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强制沦陷——白羽摘雕弓
时间:2019-07-13 08:22:23

  沈轶低头站着,待人走光了,才敢抬起头。关节好像锈住了似的,僵硬地掀开食盒,第一层是一碗红枣银耳汤,扑面而来的甜香,二层是软香酥,底层是撒了芝麻的酥油饼,旁边还有一只小碟,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还压着一张字条:“放着,下午雁儿来收。”
  他沉默了片刻,只挑了酥油饼吃了一小块,另外小心地拈起那块白丝帕,没有擦嘴,而是闭上眼睛试探地轻嗅了一下,那上面的女儿香若有似无,一下子钻进肺腑。
  他立即便顿住了,好像鼻子被烫了一下,一只手将那丝帕塞进怀里,又拿手胡乱捅了两下,将那露出来的边角也塞进衣服里,眼不见为妙。
  第二日苏倾故技重施,只是沈轶掀开食盒的时候,发现第二层的软香酥换成了巴掌大的薄煎饼,旁边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
  沈轶亦很聪明,转念一想,难道因为他昨天没碰软香酥,她就猜他不喜甜食?
  他轻轻一哼,倒要看看她机灵到何种程度。
  忽然注意到二层卷了一沓纸,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他该罚抄的文章,一张不落,连字迹都跟他相似。
  少年的位置靠窗,低头看着食盒时,鼻梁上落了一道光,睫毛上也是细碎的暖光,照得他眼睫呈现出蓬勃的灰褐色。
  他掀开三层,里面又放了一条新的丝帕。
  他像小狗一样拈起嗅嗅,嘴角莫名地含了一丝笑,反手揣进怀里,若有人在,定会被这又凶恶又天真的笑吓得呆滞在原地。
  这回他没走,敏捷地贴在窗外墙根下,等着雁儿来收食盒。
  果然如他所料,小姑娘和丫鬟是一起来的,是苏倾亲手掀开食盒收拾,雁儿只是揣手站着旁边看。
  “呀,昨天还吃了咸饼,今天怎么一点儿没动。”
  雁儿喊起来,苏倾捏着盖子,抿着唇没吭声,眼底有点儿失落。
  不过待她把二层食盒掀开,雁儿便发现了不对:“小姐,第一天他吃了咸饼,您就说他应该是爱吃咸的;今天他啥也没吃,只把您帕子给拿走了,那他是不是……”
  “胡说!”苏倾开口打断,整张脸绯红得像窗外的晚霞。
  雁儿头一次见大姐儿脸红,啧啧称奇:“哟,小姐,您知道小的想说啥?”
  苏倾凝神仔细想了想,脸上的红便马上褪了:“我知道了,他可能是暗示咱们家做的点心不干净。”
  雁儿一皱鼻子,觉得他真过分:“哦,原是这样。”
  第三天,沈轶轻手轻脚掀开三层食盒,在底层原来放帕子的地方,改放了一条洁白的手巾,旁边还挤着飘着花瓣的涣手盆。
  沈轶:“……”
  第四日,苏倾正站着上课,忽然背后有人拿笔杆戳她一下。
  她以为自己挡了沈轶,连忙往旁边挪了半步。
  身后的人顿了顿,又戳她一下,未等她回头,他撑着桌子,很轻易地向前一倾,越过她的肩头,凑在她耳边飞快道:“喂,别送吃的了。”随即赶在夫子看到之前,迅速站直了。
  苏倾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倒不是因为他的拒绝,而是他们两个从未离得这么近过。他的唇几乎要蹭到她的耳朵,呼吸如几片极轻的羽毛,落在她耳廓边。
  她感到自己像是新酿的一罐酒,有一朵气泡慢慢从底部升到了瓶口,这个时候又被人倒过来放,那朵气泡又从喉咙处慢慢下沉,沉到胸口,又陷进肚子里去。
  这学堂里唯二人站着,沈轶一直忍不住盯着她看,这一堂课上得非常烦乱。
  他想,大姐儿太白了,轻易地便这么红耳朵,怎么一节课也消不下去,好像他如何欺负了她似的。
 
 
第3章 归去来(三)
  等沈轶身上的伤彻底养好,就到了南方的梅雨季节,一连数日阴雨连绵。
  沈轶凶神恶煞的威名远播,平素受了气敢怒不敢言的,就拿他挂在教室外的伞出气,将他的伞撕烂折断,再跳上去踩上几脚,变作一堆破烂,再撒腿呼朋引伴地跑远。
  一来二去,沈轶觉得烦,干脆连伞也不拿了。往常,少年圆领袍全部打湿,飞速地穿梭在撑伞的、戴蓑衣的人群里,形单影只地走回家去。
  苏倾是有一把伞的,在梅雨季到来之际,她撑开了自己心爱的花纸伞,轻盈地追了几步,踮着脚尖罩在沈轶的头顶。
  沈轶仰头一看,看到的不是阴雨天幕,是伞骨上一片疏影横斜。
  半晌,他往伞外钻:“你自己走。”
  苏倾咬着下唇,将伞往他那边倾,一张口,被压白的嘴唇迅速地回了血色,竟是不点而朱:“……我顺路的。”
  自他在学堂里贴着她说话那一次,她不知道怎么的,连简单的话也说不利索了。
  沈轶不再说话,放慢了脚步,别过头望着桥柱子,一路上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苏倾风雨无阻地替他撑了十几天的伞,终有一日让沈祈撞见了。
  这日下学,沈祈将她拉到一旁:“倾妹,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低劣。”
  沈轶外室所生,性情古怪,目无尊长,难以□□,沈家上下视其为公敌,沈轶与正房所出弟兄,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是倒没人敢拿他如何,沈轶甚至为自己争取到了上学的权利。沈祈说:“因为他实在是条疯狗,狗咬人,人还咬狗吗?”
