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明白了，谢谢许老师。”赵秀芝赶紧跟许老师握手，完全没了高高在上的女强人姿态。
赵秀芝又问了许老师几个问题，然后打发何小叶上楼休息，姜恒也自觉告辞离开。
“小叶妈妈，现在孩子不在，我想跟你谈两句。”大厅里只剩下许老师和赵秀芝，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温和。
“怎么了？”
“小叶会弄成这样，你觉得自己有责任吗？”
赵秀芝看着他没有说话，脸色不是很好。
“抱歉，小叶妈妈，我不是要指责你，只是为了小叶的病情好，你应该适当的做一些改变。我能理解你望女成凤的心情，但是一根皮筋崩的太紧了，它不会变得更长，它只会断掉。小叶现在急需放松，其实我觉得你也是，你该让自己放松，也该让小叶放松。”
“许老师，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想放松，但是我们的生活并不想外人看起来的那么光鲜亮丽那么顺风顺水，我是不敢放松。”
“我能理解你，单亲妈妈带着孩子能走到今天这个高度，你不用说，我也能体会中间的艰辛。所以我也能看出你有多要强，多强势，强势到小叶在你面前都不敢说话了，你没发现吗？我并不是说你做错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易，你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所以绷紧了自己的那根弦，你想让她出人头地，所以绷紧她的那根弦，你的出发点是对的，但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完全跟上过度的期望。你应该放松一点，这样不仅小叶，你自己也会更开心。”
赵秀芝侧过头，悄悄挡住了自己微红的眼。
许老师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另外，刚才小叶在，我有些话没说。这个病要痊愈，药物只是辅助，最主要靠个人调节。很多人几十年都无法痊愈。”
赵秀芝抬起头，定定看着他，好半天才重重道：“我知道了。”
※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何小叶立刻跑回床上，盖好被子，闭上了眼。
房门被打开，应该是赵秀芝走了进来。
“小叶？”她走到床边，轻轻抚了抚何小叶的头发。
何小叶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道：“妈？”
赵秀芝将手机递到她面前，“还给你。”
何小叶没接收机，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然后支起上半身，问道：“怎么了？”
赵秀芝勉强笑了笑，“什么怎么了？本来就是你的。拿着吧，别想那么多了，明天妈妈带你去看医生。妈妈把工作都停了，这段时间好好陪陪你。”
何小叶点点头，接过手机，轻轻嗯了一声。
“强势到小叶在你面前连话都不敢说了。”
赵秀芝看着何小叶小心翼翼的模样和苍白的脸，突然想起许老师的话，心里一阵难受，她撇过头，强装冷静道：“先休息吧，美国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我们突然不过去了，还有很多后续事务要处理，妈妈先去忙了。”
“不出国了？”
何小叶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让赵秀芝心里越发难受，她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当然不去了，妈妈现在要努力做一些改变，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何小叶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赵秀芝出去了，何小叶顺手关掉台灯，在黑暗中靠在床头，闭上眼，两行泪就流了出来。
她听到了许老师和赵秀芝的话——有很多人几十年都无法痊愈。
何小叶擦干眼泪，打开手机，开始上网查植紊。她越查心越寒，网上有很多病友，很多年了都没有痊愈。而且有人说，得这个病的跟自身性格有很大关系，即使治好了，性格是无法改变的，还是很容易复发。这个病除了身体上的折磨，更厉害的是心理上的折磨，很多人不了解这种病，以为患者矫情装病，对患者心理造成不小伤害，另外，这种病没有确切的治疗方法，也没有确切的治愈时间，完全靠等，可能几周就好了，也可能几十年都不好，没人能预测，患者只能在煎熬和痛苦中无望地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何小叶在论坛里看见很多病友都有轻生的念头，越看越害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四肢发麻的感觉又出现了。她立刻摁黑手机，靠紧床头大口呼吸。身体里窜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焦躁，是即将死亡时的不安和挣扎。这大概就是许老师所谓的濒死感吧。
几分钟后，这种感觉逐渐消失，胸口像是有一块重石被搬开，何小叶狠狠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一张脸都被憋红了。
手脚还在发麻，手指不停颤抖，她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找到了姜恒的微信，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何小叶：姜恒，我们分手吧。
