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公呵呵笑了一声,偷眼看兰夫人。
兰夫人觉得他又可恶,又可怜,知道他才没了小朝,心中难过,不愿往他伤口上撒盐,叹了口气,“你若早问过我,也没这件事了。不过,置妾生子的事,还是会有的,当年我……再说了,我答应过爹娘,要过常家多添几个孙子的。我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兰夫人和开国公不同,她是在自己已经有儿子的情形下,同意开国公置妾生子的。一个是因为她对常家二老的承诺,另一个则是因为当时她身子太差,根本不能同房,如果让开国公继续守着她一个人,她心里过意不去。
女人,心地总是太善良,太容易为别人着想。
开国公轻而易举得到了兰夫人的原谅,心中感激,握紧了兰夫人的手。
这屋里只有至亲五口人,开国公对着他们再也不必隐瞒,把朝霞的话全说了,“……虽说她做的是个恶梦,我细想想,却觉心惊。夫人,古往今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还少么?若真的因为小朝,常家、兰家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厄运,我如何心安?常家的人先不说了,连累阿弟、大宝,这算什么?”
开国公想起朝霞所说的,“舅舅被满门抄斩,就连圆圆,也在婚后被皇上赐了毒酒”,毛骨悚然。
兰夫人也是心中一沉。从前她没有为开国公置妾生子这些事反悔过,因为她答应过常家二老,不忍心见常家只有大郎一个病弱的孩子,可是若知道将来会有这些事,她还会允许吗?因为有朝霞,不只常家,连兰家也被连累了!
如果没有朝霞他们,只有大郎和娇娇,那确是神仙般的日子。大郎娶了他的心上人为妻,娇娇没有太子妃挡在前头,自然能顺顺当当嫁给七皇子,成为代王妃。她爱美人啊,七皇子那样的男子,才是她喜欢的。
可是眼下,因为有朝霞,所有的事都不同了。
陆先生凝神想了想,“爹,娘,大郎,如今天色已晚,宫里却没什么动静,看来今日咱们是不必进宫的。既和舅舅有关,不如悄悄命人请了舅舅过来,如何?如今朝中可是在准备下一次北伐,舅舅还是北伐大将军的第一人选。”
若真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同,舅舅为什么还要替皇帝卖命?在沙场浴血奋战回来,迎接大将军的不是尊荣和爵位,而是满门抄斩-----呸!谁吃饱了撑的,要为他继续北伐!
开国公和兰夫人深以为然,命护卫换了仆役打扮,悄悄出府,把兰大将军和大宝请了过来。
兰大将军和大宝穿着仆役的衣裳过来的,父子二人进来之后,不禁好奇,“什么事啊,如此慎重?”
开国公面有愧色,“阿弟,姐丈对不住你。”把常朝霞临终前的话说了。
兰大将军听到兰家满门抄斩还没什么,听到圆圆嫁给寿王后还被赐下寿酒,和寿王一起死了,气的脸色铁青。
大宝脸色也凝重起来。
兰大将军拍了桌子,“太子妃这虽是个恶梦,我听着也不像是空穴来风!奶奶的,本来老子还磨刀霍霍,打算重新担任北伐大将军,把胡人远远的赶到漠北!不管了,老子不打这窝囊仗了!”
众人都点头。
打完仗就轮到自己挨刀,这样的仗谁还愿意打?
护卫送来信鸽传来的信件,开国公拆开看了,摸摸下巴,“是七皇子送来的信。他说,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若无瑕拒绝嫁给他,他会赌气立吕氏为继妃。”
朝霞临终前的做法本来为的是保全常、兰两家,但是事与愿违,反倒会让事情冲着对常、兰两家更不利的态势发展。
常家是不可能把无瑕嫁给太子为继妃的。常、兰两家家长捧在手心里的小凤凰嫁给一个已经有三个孩子的男人做继妃,和吕次妃这样的女人争宠,简直是笑话。
太子恼羞成怒,本来他可以另聘名门淑女为继妃,却可能因为和常家赌气,坚持要扶正吕次妃。
如果太子真的扶正吕次妃,对于常家来说,很不利。真那样的话,吕次妃成了阿雄和小童的继母。
“若照这个势头,吕次妃扶正,往后东宫的事就很难说了。”陆先生沉吟道:“小朝所做的那个恶梦,不算荒谬。”
小朝去了,吕次妃扶正,她的儿子也就有了嫡子的身份。
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太难说了。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起来。
事关两家人的性命前途,没法不慎重。
无瑕讨好的为舅舅拍着背,“舅舅,咱们两家闹翻吧,好不好?您和我娘是亲姐弟,为平常的事自然是不行的,为什么重大的事情能闹翻呢?让我想想。”
众人虽是心中愤怒,看着无瑕皎好的面孔,狡黠的神情,也觉心喜。
兰大将军笑着往自己背上指了指,“娇娇,宝贝外甥女,多用点儿力气,舅舅背上痒痒。”无瑕果然卖力气的挥舞起小拳头,“舅舅,这样行不?”兰大将军乐呵呵。
“娇娇要是能做我儿媳妇,该多好。”兰大将军叹道。
可惜啊,娇娇非要把大宝当哥哥。
无瑕灵机一动,在舅舅肩上重重拍了拍,“舅舅,咱们就装着为这个闹翻,成不成?因爱生恨!”