  苏倾把衣摆在手里揉来揉去,低头道:“那你们先打骂他了吗?”
  沈祈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生下来就像现在这样的?”
  “倾妹。”沈祈顿了顿,感受到她有些抵触,语气越发柔和了,“你娘是大家闺秀,你们姊妹都是知书达礼地培养出来的,哪里知道这些。西域的妖姬,水性杨花的妓子,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来,多会骗人,多会害人,你根本不懂。”
  话音未落,苏倾听见“嚓”的一声轻响,吃了一惊,急忙追到门外去,只看到沈轶手里本来拿着她的伞,脸上的表情阴沉寂静,看见她的脸,他把伞往地上一搁,转身飞快地走了。
  “哎,倾妹!”
  苏倾不顾沈轶在后面阻拦,抓起伞就追了出去,只仓促行了礼:“沈兄先行!”
  外头的雨如瓢泼,苏倾只后悔自己穿了个长衬裙,跑也跑不快,她追上了他,将伞倾过去,左边袖子全是水,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鞋也全湿了,像是在沼泽地里跋涉。
  沈轶走得飞快,雨丝打湿的头发贴在额上,五官显得更加锋利,他侧眼警告:“你离我远一些。”
  苏倾置若罔闻,追着他走了好远,沈轶的气似乎无处可撒,回头看她,笑里带着狠意:“疯狗不用打伞。”
  “那还是要打的……”她很执拗,丝丝缕缕的头发从布冠中挣出来,仰头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也是乌黑潮湿的。
  沈轶猛地停下,睨着她:“你说什么?”
  他似乎是更生气了,又似乎是快被她气笑了。
  “我说……”她停了一下,浓密的睫毛抬起来,鼓起十足的勇气,将错就错了,“我说我也不傻。”
  岂会听风就是雨。
  雨声喧闹,沈轶依旧沉着脸:“你过来些。”
  见她半晌不动,他一把抢过伞,将她拎到了自己身边。
  抓了那一把,大姐儿的骨架子那么小,淋了这场雨,衣裳全湿了,不知道会不会一病不起。
  他倾过伞底勾着她的脑袋,故意把布冠勾歪,让她那浓密的黑发多露出来些。
  苏倾见过拿大笤帚扫院子的,她觉得自己就像地上的落叶,被沈轶一勾,自己蹦着跳着到了他身边,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笑了。
  苏倾笑起来好漂亮,仿佛整张伞面的梅花都开了,暗香浮动。
  那把纸伞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大,能将他们两个都庇护着,他撑着伞,声音很低:“元宵节花灯夜,你来学堂后院,等我一等。”
  苏倾只管走路,没有答话。
  到了那张灯结彩的那一天,自然是不用上学的,后院里只挂了一盏小灯笼,照得树木影影绰绰。
  苏倾今次终于作女装打扮,广袖衫裙外是貉子毛披风,头上簪了一根水晶扇形簪,黑发披散下来,薄施粉黛,点染朱唇,如若桂宫仙子临凡。她从喧嚣的灯会上遛了出来,怀着满心紧张在院子里等。
  月亮如玉轮,清晖四散,蜡梅香得若有似无,偶有一点细微的响动,是草丛里的余雪融化作潺潺的流水,渗入泥土里。
  苏倾老老实实地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天晚了,外头女眷孩童的喧嚣声渐消,月光照在她脸上,照得见她眸中的犹疑和失落。
  他还来吗?该不是忘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忽地一阵风来,一道身影从后院里参天大槐树横斜的枝杈上跃下来,落到了她面前。
  少年看着她,明月照着他的脸,那眸光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带着令人心惊的独占欲。
  ——谁也不知道,她有半个时辰,独属他一人欣赏。
  沈轶看着她,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递了她一个镂空的木盒子,便赶她走:“这个给你,回去吧。”
  苏倾一路走,他便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每逢她回头,便侧过身子藏在隐蔽处,直将她送到了府门口。
  回到家里,她才敢打开她紧紧捏了一路的盒子,里面竟放了一只金钏子,分两股,中间是一只姿态舒展的鸾鸟,鸟嘴里叼着枚暗黄色的石纹饰珠。
  雁儿凑到她身边看,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好歹也是沈家的公子,这么粗糙的首饰也拿得出手——该不是他自己做的吧?”
