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这么多年的辛苦压在心底，却在无意识间逐渐传递给了何小叶。何小叶衣食无忧，却过早地担负着跟母亲一样的艰辛，一旦母亲说起生意上的辛苦，负罪感就像一团浓稠的雾，裹住她的心脏，让它骤然间跳得艰难而沉重。
赵秀芝自以为瞒得很好，自以为何小叶在自己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却不知何小叶知道所有辛酸，在看见她强装云淡风轻的瞬间，是何小叶负罪感最重的时候。
何小叶伸出手，轻轻抚着她微凌乱的头发，低声道：“妈妈，歇歇吧，钱够用就好了。”
何小叶一句安慰的话却触怒了赵秀芝，她突然推开何小叶，站起身指着她，说道：“我的女儿不能这么没有出息！我拼了命就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你说这样的话，你对得起我吗？”
酒精让她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起来，“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和金钱，你现在的成绩对得起我？你还说这种没出息的话？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跟你爸爸简直一样懦弱无能。”
“妈！”何小叶喊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顶在胸口上的气憋得她难受，“别再说爸爸了。”
“我说你爸你还不乐意听了？你跟着你那个无能的爸爸去啊，就你身上这件睡衣，能抵他一个月工资！你长这么大，他尽过一天当爸爸的责任吗？”
何小叶紧紧攥着睡衣下摆，身体微微发抖，她仰起头，说道：“我听白姨说，他来过。”
赵秀芝瞪大了双眼，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你是指责我阻碍了你们父女相见？！何小叶，你跟何建东那个混蛋一样，都是白眼狼！”她说着话，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东西使劲砸在地上，东西碎了，散落满地，一块碎片蹦到何小叶脸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何小叶似乎一点都察觉不到疼痛，她紧咬着嘴唇，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片。那原本是一个玩偶水晶球，是她七岁生日时赵秀芝送的生日礼物。她记得那天她们去了公园，赵秀芝第一次带她去吃汉堡。她们生活很拮据，但赵秀芝却认真陪她过生日。
“妈妈，我觉得没有那么多钱也能过得很开心。”
“何小叶，你现在说这种话时没出息的样子简直跟你爸一模一样！既然这样，你不稀罕我的钱，那你就去找你爸！现在就去！这房子也是我买的！”赵秀芝已经彻底混乱了，她大喊了起来，“滚！你给我滚！”
“妈！”
何小叶上前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你们统统给我滚！”
两人的动静将海叔也白姨都引来了，他们手忙脚乱地将赵秀芝扶回房间，何小叶看着空荡而凌乱的房间，整个人瘫在了床上。
她觉得有口气压在自己胸腔上，呼吸逐渐困难起来，刚才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她终于忍不住，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深秋的夜已经有了刺骨的凉意，她穿着单薄的居家服一路跑出去，没多久冷气便穿透了肺腑。
她一边跑一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肺，让她止不住一阵阵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停下来，抹一把脸上冰冷的泪，狠狠吸了两口气，才觉得郁积在胸腔的那口气运转了起来，稍有了舒畅的感觉。
她回头眺望那栋别墅，院墙亮着照明灯，建筑物却黑黝黝的，只亮着一盏孤独昏暗的灯。她不想回去，却不知去哪儿，只能像个无主的游魂，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走到岔道口，她随意选了条路，朝东北方走去。
她路过一栋又一栋别墅，那些没亮灯的、毫无生气的建筑隐在树木间，像一个个黑黝黝的怪物。那些亮着的一两盏灯在这庞大而无边的黑夜中显得无比孤寂。
何小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知道看见前面路灯下站着两道人影她才回过神，蓦然停下脚步。
她站在绿化带后，刚好能清楚地看见两人。面对着她的是一个女生，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楚，但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背对着她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生。
应该是姜恒？
何小叶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灯下的两人似乎在争吵，女生拉了男生的胳膊一下，男生一甩手，将她甩开，转过身想离开。
就在他转过来的一瞬间，何小叶惊讶地睁大了眼，是姜恒！