无瑕笑盈盈看向大宝,调皮的眨眨眼睛。
大宝心里酸了酸,微笑道:“咱们为了这个可不是装着闹翻,是真的闹翻了!娇娇,表哥生气,很生气。”
无瑕忙走到大宝身后,殷勤的替他也捶了两下,陪着笑脸,“表哥,还生气不?”
大宝唇角翘了翘,“不生气了。”
众人哈哈大笑。
兰大将军笑着看向兰夫人,“姐姐,那咱们就说好了,两家闹翻。姐姐,往后弟弟不能常来看您,您心里不许难过。”兰夫人道:“难过什么?最要紧的不是常常见面,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阿弟,你一定要好好的,要不然,九泉之下我没脸见咱爹咱娘……”
姐弟二人都红了眼圈。
开国公有些害羞的把自己当年的误会说了,“……阿弟,我想着,不如将错就错,借着这件事,把大郎摘出常家。”
兰夫人身子抖了抖。
把大郎摘出常家,也就是说,往后她不能天天见着大郎,也不能天天见到阿适和孩子们了。
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这很残忍。
不过,兰夫人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沮丧,笑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最要紧是平平安安!大郎和阿适若是平安,在不在我身边,有什么相干?”
兰大将军冲姐姐伸出大拇指,“姐姐了不起!”常绍抱紧兰夫人,流下了热泪。
无瑕心中酸楚,脸上却装出笑嘻嘻的模样,“娘,您有我呢!我是您的贴身小棉袄,说什么也不离开您!我比哥哥嫂嫂强多了,对不对?小谦和安安两个人加起来,也顶不上我一个呀。”
兰夫人含泪点头,“就是,我闺女最招人疼了。”
开国公忙附合,“就是就是,我闺女一个人,顶上你哥哥嫂嫂一家!”
无瑕得意洋洋,常绍白了开国公一眼,很气愤。
兰大将军和大宝悄没声息的离开了常家。
“小晚的亲事,退了吧。”开国公和兰夫人商量。
兰夫人点头,“吴夫人不算坏人,可若往后咱家败了,或有事了,她怕是对小晚不会有好脸色。”
开国公提笔给镇远侯写了封密信,说明退婚的原因,命护卫送往镇远侯府。
既然常家的命运看起来实在不妙,还是不要连累昔日的袍泽。小晚的终身,另做打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到小七和无瑕定婚的,到这儿有点累了,先这么着,明天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第104章 代王妃
晚霞得知朝霞去世的消息,哭的死去活来, “可怜的大姐, 前天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没了呢?”
常绪、蒋氏和常缙、许静文, 也是痛哭失声。
第二天常家人进宫举哀, 人人哭的伤心。
一身白衣的无瑕亭亭玉立, 在人群之间, 分外醒目。她素面朝天, 未施脂粉,一张小脸欺霜赛雪, 美丽中又透着几分清冷孤傲, 令人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之感。
皇后往无瑕这边看了几眼,心中颇有几分无奈。开国公府这位年纪最小的姑娘确实很出色,难怪太子和小七都对她有意。这两兄弟当中,总有一个人要失望的。
“也不知皇上到底会向着谁?”一片举哀声中, 皇后有些神情恍惚,“从前我觉得他还是更维护太子的,可小七若是以性命相争,他舍得么?活生生的小七在他面前慢慢枯萎,他再怎么心如铁石, 也是受不了的吧。”
东宫一片白素, 七皇子所居住的乾西殿中,也是气氛压抑,内侍宫女说话不敢大声,走路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声音, 摒声敛气,小心谨慎。
七皇子先是吐血昏迷,醒了之后又不肯吃不肯喝不肯说话,皇帝亲自来看过他几回,回回大发脾气,内侍宫女哪能不怕?唯恐七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帝会迁怒于人。
阿早坐在哥哥的床前掉眼泪,“哥哥,你不能这样,不能丢下阿早……呜呜呜……”
她平时是健壮的、快乐的,这时泪流满面,也显出几分无助。
七皇子慢慢睁开眼睛,声音低沉暗哑,“阿早,替哥哥备纸墨,哥哥作幅画,留给你做个念想。”
阿早哭的更凶了,眼泪哗哗的,一边哭,一边吩咐内侍把纸、墨摆好,自己扶着七皇子下了床,“哥哥,你反正也没有多少时候了,想画就画吧。”眼泪汪汪的把宣纸展开,让她哥哥画画。
“你反正也没有多少时候了”,旁边的内侍宫女听了,胆颤心惊。
