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垂上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印儿,旁边是她的弯曲的发丝,苏倾乌黑的瞳子里含着一汪眼泪,像一片黑色的湖,他把这双眼睛遮起来:“哭什么呀。”
他小心地舔那耳垂,像舔着冰淇淋,舔一下她就抖一下。苏倾穿着黑色衬衫裙,上衣下裙整整齐齐的,双腿并拢,领子都扣在最顶上了。就是这样衣服贴着衣服,他还是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刺激,直抵大脑。
“别哭。”他的心都扭在一起了,无法控制地顶了一下,女孩的眼泪就那么从他的掌心里滑下来,冰凉湿漉。
江谚坐在电脑桌前,在刺眼的台灯白光中张开眼睛,裤子黏腻一片。
闹钟指向凌晨两点,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天,突然摸过手机,把陈景言拉进黑名单,然后把手机扔到了床角。
桌上那本古诗词册子,让他抓起来随便揉进书包里,动作太粗暴,角都折起来了。
他预备明天路过垃圾桶就丢进去。不学习的人还要书干什么?
夜里睡得不好,江谚早晨六点钟就到了学校。他先在篮球场投了半个小时篮,发泄似的出了一身汗,才把书包甩在肩膀上,走进教学楼。
六点半的校园还没有多少人,木杆支起的小树笼罩在一片浅浅的白雾中。昨夜下了小雨,水泥地面显出加深的颜色。
水珠从铁栏杆下“吧嗒”一声滴落。栏杆上的蓝漆剥落,露出底下一块块的红色铁锈。栏杆上一双雪白的手臂支着。
苏倾穿墨绿色吊带,外罩白色防晒服,牛仔裤,长发披肩,侧面可以看出刚刚发育的流畅的身材曲线。
这种打扮是她模仿从前的秦安安的,可是衣服穿在明艳端庄的女孩身上,却有种不同的味道。
违和造就的禁忌感。
搭在栏杆上那双手,正捧着一本单词书看。
吴甜甜负责巡视三楼走廊,两次犹豫着绕过那个身影,可是不敢靠近。
今天是教育局下访检查的日子,走廊里不能被领导撞见仪容仪表不好的学生。
——让她换个地方待也没什么的吧,本来就是学校的纪律不是吗?
——万一被黑社会报复了怎么办?
——怎么还不走,她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啊?
她觉得心里很憋屈,跟杨露在角落里小声讨论起来。
“十四班的苏倾居然在背单词。你猜怎么着,我刚看见她的第一页不是从abandon开始的,是从an开始的。 ”
“背的初中词汇吧。”两人对视笑了一下,“她落得太多了,能来得及吗?我真替她愁。”
江谚抱着球,踩着室外楼梯上楼,迎面就听见这一高一矮两个女孩窸窣的交谈,是他们班跟他说过话的班长和学习委员,因为关系好,总是手拉手在一起,故而印象很深。
“你愁什么,人家家里有钱,跟我们不一样。”
“那也得高考吧,不然还上我们学校干什么?”
“她爸爸那么厉害,肯定能给她想到办法。”吴甜甜面露讽刺,“这个社会,有钱有势还有什么做不到?”
“我觉得那不是她爸爸吧。”
杨露的声音忽而压低了,“我见过一次,接她的那个男的。看年龄也不像。而且他的手一直摸着她的脖子,你见过有爸爸这么摸的吗?”
吴甜甜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真的假的,她不会是被那个了吧。”
“可能吧,”杨露意味深长地一笑,“有钱人的生活,我们不懂。”
江谚站定在原地,越过她们的肩头,远远看见趴在栏杆上的苏倾低着头,认真地翻了一页单词书。
“你有听说过candy girl吗?跟有钱老男人各取所需,一个金主换另一个的那种。”
“哇,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啊,骨子里都烂透了。露露,我们还是挺幸运的……”
正说这话,蓦然一个很高身影从她们面前直穿过去,吴甜甜肩膀被他冷不丁撞了一下,生吞下一口空气,惊得差点“啊”地叫出声来。
苏倾回过头,看见江谚伸手递过来的册子,少年手臂上看得见青色血管:“还你。”
他的表情很淡,眼睫垂着没看她,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苏倾看了看他,柔声道:“你拿着吧,我用不上。”
江谚瞥她一眼,眼神里似乎藏着尖锐的倒刺:“谢谢,买得起。”
苏倾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江谚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整节早读,陈景言像苍蝇一样,模仿着宫廷剧里的语气,嗡嗡叫个不休:“同桌,同桌,你为什么要把我拉黑了?臣妾做错了什么?”