但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个信息，女生似乎说了什么，姜恒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何小叶看着女生抱住姜恒，而姜恒立在原地，没有推开她，片刻后，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长发。
第30章
何小叶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深秋的凉意已经浸透了她的骨髓, 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何小叶转过身, 准备偷偷离开。
“站住。”
姜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过来, 何小叶假装没听见, 继续往前走，光一个背影，他应该不会认出她来。
“何小叶，我让你站住！”
随着姜恒的话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阵脚步声。
他越走越近, 何小叶只能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姜恒舔了舔脸颊，眯着眼，语气不算太友好，“你来干什么？”
“阿恒，”跟他一起的女生走了过来, “不要这样跟女孩子说话。”
女生说完, 冲何小叶柔柔地笑了一下。
何小叶猛然记起, 自己见过这个女生, 上次在学校门口等着姜恒的那个女生，气质淡雅而柔和。
“你别管我。”姜恒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
女生并不介意，自己上前一步，向何小叶伸出一只手，“你好, 我叫姜温。”
姜温？姜温！
“你好，我是何小叶。”何小叶握住她的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姜恒。
姜温似乎看出何小叶的疑惑，她指了指姜恒，“我弟弟，有点讨人厌。”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姜恒将头撇向一边，很不屑地切了一声。
“小叶，你怎么穿这么少？冷么？”姜温发现了她的异常，过去揽住了她的肩膀，“还……穿着拖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姜恒就扭过头来，同时一把将何小叶拉到自己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脸色沉了下来，问道：“你怎么回事？”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气有些大，何小叶轻轻挣扎了一下，“你放开我。”
“姜恒！”姜温喊了他一声，同时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怎么对女孩子这么粗鲁。”
她一边说着，一边掰开姜恒的手指，自己握住了何小叶的手腕。
“天这么冷，穿这点会感冒的。你应该就住在这附近吧，让阿恒赶紧送你回去吧。”
何小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轻轻说道：“我、我不想回去。”
姜温和姜恒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了大概。
姜温没有强迫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道：“那这样吧，你今天跟我住，可以吗？”
何小叶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姜温笑了笑，“刚好，你帮我劝劝阿恒，怎么说都不去上学。爸妈都出门了，没人管得了他了。我苦口婆心了半天，他只会跟我发脾气，我觉得他应该会听你的。”
“他才不会听我的。”
“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两人同时说话，何小叶的声音软软的，透着不确定，姜恒的嗓门又高又大，明显在置气。
姜温抬手要去打他，却被他躲过了，“你这孩子跟谁较劲呢！”
姜恒撇撇嘴，没理她这茬，说道：“赶紧回去啊，我快要冻死了。”他说着话，若有似无地扫了何小叶一眼。
“你穿那么多，你还冷。”姜温反驳了一句，但下一秒反应了过来，不是他冷，是有些人冷，她不由偷偷笑了一下。
几人刚走没几步，姜温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她走远几步，才接通电话。
没多久，她就走回来了，一脸抱歉地看着何小叶，“小叶，我有事要离开……我……”
何小叶立刻温顺地笑了，善解人意道：“没关系的，我家就在附近，我可以回去。”
姜温有些愣怔，这么小的孩子却这么懂事，跟她有几分相似……姜温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她挤出一个笑：“不用，你跟着阿恒。他这人看着没正形，但绝对靠谱，你可以放心。”
“不用，我一会儿就回去。”
“是不是打算骗了我们之后，自己继续到处游荡？”姜温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这样我会不安的，听姐姐的话，跟姜恒回去，没关系的。记得跟家长说一声，就说在同学家住一晚。”
姜温说着，有些心疼地抚了抚何小叶的头发。何小叶微讶，姜温似乎能看穿她在想什么，她点了点头，说道：“嗯，放心吧姐姐。”
