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有个特点,就是在奸.杀女性后,喜欢把女性的下.体捣烂,再在里面插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这是省公安厅早年就将之定性为连环案的最重要的原因。但市公安局的骆队和分局的赵大千都表示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罪犯实际上有两个人,并非两个人同时作案的意思,而是后者在刻意模仿和升级前者的作案手法。
“但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随着作案次数增多,心态趋于稳定,你看看他作案的选址,越来越大胆,现场也收拾得越来越利索……”
“但有一个细节,2011年7月丁华明的案子,也就是连环案的第四个案子,那支玫瑰没有去刺,那是所有案子中唯一一只没有去刺的玫瑰。我翻案卷的时候,特别在这里停了很久。罪犯在第二次犯案时,就已经表现出卓越的作案能力和心理素质了,不太可能有什么突发意外让他来不及去刺,而且玫瑰这种东西是可以提前准备好的。”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有第二个人,丁华明这个案子极有可能就是他第一次作案,他当时不知道前面案件中的玫瑰是去刺的这个细节。”
几个人正讨论着,门岗打来了电话,称张思芮有访客,问是否放行。张思芮询问着访客的体貌特征,来到窗边一看,是霍蔚。她轻愣片刻,眼珠子周围的霜茬儿裂开了些,道:“是我男朋友,麻烦让他进来。”
张思芮嘴里“男朋友”的称呼成功地阻断了有关于连环案的讨论。赵大千、付崇峥、周小年一起望过来,眼睛里一下子有了生机。他们这些天大量地翻阅陈年案卷,看多了残忍、变态、卑劣、绝望,实在需要一个养眼的、美好的、性别不论的物事重启一下大脑。
“物事”当然是指霍蔚。
霍蔚给大家带来了大都最有名的各类吃食,酸甜口的、麻辣口的、盐津口的、五香口的,应有尽有——最近闲赋在家的半个来月,他常常来接她,跟她的同事迅速熟悉到知道了彼此大致的口味。
“什么时候下班?”霍蔚跟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转头望着张思芮,问。
“你就算不来,我这会儿也就是准备走了。”张思芮麻利地收拾着桌面的物品,该塞包里的塞包里,该锁抽屉的锁抽屉,无比自然地答。
周小年是个老实孩子,闻言转头道:“思芮姐,你刚不说要去西院宿舍将就一晚?”
“咳咳咳咳咳……”赵大千剧烈咳嗽。
“咳咳咳……”付崇峥紧随而上。
奈何周小年脑子里全是浆糊,并没有理解两位同事的苦心,他啃着霍蔚买来的芒果班戟,再转头吸溜着芒果牛奶,继续道:“思芮姐,那你要不去的话,钥匙给我吧,我值完班去躺一趟,顺便给小郑浇浇花。”
张思芮深吸一口气打开抽屉翻出钥匙直往周小年门面上扔。
霍蔚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往外走。赵大千向着兀自跟周小年大眼瞪小眼的张思芮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张思芮疑惑一转头,这才发现霍蔚走了。她用“咱俩没完”的眼神点了点周小年,一把抓过自己的包忙不迭地追出去。
大家嚼着霍蔚给买的宵夜,默契地纷纷走到办公室临大门的那一面,各自占据着一扇窗,默默看着张思芮一路试图去抓霍蔚的手,一路被毫不留情地撇开。霍蔚在这清淡的月辉里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电影明星,张思芮也不再是个一落下脸色就能吓哭小孩儿的铁血女警,他们就是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正在闹矛盾的青年男女。
“小年啊,听我的,在你岳父岳母跟前的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你这个脑子和你这张嘴啊……”赵大千摇头走了。
“小年啊,去吃点好的吧,如果你思芮姐哄不好招牌,留给你的时间就不多了。”付崇峥和蔼一笑,也走了。
周小年糊着满嘴的奶油,眨巴下眼睛,感觉有点慎得慌。
霍蔚回到家就表示要去洗澡,有意无意避开了张思芮,张思芮跟只困兽似的,闷头闷脑在楼上楼下转来转去,最后福至心灵,自衣柜里取出自己的换洗衣物,强行闯进了浴室。
霍蔚正在浴缸里闭目养神,听到门开的动静儿,转头留给她一个湿润的后脑勺,平声道:“出去,说谎精。”
张思芮能听话出去就有鬼了,她一声不吭,只顾自窸窸窣窣地解头发、脱衣服。
霍蔚听不到回应,不由睁眼,入目便是盛着笑意的眼睛、饱满的胸.部和光滑修长的腿。
他顿了顿,问:“你干什么?”