江谚不搭理他,烦躁地翻了一页书。
陈景言把英语书挡在嘴前作为遮掩:“不漂亮吗?那可是我新发现的最漂亮的姐姐,看了都说好。”
江谚冷不丁回了一句:“有苏倾漂亮吗?”
陈景言被一口唾沫呛了一下,马上不吱声了,好半天才说:“你要这种眼光,那可难找。”
江谚从早上开始就不大高兴,他一不高兴,身上就会散发很重的压迫感,眼睛里全是讽刺。
陈景言小声说:“你还真的跟苏倾过不去了?那哪是我们凡人够得上的,小心被美女蛇咬。”
江谚满不在乎地翻着书:“她谈过几个?”
陈景言:“没听说过她耍朋友啊。”
觉察到江谚的目光看过来:“这个我得给你解释一下,她家是黑社会你知道吧?家里不喜欢她跟别人搞,所以,惹了她和接近她的都没好下场。”
江谚绷着嘴角不说话了。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天的画面,卡宴的后车窗看到的、夹在两个保镖中间的女孩。
像长在两块大石头中间的细弱绿苗。
十四班的早读很安静,可以听得见外班传来的朗朗书声。
老师坐在讲台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一半人座位是空的,其余的有人玩手机,有人睡觉。
苏倾面前摊着一本单词书,一本语法书,在小学生用的四线三格的书法纸里抄单词,一边记,一边练习娃娃体手写。
落下的字母整齐圆润。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在语法书的页码做了个标记,明天再看。
文综和语文都过得去,数学也勉强在提高,只是英语……
横着排的字母,一门新的语言,她读得慢,写得也慢,基础停留在初中乃至小学阶段。
十四班人少,单人单桌,谁也不挤谁,过道宽敞得很。同班的女生从苏倾身旁经过,看见她把英语资料写得密密麻麻,扬扬眉:“你也要出国?”
十四班的人,大半是要被父母送去国外的,平时学学英语,看看美剧,一天就算混过去了。
苏倾抄着笔记:“不出。”
女生把耳机戴上,与她擦肩而过,一阵高级香水味的风飘过:“也是,你这种程度花钱也不好出去,不如让你家里给社区大学也捐栋楼?”
苏倾的笔顿了顿,女生已经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个班里人与人交情比较浅,更多的是互相看不起。
写完英语,她把本子和资料整好,翻开了江谚还给她的小册子,忽然发现扉页上多了几个黑笔写的字。
男孩子熟悉的铁画银钩落于右下角,字迹刚硬恣意:“高二十四班苏倾”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光顾着闷头写没看后台,一看后台吓一跳,订阅大概只剩了原来的1/2,不禁反复问自己,没崩吧?没问题吧?人怎么越来越少了哈哈哈?我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的,所以不着急,慢慢地写。小江和倾倾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64章 玉京秋(四)
第一节 课发了卷子, 数学小测。
苏倾的背绷得紧紧的, 一边看表一边做,用光了一沓草稿纸, 把能写的都填上去了,到点还是没做完。
眼巴巴地看着卷子收上去, 她挫败地靠着椅背, 咬着唇回想一下, 早上背的英语单词也又太记得了。
照这么下去, 过二本线都难。
上午的情绪有些滴落, 苏倾用手指描了描江谚替她写的名字, 浓密的眼睫垂着,思绪平静地飘远了。
初二的时候, 她第一次拿二中英语演讲比赛的奖,那是一个打着红色蝴蝶结的小金人的奖杯,她拿回家来,故意摆在显眼的桌子角上。
爸爸把那个奖杯捧在手心仔仔细细地看:“倾倾真厉害, 以后去美国留学好不好?”
她笑着摇摇头,辫子上的两个蝴蝶结跟着上下飞舞。
爸爸戴一副小圆眼睛,笑起来拉出和气的眼角纹, 待人总是温吞, 说话都不会大声。
那时候家里住在峡湾的两居室,房子很小,妈妈在客厅拖地,听到这句话, 脸马上吊下来:“别给孩子胡乱承诺。”
那时去美国留学至少一百万,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爸爸把眼镜摘下来,仔细地擦拭,笑着不再应声。
那天晚上,爸爸坐在她的课桌旁边,给她辅导数学功课,还没讲到一半,就垂下头,下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苏倾看着他没来得及刮的胡茬有不少变了白色,小心地把台灯调暗了。
妈妈拖地拖到了苏倾屋里,猛地一支拖把:“苏凯,你能不能讲,别坐那儿影响孩子。”
爸爸一下子惊醒了,不知是不是累的,眼睛里冒出血丝,他烦躁地松了松衣领,侧头说:“怎么算不影响呢,我天天在外头挣钱,你体谅我了吗?”
