
“她不会又开始嚣张吧?”无瑕眼珠转了转。
银川公主算不是什么聪明人,皇帝对她假以辞色,她大概又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不可一世。
“理她呢,我可是真公主。”阿早撇撇嘴。
阿早才没把银川公主放在心上。对于她来说,银川公主不过是她一个并不亲近的堂姐,一个侥幸得了公主封号、言行举止却有损公主形象的人。
“堂姐以后要在京城留下来了了。”阿早摘下一朵洁白的梅花欣赏着,“堂姐夫进了兵部。”
银川公主之所以会离开京城,是因为方磐放了外任。如今方磐到工部任职,银川公主自然跟着留下来。
“意料之中的事啊。”无瑕笑了笑,“方驸马为官清廉,官声很不错。像他这样的,也该升升官了。”
他是驸马,真升了比知府地位更高的实权地方官,皇帝未免不放心。但是又不能不升他。让他进兵部,应该是皇帝仔细权衡过的结果。
皇帝近年来越发严厉。他杀过不少贪污的地方官,这些贪官家产被入官,家眷被赏给功臣之家为奴,下场凄惨。他也处罚过许多恃着功劳行凶作恶的勋贵子弟、外戚子弟,从不手软。
皇帝虽严厉,却还算讲理。像方磐这样的人,八年前皇帝鄙夷他的人品,远远的贬去了岭南;八年后审视过他的政绩,认定他有才华肯苦干,还是会让他升职。
阿早很是不屑,“堂姐还真就欢欣鼓舞,准备长居京城了!无瑕姐姐,你说她笨不笨?她也不看看堂兄是个什么情形,我要是她,才不留恋金陵的繁华热闹呢,宁愿远远的避开。”
从前广陵王年长,太子尚幼,广陵王确实是很得皇帝器重的,委以重任。可是如今太子已接手政务了,广陵王却还恋栈不肯放权,和太子明争暗斗的,一直不消停。银川公主留在金陵,免不了被牵入到争斗当中去,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无瑕凑近阿早,仔细瞅了她好几眼,“阿早,贵庚啊?”
你多大了呀,这般懂事!
阿早很是得意,喜笑颜开,“无瑕姐姐你是说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见识颇为广博,对不对?我也觉得是呢,瞧瞧我,年方十岁,后宫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无瑕莞尔。
两人采了一篮梅花,交给知彰。
梅林深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冬天了,这是什么鸟?”阿早不由的大为好奇,想进去看。
贤妃年纪大,不爱折腾,乐呵呵道:“我到暖阁等着你。阿早,无瑕,你俩想看便过去看看,莫走太远。”到不远处的暖阁坐着歇息去了。
无瑕对冬天的鸟鸣声兴趣不大,可是见阿早两眼放光,不好扫她的兴,便陪阿早往里边走了走。
一开始知彰知柔和几个宫女跟在后头,后来阿早拉着无瑕的手左穿右穿,不见了踪影。
知彰大急,又不敢大声喊叫,秀眉紧皱。知柔顿足,“明明方才还看到她们的!怎的便不见了?”几个宫女也是惶惶不安。
无瑕被阿早拉着往前走,大为赞叹,“枫树林中有机关,梅林中有阵法!阿早,这皇宫之中,稀奇古怪的地方很多啊。”阿早脚下不停,口中吹嘘,“这算什么?无瑕姐姐,皇宫中还有更好玩的,改天带你去!”
前方一株梅树下,静静站着位身披白色披风的少年。
他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色和他身上的披风颜色相同,像上好白瓷般晶莹润透,闪着柔亮的光茫。
阿早见到他,笑嘻嘻的停下脚步,“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啊,哥哥,无瑕姐姐,对不住,我先走一步。”
无瑕似笑非笑,慢吞吞问道:“阿早,你是想进来看什么的来着?”阿早心虚的笑,“我……我记性不好,忘了,忘了。”吐吐舌,撇下无瑕,一溜儿烟跑了。
七皇子有些委屈,“你好似嫌弃我似的。咱们从前也常常见面,你可没有这样。”
无瑕白了他一眼,“从前你也没有偷偷摸摸的,借着阿早,把我带到这种地方!这么幽静,还有阵法掩护,寻常人等根本进不来……”
“所以才要带你到这里啊。”七皇子浅笑,“你……你渐渐的长成大姑娘了,再被别人看到咱们在一处,多有不便。”
“说的好像很替我着想似的。”无瑕小声嘀咕。
“我当然替你着想了。”七皇子慢慢走到无瑕身边,柔声说道。
不知是这里太幽静,还是七皇子离的太近,无瑕忽然有些心慌。
她从小到大和七皇子见面、独处的时候多了,都是自自在在的,从未出现过像今天似的这种情形。
“你离我远点儿。”她伸手推了七皇子一把。
她有些慌慌张张的,推的不是地方,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正好落在七皇子的胸上。
“你轻薄我!”七皇子柔声斥责,“从前你是调戏我,如今变本加厉,轻薄起我来了。无瑕,你这样很不好。”
他声音本就温柔,说出“无瑕”这两个字的时候,更是温柔似水,好像要把人融化了。
无瑕心里跟揣了头小鹿似的,咚咚乱跳,“我才没有想轻薄你呢,轻薄你很有趣么?哎,你很少叫我名字的,方才你叫我了……”
七皇子和她见面的回数多了去,像方才那样叫无瑕,少之又少。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我舍不得叫。”七皇子神色怅惘中又带着痛苦,声音轻轻的,如梦似幻,“你的名字太美太好,我舍不得叫。”
无瑕羞红了脸。
他有些手足无措,她也有些慌乱,两人谁也不敢看谁,都觉脸上发热。
一阵凉风吹过,无瑕打了个寒噤。七皇子心中内疚,“不该带她来这里的,白白冻坏了她。”忙取下自己的披风递给无瑕,柔声命令,“快披上。”
无瑕脸色粉嘟嘟的,摇了摇头,“不用啦,我不冷。哎,咱们快出去吧,知彰知柔她们胆子都小,不见了我,会吓坏的。”
“嗯。”七皇子轻声答应。
口中虽是答应着,脚下只管不动。
无瑕也不愿催他。
两人静静在林中站着,又觉甜蜜,又觉羞涩。
阿早从不远处悄悄探出头,握起了拳头。哥哥,无瑕姐姐,你俩面对面站着做什么?离近点儿呀,离近点儿!还有,你俩别光站着呀,做点儿什么!父皇都那么大年纪了,又那么忙,他还和高丽国新进贡的美女在宫后苑游玩呢,我亲眼看见父皇搂着那高丽美女亲了亲脸!
她心中着急,下意识的想跺脚,结果踩着了一只枯枝。
七皇子和无瑕听到响声,唬了一跳,目光一齐投了过来。
如果在这样的地方都能被人看到了……
见到阿早,两人都有责备之色。
阿早讪讪的笑着,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什么,知彰和知柔快急疯了……”
七皇子虽是依依不舍,也知道无瑕不能在此处久留,勉强点头,“阿早,带你姐姐出去吧。”
阿早拉起无瑕,讨好的笑,“姐姐,咱们原路返回,好不好?”无瑕很想凶狠的看她两眼,看的她毛骨悚然,奈何这会儿脸还发着热呢,底气不足,便低低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