张思芮坐在浴缸边缘,坦荡荡地望着他,解释道:“我听韩捷说这样的方法特别管用,许言午每次都会原谅她。也不知道对你管不管用,我试试。”
霍蔚闻言再度转头望着墙面,张思芮忍不住啧一声,正遗憾自己可能碰上个坐怀不乱的,就被他拽着胳膊拖进了浴缸,他翻身把她压在水里,低声道:“管用。”
两人出了浴室,刚好是凌晨一点,张思芮伏在霍蔚背上,絮絮回应着霍蔚的问——关于自己为何要做警察。她虽然一直不富裕,却也一直不缺钱花,跟霍蔚在一起后,钱的重要性就更式微了——反正霍蔚养得起她。但她还是如此拼命的在工作,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作恶的嚣张跋扈,老实本分的惶恐不安。
“我那时候真是天天被恐惧和愤怒两面煎炸。陈寇放话要我给他老婆孩子偿命,我吓得最开始根本就不敢关灯睡觉,我的格斗功夫为什么好?是我总想着我要是此时不拼命,有一天给陈寇堵着也许就没命了。”张思芮顿了顿,略有些怨毒地继续道,“但我同时也很愤怒,甚至出离了愤怒,我想宰了他。他是个毒.贩,直接或间接害死人不计其数,装什么受害者理直气壮来找我报仇,他没老婆了,绝后了,不是活该么,作恶的就应该没有好下场。”
霍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当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他必然跟她一起走。他能为她考B影,就也能为她考北方边疆那所公安大学。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他掺合进来,他爷爷就不会坐视不管……虽然这样说有点狐假虎威,但没办法,他那时也只是个高中生。
“陈寇一伙儿后来给消灭干净了,我的生活轨迹也彻底偏了,我不想安安稳稳地当个老师、当个普通白领,或是哪怕当个公安系统的文职人员,我就想跟我爸一样,当个令恶人害怕的人。所以你看,我当初是抱着一腔愤怒要惩戒谁要收拾谁的目的当的警察。”
“结果当警察的第四个月,我跟我当时的搭档就碰上了亡命徒。我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冒进,我没能忍住愤怒,在那人嚣张施暴‘被劫持者’时,愚蠢地主动暴漏了藏身位置,结果所谓的‘被劫持者’其实只是个幌子;第二,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明明握着枪,却犹豫不绝始终没有开枪。两个几乎是致命的错误,差点直接害死我的搭档。路局之后意味深长地跟我说:警察的工作不能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情绪,哪怕是悲悯。我其实知道,他想说的是愤怒。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跟市局借调来的心理专家聊天,艰难地矫正有些变态的心理……很久之后填了几张奇奇怪怪的卷子,四舍五入算是成功了吧。”
“我们最近紧锣密鼓在查的连环案,上一个受害者的弟弟就住在我们的片区,他姐姐出事儿的时候他高二,如今他大二。三年来,他每隔两个礼拜都会来问案件进展——估计是怕问的勤了警察烦,但一直没有进展。罪犯最后这次犯案跟上一次隔了三年,期间没有任何有效线索出现。我此时迫切希望能早点抓住罪犯,目的已经不再是要惩戒罪犯了,我是希望能告慰亡者,也能让生者迈过这个坎儿重新开始生活。”
霍蔚微微推开她,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亲了一口,重新把她揽进怀里。他小时候看她们做游戏,她总是一板一眼敢作敢为仗义执言的那个,跟她的黑猫警长爸爸一样。
