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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睡得并不踏实，这几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说服赵秀芝的说辞。他眼见着何小叶一点点消瘦，眼见着她脸上的悲伤越来越浓重，他却无能为力。
姜恒在床上翻来覆去，天大亮了，才迷迷糊糊有了困意，他刚眯了一会儿，手机却骤然响起。
他闭着眼摸出手机，眯眼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他声音懒懒的，透着瞌睡被吵醒的不耐烦。
“姜恒，小叶是不是去找你了？”
女人的声音一传过来，姜恒脑子里就像有道电光闪过，立刻清醒了。他豁然睁大了眼，声音急切道：“小叶没跟我在一起，阿姨，她怎么了？”
“小叶不见了。”
第60章
何小叶面朝外坐在钟楼没装玻璃的窗户框上，双腿悬在半空, 闭着眼, 张开手臂, 感受清晨的风从你远方吹来。
她睁开眼, 见天边霞光一点点淡去, 明亮的光芒慢慢占领半空，她低下头，看见脚下树丛沐浴在晨光之中，葱葱郁郁之间露出些灰色房顶。朝阳, 树林，小楼, 这里真美，像童话中的小镇，但生活在里面的人却不像童话故事里那么美好。
何小叶继续低头，从脚尖处望去，是钟楼前面的大理石地面, 一阵晕眩袭上来, 她慌忙抬起头, 深吸一口气, 然后又低头去看，一次次重复。
在重复了几次之后，她再次抬起头来，却发现有一道人影闯进了这个“童话小镇”。她这段时间视线特别模糊，并且距离很远, 那道人影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但她就是知道，姜恒来了。
那道人影飞速移动着靠近钟楼，他后面还跟着几道人影。没多久，远处大道上就响起了警笛声。
何小叶坐在窗框上，茫然的看着这一切，不悲也不喜，她的情绪好像被谁操纵了，喜怒哀乐对她而言，已经跟往常不一样了，她变得有些麻木，很多东西都无法激起她的情绪变化。
身后传来“叮咚”一声响，电梯到顶楼了，他们来了。
何小叶扭过头，看着大门。木制大门紧闭着，一时没有动静。他们大概在商量该如何劝她。何小叶静静看着这一切，冷静地思考着别人对她的态度，好像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人最怕的就是这种对一切都淡漠的态度。无欲无求的人，要么超脱凡尘，要么生无可恋。
木门被推开了，赵秀芝走了出来。
从她不断颤抖的身体可以看出，她正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走出来，以免惊动何小叶。
“小叶。”
她轻轻地唤她，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哭腔。何小叶有瞬间恍惚，除了妈妈喝醉时，她有多久没看见过她哭了？她是那么要强，她要成为人上人，所以咽得下苦中苦。但她现在哭了，应该是哭了吧？
何小叶看不清，她的视线太模糊了，她没有哭，但就是没办法看清东西。隔着一个大厅，并不算远，但她却连赵秀芝的五官都看不清。
何小叶没说话，只是保持着回头看她的姿势。
“小叶，你下来，你别吓妈妈了。我们不住客房了，你先下来。”
赵秀芝双手捂着胸口，尝试着缓步上前。
“别过来！”
何小叶突然喊了一声，双手使劲在窗框上一砸，她整个人随之颤动一下，看起来摇摇欲坠。
赵秀芝吓了一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忘了哭泣，甚至忘了呼吸。
“谁都别过来。”何小叶又喃喃说了一句。
赵秀芝再也压制不住情绪，痛哭了起来，她边哭边喊：“小叶，你快下来，妈妈求你了。如果你觉得妈妈对你要求太高，妈妈以后什么都不要求了，只要你好好的，行不行？你快下来。妈妈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好好的。不要你出人头地了，不要你风光无限了，只要你健康快乐，只要你肯下来，什么都可以。妈妈求求你了……”
赵秀芝哭得撕心裂肺，何小叶看着她，心脏突然有点难受，一闭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妈妈……”她轻轻喊了一声。
“哎！”赵秀芝喜出望外，胡乱抹了把泪就往前走，“乖孩子，赶紧下来，听妈妈的话。”
“你别过来，你别再逼我了！”何小叶突然失控地大喊。
她不断晃动着身体，看起来随时会掉下去。
赵秀芝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立刻定在原处，柔声安慰她：“你别激动，妈妈不过来，我不过来，你冷静点。”
何小叶渐渐冷静下来，她回头看脚下，钟楼下已经摆好了充气气垫，她有点好奇，十几层的高度摔下去，气垫能起到多少作用？
她盯着下面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混蛋，不是说好了是我们俩的秘密基地么？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他的声音很软很柔，像是在哄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何小叶微怔了一下，缓缓回过头。
他没有靠得太近，就站在了赵秀芝旁边，晨光裹着他，看起来阳光而温暖。
何小叶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想，他肯定在笑，他每次见到她都会笑。