手机立刻响了起来，是姜恒打电话过来了。
何小叶摁断电话，继续发了一条微信。
何小叶：别打电话了，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姜恒，这个病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
姜恒：因为这个就要分手？
何小叶：对。
她只简单回了一个字，何小叶握着手机，手抖得不成样子。她死死咬着被子，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一辈子太长了，谁能照顾一个病人一辈子？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是情侣？姜恒现在可能不在乎，但如果有一天他受够了呢？那时候他离开，以她的状态肯定承受不了。
手机不断地响着，何小叶终于摁了接听键。
“宝贝，你别乱想……”
“对不起姜恒，我太自私了。”何小叶用被子捂着嘴，边哭边说，“我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我怕你有一天会嫌弃我，我怕走到最后你会烦我，我宁愿就这么分手，至少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宝宝，你听我说……”
“你别说，你听我说。”何小叶哭着打断他，“人说最好的爱情就是相互成长，双方都能成为配得上对方的人。为了你，我愿意变成更好的我，可是我现在变不成了，我大概一辈子都只能是这副糟糕的模样了。当有一天，你快步前进时，回过头，发现我还是那么糟糕的站在原地……姜恒，我没办法接受。”
“小叶，你想得太多了。”
“不是我想得多，现实摆在面前。你知道植紊严重时，是不能学习工作的吗？我以后可能会像个废人一样，天天在家待着，行尸走肉般活着，我……”
“我知道了，”姜恒突然打断了她，语气平静道，“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我同意。”
“……”
他同意了。
心猛地就疼一下，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却突然难过的喘不上气。
何小叶握着手机，感受着一阵阵酸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膝盖，努力压制着哭声。
谁都都没有说话，耳边只能听见彼此小心的呼吸声，沉默通过电流贯穿两个空间，压的两人都喘不上气。
突然，姜恒狠道：“何小叶，我他妈爱你爱到可以跟你分手！”
何小叶张开嘴，一句“姜恒”还没喊出口，对面就响起了挂断后的忙音。
第62章
第二天一早，赵秀芝就带着何小叶去医院检查。
因为生病, 何小叶这段时间的睡眠一直不好, 每天都特别累, 时时刻刻在犯困, 但是又睡不着。她坐在后座, 靠着车窗看外面，繁华的大都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却完全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她双眼望着窗外, 一颗心却落在了手机上。
今天早上没有收到姜恒的早安信息。
他一直这么听话，她说分手，他听了。
何小叶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手机，不断地摁亮屏幕又摁黑, 漫无目的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早高峰, 堵得厉害, 用了近两个小时才到医院。
赵秀芝一早安排好了, 约了市三医院最出名的神经内科赵主任给何小叶检查。
何小叶一直昏昏沉沉的，哈欠连天，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自己几乎没有什么自主意识，只听从医生和护士的安排, 做了一系列检查和测试。
一直折腾到下午，检查结果出来了，跟许老师说的一样——植紊。
因为生病，何小叶长时间失眠食欲不佳，导致现在身体极度虚弱，就连走路都觉得很累。赵主任建议她先服用中药调理脾胃和气血，等身体状况好点，再考虑要不要用西药。现在她的状况不是很好，用西药的话，药劲大的副作用大。
在赵主任的推荐下，赵秀芝又带着何小叶去市中医院找张医生。
张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为人很和蔼，说话也慢条斯理的。她听完赵秀芝的叙述后，开始望闻问切，然后给出的诊断是——气虚不足，肝气郁结。
张医生给开了药方，赵秀芝立刻跑去缴费拿药。这次她是真的上了心了，凡事亲力亲为。
“这么小，怎么就这么大压力呢？”张医生收拾好病例，回过头来对何小叶温柔地笑了笑，“其实这个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你越害怕越紧张，这个病就越厉害。这其实就是你长期紧张、压抑或者生气等引起的，负面情绪引起这个病症，你又因为这个病而产生负面情绪，这是一个死循环了，会越变越糟糕。你别去管它，别在意它，反而就好了。凡事要积极乐观一点，反正死不了，发作了就让它来吧，几分钟之后，咱又是一条好汉，对吧？”
张医生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何小叶也忍不住跟着她笑。
“这样就对了，多笑笑。多往好处想，这病反正没有生命危险，发作时确实很难受，但只有几分钟，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那痛苦的几分钟上，要想想除了那几分钟，其余的几千分钟都是美好的。”
