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叶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怀疑。沈非重重松一口气，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说两句话，就像下了一趟油锅似的，把沈非吓得够呛，他打定主意再也不多嘴了。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狭小的空间，沈非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两人到底什么情况？两团明显的低气压，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可怜的他快要抑郁而亡了。
好在，没多久向文秀就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过来了。
男孩上了车，一边自己系安全带一边很有礼貌得跟三人打招呼，沈非抓住机会跟小男孩攀谈，终于从左右两人营造出来的气压团中暂时脱身。
沈非家离得近，向文秀先将他送了回去，才将车开回自己家小区。她将车停下，扭头向何小叶及姜恒交代道：“我先把童童送上楼，再送你们。”她说完，招呼童童，“把书包背好，别忘了东西，爸爸在家。你回家自己写作业，晚点妈妈就回来。”
童童瘪瘪嘴，委屈道：“妈妈昨晚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睡着了你也没回来。”
向文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带着童童下车了。
车里只剩下两人，尴尬的味道几乎能闻出来。两人各自占据了椅子的最顶端，都紧紧贴着车门，好像对方是洪水猛兽一般，半点不想靠近。
两人很有默契，都看向车外，用尽自己的所有手段和意念来忽略对方的存在，甚至想摒弃对方的混在空中的气息。
估计要安抚童童一番，向文秀这次去得比较久，车里的气氛都快凝固成冰了，望眼欲穿的何小叶还没看见她姗姗来迟的身影。
终于，姜恒憋不住了，刷一下拉开车门，下了车。
车里只剩下何小叶一人了，凝固的空气松动了，她狠狠舒口气，瘫在椅子上，生出一种长期紧绷后的精疲力尽，原来冷战这么累。
她微侧头，从姜恒那边的车窗处看见那道瘦高的身影正靠在路边的树干上，点燃了一支烟。
何小叶一直看着烟火明明灭灭，不知过了多久，向文秀终于出现在小区门口。
何小叶看着姜恒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向汽车走来，突然，他停住脚步，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去，弯腰将烟蒂捡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才开门上车。
他裹了满身的秋寒，往车上一座，寒气散开，些微的凉意扑在何小叶的脸上，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继续挺直了背脊，扭头望向窗外。姜恒也很有默契地望自己这边的窗外。两人继续剑拔弩张又互相忽视的状态。
汽车继续前行，向文秀见两人各自扭着头，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终于察觉两人有些不对劲。她试图缓解气氛，对何小叶说道：“小叶，现在太晚了，你就别去医院了。你跟姜恒住一个小区对吗？”
何小叶回过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一会儿我送了你们，就去医院看看陶川，奖状我给他带过去吧。实在太晚了。明天你还要参加接力赛吧？”
“对。”何小叶应了一句。
她低头看一眼手机，快十点了，向老师送了她跟姜恒，再去医院，回家估计又得过了十二点。看来小童童又该失望了。何小叶想起自己以前等赵秀芝的每个夜晚，满满的期望最后都变成重重的失望，那一刻像水晶球从高空跌落，轰然碎裂，世界塌了一半。现在她能体会，原来大人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多不得已，不同的人不同的职业有各自不同的无奈。她心里有些酸，脱口道，“向老师，这么晚了还要去医院？您还是早点休息吧，太辛苦了。”
向文秀愣了一下，这姑娘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没关系，顺路去医院看一眼。再说了，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还能少操心？四十几个学生，就得操四十几份心。”她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何小叶犹豫了一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说了句：“那您晚上注意安全。”
将近十点，路上的车少了起来，汽车一路没遇到什么障碍，很快开到了小区外。
向文秀将车停下，没解安全带，手靠着椅背，直接扭过身，对后排两人道：“我还要赶去医院，节省点时间，就不送你们进去了。你们这种高档小区，安全问题还是不用担心的。姜恒你是男生，负责把小叶送到家门口。”
姜恒刚准备嗯，却听到何小叶斩钉截铁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姜恒的一个“嗯”字咽回了肚子，吊儿郎当地靠在车门上，扫了何小叶一眼，然后看着向文秀，嬉皮笑脸道：“向老师，你恐怕找错人了，我可不是个什么有责任感的人，把人弄丢了我可不管。”
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把门推开，准备下车。