何小叶没说话，只怔怔看着他。
姜恒站在原地，压制着想冲过去的冲动，也静静看着她，他努力挤出让人安心的笑，但泛红的眼眶却骗不了人。
他进入大厅的一瞬间，一颗心就被一直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穿着睡裙坐在窗台上，她原本就瘦小，现在更是瘦得厉害，宽大睡裙显得空空荡荡。她回过头来看他，脸上那种麻木和冷淡，比满脸的悲伤更让人难受。
晨风缓缓吹来，吹起她的裙摆，裙裾翩跹，她好像随时会随风而去。
姜恒咬咬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柔声哄她：“宝宝，你不是说想我了吗？我来了。”
他微歪着头，张开双臂，努力在笑，嘴角却控制不住下压，模样怪异却动人。
何小叶看着他，张了一下嘴，却没说出话。
姜恒继续微笑，继续柔声哄她，眼泪却已经滑到了他努力弯起的嘴角，咸咸的液体顺着唇缝浸进了嘴里。
“你不想过来吗？那我过去好吗？”他的声音带着压制后的颤抖，却努力用一种欢快的语调说话，“小混蛋，你就是来折磨我的。每次都要我主动，你从来不主动。不主动说爱我，不主动说想我，不主动抱我……不过没有关系，你只要给我一个肯定的暗示，我就能一直主动靠近你，不会疲倦。”
姜恒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
何小叶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上前，只是看着他默默流泪，她好想看看他现在模样，看看他努力微笑的样子，看看他哄她时温柔的目光。
他渐渐的靠近，她能看清他五官轮廓了，能看清他所有神情。
突然有些紧张，何小叶大喊了一声：“你别过来。”
“好，我听你的。”姜恒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带着满脸的泪冲着她笑，“宝宝，你别哭好不好？”
“可是你自己也在哭。”
姜恒笑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的泪，“可是我哭起来特帅，你哭起来像个二百斤的傻子。”
何小叶突然笑了起来，身体颤抖起来。
姜恒吓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恨不得立刻咬断自己的舌头，说什么狗屁冷笑话。
“何小叶，”姜恒突然严肃起来，敛起了强装了很久的笑，认真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在八中打人的事？他是我同桌，我当初刚知道姐姐的事，特别无助绝望，然后就找他倾诉。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可是后来他却拿那件事取笑我。说我们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都是棋子，被更有钱的人摆布，被金钱摆布，被权势摆布。说我爸为了荣华富贵卖女儿。说我是吸血鬼，牺牲了姐姐，才换来我的好生活。”
姜恒低头，舔舔唇，轻笑了一声，眼泪流得更厉害。
“姜恒……”何小叶的身体微微往里倾了一些，她想下去抱抱他。
“你说我多傻呀，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差点毁了自己。”姜恒抬起头，用通红的眼坚定地望着她，“何小叶，你知不知道，曾经我以为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可是我见到了你，我就见到了光。求求你，不要把这点光带走，让我抱抱你好吗？”
何小叶哭着点点头，“好。”
听见这个带着哭腔的“好”字，姜恒的心才缓缓落回了远处。
他一点点走过去，走到窗边，张开了双臂。何小叶很自然地靠了过来。
姜恒将她从窗台上抱下来，紧紧搂在怀里，像搂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何小叶反手搂住他的腰，深吸了几口气，熟悉的气味充满了胸腔，让她感到安定宁静。
“姜恒，对不起……”
他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处，何小叶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蹭在了脖颈处，她听见他瓮声瓮气地说：“何小叶，我□□大爷，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接着，便是极力压制的哭声。
何小叶抬起头，看见窗外澄澈湛蓝的天空上浮动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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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叶、姜恒、赵秀芝三人坐在客厅里，第一次冷静地交谈。
赵秀芝眼眶的红润还没完全消去，但已然恢复了家长该有的姿态。
“小叶，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举动多伤妈妈的心？”
“妈妈，对不起，我……”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偷偷看了姜恒一眼。
姜恒立刻接过话头，“阿姨，这件事从最开始是我们的错，但是您是不是给小叶的压力太大了？”