那段日子,原本都是教师的父母跟风下海,刚开始也赚了一笔,母亲何雅丽尝到了甜头,辞职在家做主妇。
但后来经济危机,晚乡创业失败的十之八/九,父亲只得跑货运赚钱,家里变得难以维系起来。
何雅丽抬高声调:“难道我容易?外面的肉,蛋,哪个不要钱的,衣服叠几百次你试试看?”
体制内易出难进,母亲还没有工作,一日日过去,心里满是后悔和焦虑。
原来他们是不吵架的。
只是因为这个家庭遇到了生活的槛儿。
苏倾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心被他们震得一跳一跳的,揪在一起。
苏凯一回头,见到苏倾黑眼睛里安静地挂下两串眼泪,一双眼睛像被淬洗过一样,满是无措,心马上颤了一下。
手指把小脸上的泪珠子全部抹净,摸摸她的脸:“乖乖,不哭了不哭了。爸爸错了,爸爸今晚一定给你做出来。”
苏倾握着爸爸的手,点了下头,又露了甜甜的笑涡。
何雅丽红着眼眶,默然走出去了。
早上起来,爸爸已经走了。桌上摆着做好的面包片和牛奶,旁边放着她的数学作业,白纸上写好了解题步骤。
她坐在椅子上,发现妈妈给她加了道糖水荷包蛋。她过回头,何雅丽穿着围裙,正在扫地,干干地说:“祝贺你拿了演讲比赛的奖杯。”
苏倾从椅子上跳下来,去接妈妈手里的扫把,妈妈向后一躲,轻皱眉头:“走,你吃你的,不让你碰。”
苏倾慢吞吞地吃完了荷包蛋,最后一滴糖水也喝干净,把解题步骤抄下来,数学作业装进书包里。
那天阳光很好,落在妈妈粉红色的围裙上,家里被干净得好像要发光。
她走到门口了,何雅丽又在背后喊:“回来。”
她走回来,妈妈撇下扫把,在她的头上没好气地揪两下:“辫子都扎歪了。”
湾峡依山傍水,是晚乡自然风景最好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天空蓝得像画出来的,几朵白云在深蓝的天上游走。
她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外面到处拉着鲜红的横幅:“顺应潮流发展,加快拆迁步伐”,“造福峡湾人民,建设高端新区”。
她从那些横幅和广告牌中轻快地走过,没注意上面的字。
书包上挂着的毛团钥匙链晃来晃去,心里只高兴地想着,那道数学题总算解开了。
下午四点,是晚乡一中高二年级的篮球赛。
作为晚乡市重点,同学对体育比赛不是非常热忱,选拔赛就在室外的一块简陋的小场地悄无声息地进行。
这场是二班对十四班,十四班的女生几乎倾巢出动,在一旁的水泥看台上花枝招展地坐了一溜,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挑染的栗色、灰色头发在阳光下发光。
球场上正打得热火朝天,江谚控球,对方支着手死死防着,队友朝他猛使眼色,让他把球递出来。
江谚熟视无睹。
他打球一向很野,一言不发,横冲直撞,眼底带着专注的凶戾。
二班的男生头回跟转学生一起打球,本就有点排外,见他这样自负,心里不太舒服:“江谚,打球太霸道没朋友啊。”
话音未落,男孩已经突围出来,在一堆伸出的阻挡的手里高高跃起,扣了个漂亮的三分,马上又向篮下跑去。
队友讪讪的摸了下鼻子:“操,装/逼。”
倒是十四班的女生外行看热闹,见里面有一个男孩敏捷利落,中了一个又一个,马上吹口哨欢呼起来。
十四班的男生火了,朝场外竖中指:“给谁加油呢你们?!”
作为晚乡一中的富二代班,上场的男生身上穿的、脚下踩的都是限量版,让二班的书呆子们打了个115:80,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尤见江谚不顺眼。等他再过来的时候,有人故意伸脚猛别了他一下。
江谚落地没防备,踝关节扭出一个可怖的角度,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脸色蓦地白了。
陈景言看得汗毛倒竖,一把扶住他:“靠,你脚没事吧。”
江谚没出声,痛得冒了一头冷汗,脑袋里什么也顾不上想,推开了他,一瘸一拐地下场:“没事。”
队长拍拍手:“让他休息,来来来别看了继续打。”
江谚慢慢地走到场外,短发上沾着汗珠,像打湿了一样,浑身冒着热气。低头试探着扭了扭脚踝,感觉皮肤正在发烫。
按以往的经验来看,骨头没事,应该只是崴着了。
就是后面不能继续打了。
心里这才酝酿出几句脏话。他抓着运动裤,回头看了一眼,球场上还在胶着,陈景言尤其笨,像猴子捞月,跑着都能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