七皇子披了件银白色的锦缎披风,站在书案旁,提起笔在纸上细细描绘,神情异常专注。“这便是所谓的绝笔么?”阿早站在他身边抹眼泪。
“绝笔。”内侍宫女们一个个腿脚都软了。
有机灵的去了乾清宫报信。
礼部报上太子妃的葬仪仪注,皇帝正拿在手上翻看,听了这个信儿,扔下手上的东西,霍的站起来,面色凶恶,“绝笔?阿慕你敢写绝笔?”怒气冲冲的命人备车,来了乾西殿。
皇帝来的时候真是满腔怒火,等到了之后,看着七皇子站在书案前专注作画的清瘦背影,怒火全消,怜惜顿生。
一屋子的内侍宫女都跪了下来,那站在书案旁的两兄妹却是一个提笔作画,一个津津有味的看着,浑然不知背后站着他们的父皇陛下。
皇帝慢慢走过去,只见七皇子笔法如行云流水般流畅飘逸,勾勒人物轮廓所用的线条如春蚕吐丝般连绵不断、自然均和,廖廖数笔,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含笑而立,栩栩如生。她美丽而温柔,生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秋波流转,美目含情。
“阿早,这幅画留给你,你想哥哥的时候,便展开看看。”七皇子柔声交代。
“不用啦,哥哥。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也怪没意思的,我陪你一起去吧。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呢,若是咱们至亲三口在阴间聚齐了,也蛮好。”阿早自然而然的说道。
皇帝苍老的面容扭曲了,眉毛拧起,显然是暴怒已极。一个想死,两个也想死,阿慕,阿早,两个混蛋!
七皇子柔声道:“哥哥再画一张,这张画,劳烦你送给她。”
说到“她”字,七皇子的声音缠绵缱绻,温柔似水,皇帝那颗坚硬的心,都快被七皇子这份柔情给融化了。
他提起笔,画起一个在枫树林中傲然站立的小女孩儿。她年纪很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身穿浅紫色衫裙,白白嫩嫩,秀美可爱。
“这是谁啊?”阿早好奇的问道。
七皇子轻轻浅浅的笑了,“这是她啊。哥哥头回见到她时,她便是这个样子,那时她在和堂姐吵架,小小年纪,气势万千。她和堂姐吵着架,还忘不了夸奖父皇,说父皇是大英雄。阿早,哥哥当时躲在一株枫树后头偷看的,觉得这小姑娘很可爱,很有趣,很有眼光。”
皇帝方才还在为阿慕、阿早发怒,这时却又心软了。他生平见过的人多了,那个在枫树林中称赞他是“大英雄”的常家小姑娘他一直是有印象的。却原来,那天阿慕也在枫树林中,也见到了她。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阿慕不知不觉的就喜欢上她了,可是跟谁也不敢说,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知道太子要娶她,阿慕便万念俱灰,唯求一死。
他知道自己在父皇心目中的份量比不上太子,知道自己这代王无论如何也没有储君重要,所以他很知趣的根本不开口,只想静静的死去……
皇帝心中一阵绞痛。
他是专横的帝王,也是一位父亲。面对自己的孩子,没法不心软。
阿昊也想娶小常,可他只是想给孩子们娶个好后娘罢了。这普天之下,合适当太子继妃的姑娘,还是很多的吧?
这一刻,皇帝是偏向七皇子的。
皇帝默默看了这对兄妹半晌,转身离去。
回到乾清宫,他召来太子,“你七弟不吃不喝,一意求死,阿昊,你去劝劝他,然后来跟朕回话。”太子怔了怔,硬着头皮答应,去了乾西殿。许久之后,太子回来了,面有愧色,“父皇,儿劝不了七弟。”
皇帝见太子也是一幅不肯相让的模样,未免恼怒,“什么叫仁爱?什么叫宽容?什么叫度量?”
太子低声道:“那年她才五六岁,一个人骑着匹小马驹,聚精会神,一意向前。孩儿在车中看到她,便觉得她有趣极了……”
其实当时无瑕的模样太子早已忘记了,他只记得无瑕那股子认真专注的劲头和锐意进取的气势。无瑕的勇敢、勇气是太子一直欠缺的,与其说他是喜欢,不如说他是羡慕。他羡慕那个做起事来便聚精会神、不为外物所扰的姑娘,羡慕她的勇气和执着。
“孩儿娶了常氏,东宫她一年之中也会去上几回。她说话简洁,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人又很可爱,孩儿心中时时遗憾,为什么东宫妃是她姐姐,而不是她……”
皇帝原来以为太子只是想给孩子们娶个好后娘,这会儿听到太子对无瑕也是有情意的,不由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