“姜恒。”
向文秀的声音有些严肃，姜恒不得不停下自己的动作，回头看她。
“其他同学不知道你的情况，可是老师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我心知肚明，别耍花腔，你当初……”
“行行行，知道了，我会送她回去的。”姜恒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向文秀的话，然后下了车，将车门摔上。不过他倒是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车边等着。
何小叶跟向文秀道了别，才慢吞吞下车。
见她出来，姜恒也没说话，只轻飘飘看她一眼，然后向大门走去。
何小叶也没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
一高一矮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空寂的大道上，被路灯拉出一长一短两道影子。谁也没说话，只能听见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秋虫声。
难熬的、让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整个空间内。
终于到了分岔口。
何小叶松口气，停下脚步，喊道：“姜恒。”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影子随之晃了晃。他回过头看她，路灯在他身后，面目有些模糊。
何小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喃喃道：“不用送，我自己回去。”
“哈，”姜恒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家老头子弄得安保系统挺可靠的，而且你的安全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别跟向文秀告状就行。”
他说着话，原本向前的脚尖转了个方向，踏上了右边的岔道。
何小叶站在分岔口处，看着姜恒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悠往东北方走去。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又长又瘦，铺在宽阔而空荡的大道上，轻轻晃动着，看起来十分落寞。
何小叶心里升出一股难以抑制地冲动，脱口喊道：“姜恒！”
少年并没有回头，脚步未停，继续向着东北方越行越远。
何小叶向他的方向疾跑几步，提高了音量：“姜恒！”
前面的人影停了下来，稍迟疑几秒，慢慢转过身。
“嗯？”
他正站在路灯下，面无表情眯眼看她，清冷暗淡的白色光线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冷酷又疏离。
何小叶微喘息着，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问道：“你不去参加比赛，就是为了打架？”
姜恒的表情有一丝松动，随即他歪了一下嘴角，那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又出现在他脸上，语气轻松地反问：“对，怎么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除了打架，还会干什么？”
姜恒低下头，舔舔槽牙，哼笑了一声，“你不是说跟你没关系吗？”
打脸来的有点快，何小叶不自在地侧过头，不看他，道：“是跟我没关系，但你考虑过关心你的人吗？你这么做，除了让他们担心以外，还有什么好处？”
“我不在乎谁会担心。”姜恒挑挑眉，一脸无所谓。
何小叶气急，正想着怎么反驳，就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突然大跨步走了过来。
何小叶吓一跳，睁大了眼，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姜恒逼近一步，两人距离只在咫尺间，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熟悉的烟味萦绕着，何小叶满腔的愤怒莫名化成一团火，悄悄烧红了她的脸颊。
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住了。
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你呢？担心吗？”
第20章
低哑的声音在何小叶头顶响起：“那你呢？担心吗？”
声音带着蛊惑，似乎从头顶滑进衣领, 让何小叶整个背脊都僵了起来。一颗心噗噗乱跳, 好像一张嘴就会跳出来, 她紧紧抿着唇, 一句话不肯说, 紧张地握紧拳又松开。
她努力忽略姜恒的气味，努力忽视他的存在感，终于压制住慌乱的心跳，缓缓退了一步, 说道：“没有，可是向老师……”
“知道了, ”姜恒打断了她的话，“那别人怎么样就跟你没关，你也少管我的事。”
姜恒往后退了大大一步。他的影子从她身上挪开，何小叶的视野亮了起来，她微抬眼, 见姜恒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 才道：“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对自己负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 但是……我并不喜欢这样。”何小叶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既然不想干涉别人，为什么不转身就走？大约她从小习惯了口不对心。