何小叶轻轻笑着点了点头，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不像昨晚那么消极绝望。
赵秀芝拿了药回来，张医生开始叮嘱：“这是一周的量，一周后回来复诊，再看身体情况调整。因为你长时间睡不好吃不好，身体消耗很大，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吃不好睡不好，百病都来找。这几天最好卧床静养，多睡睡。等稍微恢复了之后，作息一定要规律，不能熬夜，禁烟酒咖啡茶，尽量参加一些运动。晨跑很不错，等你体力恢复了可以试试。”
张医生吩咐完，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何小叶，让她有事就立刻联系自己。
可能是前几天经历的事太多，情绪起伏太大，接下来的三天，何小叶植紊的症状特别厉害，每天除了睡着时，其余时间都感觉头晕脑胀，恶心反胃，而且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天天躺在床上，过得昏昏沉沉。
这三天里，她出现过两次濒死感，有一次特别厉害，前胸后背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她拼尽全力深呼吸，却仍觉得空气无法进入到肺部，直憋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几分钟后，症状消失，她像干了很久终于遇到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息，贪恋着空气进入肺部的轻松感。
何小叶躺在床上，缓过劲来，下意识就摸出手机拨通了姜恒的号码，但只一瞬间，她立刻反应过来，摁了挂机键。
她对自己的反复无常感到生气，可又控制不住想去找姜恒。她将手机死死地握紧，盯着天花板发呆。
经过几天的调养，身体稍有恢复，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好，不再像前些天，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这天清晨，赵秀芝端了熬好的中药进来了。
何小叶从床上坐起来，接过药碗，看着黑亮亮的药汤，犹豫了一下，然后捏着鼻子，一口喝光了。
她将碗递给赵秀芝，赵秀芝拿了碗，没像往常那样离开，反而坐在了床边，将碗放下，轻轻抚着她的手背，说道：“这两天感觉好点吗？”
何小叶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前两天一起床，就感觉头晕的厉害，想要倒下去似的，这两天没有这种感觉了。”
赵秀芝这些天有了很大的改变，现在的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和蔼母亲，而不是一个擅长发号施令的女老板。何小叶也在努力改变，尽可能跟她多一些沟通。
“今天天气很不错，如果体力跟得上，你可以出去找朋友玩，就在附近走走。”
何小叶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垂下了头，又变成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低声说：“我已经跟姜恒分手了。”
赵秀芝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了一下，然后温和地笑了，“你高兴就好，我是说宋迪她们。对不起，小叶，我自作主张联系了宋迪，跟她说了一些你的情况。”
“妈……”
“我想有朋友陪着你会比较好，妈妈对不起你，其实这段时间我很想跟你聊聊心事，可是我发现不知道怎么聊，这些年我一直都忽视了你的感受。对不起，小叶。”赵秀芝说着，低下头匆匆擦了一下眼，然后又笑着抬起头，“我跟宋迪说你还有点虚弱，等你体力恢复些了，就联系她。”
赵秀芝离开后没多久，宋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大概是赵秀芝跟她说了何小叶的情况。
电话刚接通，那头就咋咋呼呼地喊了起来，“小叶子，你到底怎么回事？担心死我们了。阿姨说你身体不好，头几天我想给你打电话，她说你一直昏昏沉沉的，让你多休息几天。我他妈又担心又不敢打电话，可憋死我了。植紊是个什么病啊？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听说你跟姜恒分手了？他看你生病就抛弃了了？”宋迪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没听见回应，着急喊道，“小叶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晕倒了？”
何小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握着手机，听着宋迪絮叨，眼眶突然有些热。她侧过头，看见阳光从窗帘缝中漏进来，她干脆伸出一只手，将一扇窗帘拉开。
一瞬间，阳光洒了满室，她微微眯起了眼。
原来她还没有悲观抑郁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朋友和阳光还是能让她感到温暖和开心。
“小叶子，你怎么了？”
何小叶轻轻地笑：“我没怎么，主要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不知道回答哪个。”
“先回答，体力怎么样？能出来走走吗？就在你们小区。”
“当然能出来。”
“好，我跟许安安半小时后到，准备好接驾。第二个问题，爆米花、可乐、薯片，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