“这次我很谢谢你救了小叶，但感谢并不证明你们就对了，所以这件事我也不会不了了之的。姜恒，我可以不让小叶出国，如果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出国？”
“妈！”
何小叶焦急地喊了一声，赵秀芝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又继续看向姜恒。
“阿姨，你这只是在换个方式在逼小叶，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姜恒说着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道：“阿姨，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他拿着电话走到了一边，没多久，他再次走回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他看着赵秀芝说道：“阿姨，我想让您见一个人，他应该能让你明白小叶的状态，让你改变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长，写不完了，悲伤一分钟~~！
第61章
姜恒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
“是我们学校的校医许老师。”
赵秀芝迟疑了一下, 然后才吩咐白姨去开门。
许老师进了门, 先行自我介绍。赵秀芝也尽到主人的本分, 足够客套。
“小叶妈妈, 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 小叶现在的状态十分不好，她应该去接受检查。”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小叶的身体很健康。”
“健康？你应该看看她的脸色，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了, 这肯定不健康。”许老师看了何小叶一眼，然后才看向赵秀芝, “小叶妈妈，我的建议是带她去看看精神科。”
赵秀芝微皱起了眉，脸上隐隐有怒意，但并没有说什么。
“从小叶第一次来找我看胃病，我就觉得这孩子压力太大, 所以多关注了一下。上次去西村我跟小叶同学聊了几句, 被姜恒同学看见了, 他倒挺用心, 经常跟我联系，跟我说说小叶的情况。从我专业角度来看，小叶应该患了植紊。”
“植紊？”
三人异口同声，都诧异地望向许老师。
“全称是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症。这不是一种罕见的病症，只是很多人不了解这种病。植物神经紊乱, 中医经常会诊断为血气不足，肝气郁结。
“目前还不清楚这种病的发病机制，但是应该跟病人本身的性格以及所处社会环境有关。简单来说就是长期压抑或者紧张或者受到刺激等，导致植物神经系统紊乱，引起各种功能障碍。这种病的病症特别复杂多样，比如影响心肺功能，让患者有心悸、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等感觉，影响到神经系统，患者会视物模糊、难以入眠、易疲倦等等。但是这些都是因为受到植物神经的影响，引起的一些反应，患者本身器官并没有任何病变的，所以单纯的检查是无法看出病变的。”
“许老师……”何小叶打断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许老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安慰道：“这是一种精神疾病，不过放心，跟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病不一样，患者有很强的自觉感，会主动求医。简单来说，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大多数基因有缺陷，导致认知差错，并不觉得自己有病，反而觉得是别人有病。而植紊也属于精神范畴，但患者能察觉自己生病了，并且会积极寻求治疗。”
“也就是说，植紊患者身体器官没有病变，也不是基因缺陷引起的精神病，所以是可以完全治愈的？”姜恒尝试着问道。
许老师看他一眼，笑了笑，“你倒是挺聪明，挺善于总结。
“植紊确实不算太严重的疾病，但是也绝对不能忽视，因为患者会特别痛苦。虽然器官没有实质性的病变，但所有病变的痛苦患者都在真实感受着。比如心脏病、胃病、消化系统疾病、神经衰弱、焦虑、抑郁等等，这些疾病普通人患上一个就够受了，而植紊患者可能会轮番的感受这些病症的痛苦，而且会惊恐发作，常有濒死感。
“另外，植紊患者的精神状态也会很差，情志抑郁，经常有无助感，对很多东西都失去兴趣，长时间下去，会有自杀倾向。”
“许老师，那现在小叶该怎么办？”赵秀芝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开始的薄怒，焦急地看着许老师。
“小叶妈妈，你不用太担心，这个病治愈率很高，而且预后很好。我觉得现在最好让小叶先去休息，明天找个大医院看神经内科，然后按医生说的来。虽然我不是精神科医生，但是这个病不算罕见，我也大概知道。最好选择中医，调理为主，见效慢，但没有依赖性。西医一般会给一些精神疾病的药物，见效快，不过可能会有依赖。这个你去了专科医院后，再与医生协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