姜恒嗤笑一声，“你直接说反感我就行了, 骂我的人多了，我不介意多一个。如果你觉得我讨厌，少搭理我就行了，你有这点闲工夫，不如去医院照顾照顾病人，少在这里指手画脚！”
姜恒的火气突然大了起来，音调也提高了几度。
何小叶看着他，愣片刻，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浪费这些时间了，既然你自己都觉得无所谓，那你就继续做出那副让人讨厌的样子吧。”
何小叶说完，转身走了。她走得特别快，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转弯处。
何小叶一路疾走，深秋夜晚的风带着凉意，扫过她的脸颊和裸、露的脖颈，让她的火气一点点消散，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愤怒后带来一丝呼吸困难的错觉，她停在路边，大口喘息着，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腻的汗。
到家后，何小叶还是没忍住，给班主任发了条信息。
何小叶：向老师，沈非他们的事麻烦吗？怎么解决的？
向文秀：不麻烦，在派出所就联系了姜恒父亲，有他父亲出面，我就不用管了。
向文秀没有多说，从何小叶跟姜恒的家庭背景来看，他们应该比很多成人都懂金钱法则。也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何小叶早料到会是这样，姜恒的父亲会用钱替他摆平一切，但看着手机上的那行字时，何小叶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她原以为姜恒不是那样的，可现在看来，他真只是一个以为有钱就可以买到一切的纨绔富二代，所以他会那么任意妄为。
※
争吵后情绪过分激动，导致何小叶一晚都睡得不踏实，第二天天还未亮透，她就起床赶去医院了。
她到医院时，陶母刚好出去买早餐了，陶川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拿着一本英语书看。
“班长，这么刻苦？”何小叶将手里的豆浆油条挡在他书前，故意逗他。
陶川还未抬头看她就已经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昨晚说好要来看我，结果害我空等一晚，今天来这么早，是不是来赎罪？”
“不仅来得早，还带来了早餐。”何小叶边说边打开袋子，把吃的交给陶川，“奖状收到了吗？”
“嗯，谢谢。”陶川一边吃东西，一边含含糊糊回答。
“向老师带过来的，不用谢我。”
“你今天有比赛吧？”
“嗯。”说起来何小叶还有些紧张。
“加油，拿奖状回来给我看看。”
“我只能尽力。”
两人又聊了会儿，时间不早了，何小叶便跟陶川告别，赶去学校。
运动会快开始了，校外的大街异常热闹，来来往往满是嬉笑打闹的学生。
何小叶刚走到校门口，还未来得及进去，就听见旁边有人发出“嘘嘘”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她？她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见蔡诚跟一伙人聚在围墙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蔡诚见她看过来，冲她扬了扬，下巴，说道：“嗨，就是叫你呢。”
何小叶没理他，回过头准备走自己的。
“哎，迪宋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一个没良心的朋友啊？”
何小叶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蔡诚，问：“什么意思？”
蔡诚两大步走到她跟前，说道：“迪宋在医院半死不活地躺着，你还欢天喜地地参加运动会，你说迪宋图啥啊。”
“宋迪住院了？谁说的？”
“我哥啊，他是中心医院的医生。”
何小叶半晌没说话，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有些艰难地问：“她为什么会住院？”
“谁他妈叫她逞能，跟简文叫板，让人给收拾了。别看简文跟朵小白花似的，那是装的，她是什么人，我们圈里……”
蔡诚还在絮叨，何小叶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宋迪为了维护她，跟简文起了冲突，简文让人放学后找宋迪麻烦。现在宋迪躺在了医院。
她苍白的脸色引起了蔡诚的注意，他停下了絮叨，问道：“你没事吧？”
何小叶缓缓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安慰到任何人。
“你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那姜恒给她报仇，把人打进医院，自己进了局子你也不知道？你算什么朋友，你……”
何小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让蔡诚闭了嘴，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小姑娘要是哭起来，怎么办？
何小叶没有半点要哭的迹象，她抬起头，问道：“哪间病房？”
“啊？”
“宋迪在哪儿？！”
蔡诚吓一跳，这个看着一吓就会哭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厉害？女人心，还真难猜。
“中心医院703。”
“谢谢。”
话音还未落，何小叶已经跑到街边拦下了出租车。
※
中心医院7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