姜温交代完何小叶，又交代姜恒道：“好好照顾小叶，保证她毫发无损地待到天亮。章远……”
“什么意思啊？我就不爱听了，好像我要干什么似的。我知道了，你走吧，又不是小孩了。”姜恒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似乎很不愿意听到章远这个名字。
姜温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何小叶站在姜恒身后，看着姜温离开后，转过身也准备走。
“你给我回来。”
何小叶的脚步顿住了，但她没有回身，依旧背对着姜恒。
脚步声在一点点靠近，肩头突然一暖，一件宽大的风衣罩在了她身上，瞬间，熟悉的烟草味和暖意就袭了过来。
她愣了半晌，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绕到她面前。
“伸手。”
“啊？”她抬头，愣愣望着他。
她刚哭过，眼眶微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他。姜恒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突然觉得姜温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十分严峻，他就不应该承诺让何小叶毫发无损的待到天亮。
“把衣服穿好，还是我给你穿？”他板着脸，硬邦邦地说道。
何小叶没说话，动作利索地将衣服穿好，嚅嗫道：“谢谢，那个，我可以自己回去。”
姜恒原本想替她系纽扣的手抬到半空，顿了一下，突然往上扬到了她下巴处，一把抓住风衣衣领，稍一使劲，何小叶一个踉跄就撞在了他胸口上。
何小叶趴在他的胸口，整个人僵住，听见他胸腔鼓动的声音，以及他压制着怒火的声音，“回去可以，我送你。不然就去我家。”
“不用了！”何小叶手忙脚乱地推他，却只让他松开了一点点。
姜恒完全无视她的折腾，自己一颗颗替她将纽扣系上，“赶紧做决定。我数三，数完就抱你去我家。一、二……”
“我走着去你家！”何小叶慌慌张张地喊出口。
姜恒舔舔槽牙，哼笑一声，“晚了。”
他话音刚落，何小叶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意思，就感觉重心一晃，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一瞬间乱了心跳，她慌乱地去推他，着急道：“你还没数三呢！”
姜恒将她搂紧一点，挺无赖地笑道：“我在心里数过了。”
“不要脸！”
“嗯。”
“你放开我！”何小叶开始挣扎。
“老实点，一会儿掉下去！”
姜恒凶了她一句，同手稍稍松开手，让她往外面倾斜了一下。
何小叶吓得大喊，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
“乖了吗？”
何小叶紧张地抓住他的衣服，抬头委屈巴巴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软糯的鼻音。那道声音像是化成了轻软的实物，在他胸口撞了一下。
姜恒突然撇过头去，不看她，只抱着她安静往别墅走。
离别墅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但何小叶却觉得度秒如年，两人离得很近，他的气息带着温度扫在她的脸上，让她的一张脸莫名就烫了起来。
何小叶的心在乱跳，脑子里一片混沌。
“姑奶奶。”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反应不及，下意识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姜恒停下脚步，垂眸望着她，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住平静眼眸下波涛汹涌的深情。
“当孙子我也认了，我想缠着你一辈子。”
何小叶的心脏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整个人有些晕，手指下意识缩紧，使劲攥住了姜恒的衣服。
他轻轻地笑了，“别太紧张，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不会把你摔地上的。”
别墅里漆黑一片，姜恒抱着她进了屋，用脚将门踢上，侧过肩膀，将电灯摁开。
骤然亮起的灯光照得何小叶眯了眯眼，片刻后睁开眼，清楚看见姜恒卫衣上的花纹，忍不住一阵脸红。
“那个、你、你放我下来。”
姜恒嗯了一声，轻轻将她放下。何小叶立马裹紧了衣服，跑到了一边。
姜恒有点不爽，这丫头每次躲他都跟躲牛鬼蛇神似的，看来他很有必要改变一下形象了。
“姜温的房间……”他伸手指着楼上，但话说一半，却突然顿住，同时收回了手，“你住客房可以吗？”
何小叶温顺地点了点头。
姜恒将她带到客房前，说道：“有事给我打电话。那个……晚安。”他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发，但又颓然地放下了。
何小叶嗯了一声，打开了门，躲进了屋里。
已过了午夜，明天还要上课，何小叶稍微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她将外套脱了下来，却鬼使神差地抱着闻了一下，淡淡的烟草味和薄荷味，是姜恒的味道。
敲门声突然响起，何小叶做贼心虚，吓得小心脏差点停跳，立马将风衣扔到了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