  苏倾的心跳剧烈跳动起来,卸下了腕上的首饰,即刻将这只手钏套了上去,又用袖子盖住藏起来:“出去便不许乱说了。”
  这一天里,她觉得胳膊不像是自己的了,娘看到了几次,疑心她胳膊受伤了,问起来,她才发觉腕上套着的东西仿佛千钧重,仿佛有人攥着她的手腕,从此拴住了她。
  用过晚饭,大家坐在桌前闲聊,苏倾顺手拿起剪刀剪灯芯,袖子便滑下去了。
  五妹年纪尚小,看见了便大喊起来:“大姐的钏子化了!”
  苏倾大惊,急忙去看,这才发觉鸾鸟嘴里那颗石纹珠子离烛火很近,已经受热变形,不是个滚圆的了。
  她伸手一捏,那珠子已经被烤得热乎松软,像面团似的被捏扁了,竟不是玉石做的!
  五妹天真无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大姐上当受骗了,买了假的钏子!”
  苏倾捏着面团儿,心里正糊涂着,忽地摸到里面似乎包着什么硬硬的东西,再仔细一摸,是一枚卷起来的纸条。
  她对着烛火将纸条慢慢展开,手抖得险些拿掉了。
  摇曳的烛光照着褶皱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倾倾”。
  这一笔一划顿重,不知重复多少次,他在她面前称“喂”,在无数个她不知道的漆黑的夜里,他这样亲昵而僭越地叫过她的名字。
  包起来,藏起来,不为人知,又企望她发觉。
  寒冬夜里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时有时无,打着卷儿裹挟在风中。
  沈轶随军出征之前,也是这样北风卷地的冬日清晨,她一路送至城门,默然无语,天边泛了鱼肚白,沈轶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着她道:“你要信我。”
  她虽然点头,却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更未来得及深想他为何说的是“信我”而非“等我”,波诡云谲的朝堂巨变已经使权势移位,尊卑颠倒,人心惶惶。
  天地改换,新皇登基。
  沾染权势者踏错一步便被新朝肃清,钟鸣鼎食之家顷刻间化作烟尘,荣华富贵尽作粪土,昔日闺阁千金为娼为妓,而她却是那螳臂当车的停留一瞬。
  苏家在水中沉浮的时刻,是她而今的丈夫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或许沈祈早知有今日,故而早早留下后路,他斯文的面孔之下,多的是为官做宰的真本领。
  他想要得到的,也全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可得到之后,他又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止于此。
  日子飞速过去,水中投石沉底,一切归于平静,不受政权更迭影响的除却布衣,还有冲锋陷阵的勇士。
  王师凯旋归来之日,恰是苏沈两家连理之日,新君大悦于将士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赐婚麟熹郡主于沈轶,招他为皇家之婿。
  这个消息是沈祈告诉她的。新婚之夜,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只酒杯,喟叹道:“倾妹,你看,这就是命。”
  沈轶在金銮殿上以腿疾为由拒婚,长跪于殿外雪夜,睫毛上结满霜雪。
  屋内炭火哔剥,苏倾在大红喜帐中仰头饮下沈祈递来的合卺酒,烈火入喉。
  初婚她将手钏还回去时,沈轶的脸色,从别以后,总是一遍遍出现在她梦中。
  他死死看着她,脸色青白,嘴唇抿得毫无血色,神情分外无情而憎恶,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是你自己选的。”
  说起来也巧,这六年同住一个沈府,竟然一次都再未见过,最近的一次,也不过就是隔着一道矮墙,听见他的声音。
  忽而又变作少年时的他,着银光闪闪的铠甲,与她并肩而行,又刻意留出一拳宽的距离,暧昧而疏远,热烈而又满怀敬意。
  雪花柔和了他的面容,他回过头说:“我走了,你要信我。”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这一别便是经年蹉跎,浮生如梦。
  每当梦醒时候,苏倾才有一点恨沈祈。
  恨他的喜欢里掺杂了太多杂质,含着**,鄙夷,怀疑和厌弃,要非如此,或许她早就可以庸庸碌碌过成柴米油盐之妇,否则,谁愿意数十年如一日做天上仙子。
  可是为人妻,如何能够心怀别人,又怨怼别人。
  人活一世,又怎么能总想着“过去”和“如果”。
  她将钏子套在手上,调整好大小,上面的石纹珠子还能如风车转动。她紧了紧披风,走回了屋里,双手闭上了门。
  门缝里露出一竖条的圆月,慢慢地越来越窄,直至消失。
  天刚蒙蒙亮,鸟雀鸣脆,清晨起了大雾,连绵屋宇都笼罩在雾中,迷蒙不清。
  锁儿从偏房出来,整饬着领子,打了个哈欠,白气萦绕。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