张思芮其实很少向人剖露心迹,她习惯于劝人和自劝“各自的疤瘌都各自捂好将就过”。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儿,你委屈、你愤怒、你绝望,其实跟谁说都没用,最后还是得自己个儿熬着。但霍蔚总是她人生各项准则里的例外。无论是高中时期,还是如今,只要他问,她都愿意一丝不苟事无巨细地解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大约再六周后,这起跨越十七年,两省警方六次成立专案组,总警力投入多达三百余人的连环奸杀案终于告破。罪犯赵振南在前往港市做学术交流的路上被捕。
赵振南曾是颠市医专的副院长,四年前由于沸沸扬扬的医闹事件,带着医专的两个科室主任一起转来大都的一家高级私立医院当院长。他的个人履历相当漂亮,长相也是女生较偏爱的儒雅款,有个舞蹈家老婆,有个正在读初三的女儿。简而言之,财富、美色、声望、权力他都不缺。
赵振南落入警方视线的过程非常有戏剧性。
市局骆队手下的一个实习女警有个远房亲戚住进了私立医院,女警前去探病,跟赵振南狭路相逢——两人在病房门口撞在一起,赵振南没留神踩碎了女警的眼镜。女警长得貌不惊人,却像极了赵振南早逝的“小后妈”,
一个人变态,往往不是由一件事儿或一个人单独成因而起的,它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但总有一件事儿或一个人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虚伪狡诈的“小后妈”就是那跟“稻草”。赵振南想到这个人,首先生出的是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的暴戾,其次是如附骨之蛆的性.瘾。
赵振南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女警的生活里。她下班路遇降雨,他刚好开车经过,和善地打个招呼,顺道载她一程;她跟男朋友订不到餐厅的包房,他刚好是餐厅的VIP,跟人用完餐出来碰见,顺手给她开个房;她亲戚住院的账单,他吩咐财务只收取手术费用和药物的成本费,其他的就当是赔偿她那副眼镜了。也就如此了。赵振南甚至还未打探出来女警的真实职业——女警一直跟老家的远房亲戚们撒谎,称自己是在一个二手房交易公司当出纳,赵振南也被误导了——就被女警的男朋友、市局远近闻名的醋缸子骆队给惦记上了。
——骆队死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茶余饭后翘着脚醋一醋,就破获了一桩连环案。
很多没有破的案件就是这样,根本没有嫌疑对象,但但凡出现一个对象,很快就会被排除或被锁死。赵振南首先符合警方做的特别笼统的“心理画像”:有一辆保养得非常不错的汽车,有不菲的固定收入,长相和善没有攻击性,智商和思维清晰,身体状况良好。骆队最近两个月脑子里日思夜想的就是连环案所涉的八起案件,八起案件的所有细节都牢牢刻在他脑子里,他怀里搂着小女朋友,吃着莫名其妙的飞醋,顺便坏心眼儿地将案件细节一一往赵振南身上套。结果套着套着,脚也不翘了,醋也不吃了,小女朋友也推开了,茶杯也落地了,熬了数月的红眼睛隐隐冒出了绿光。
所以有时候真的是时也命也运也。古人从不欺人。
赵振南并没有立刻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但市局是直接带着检察院批准的逮捕证直接去港市抓的人,必然是掌握了关键性证据,所以也不过四天,赵振南就交代了。赵振南大约跟自己的模仿者是惺惺相惜的,血腥笑着,试图卷下所有的案子。但也不过几个来回,就给市局问出了破绽。最后梳理下来,共八个案子,五个是赵振南做的,三个是依旧隐藏在雾中的模仿者做的。
专案组联合两省警方之后花费了长达两个月的时间事无巨细地排查赵振南自出生以来庞大的关系网,几乎将他生平接触过的人捋了个遍,试图找到那个模仿者,可惜最后并没有任何可疑人员落入警方眼线。
“第三个案子曝光的太彻底了,警察赶到时,晨跑的人已经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个个手里举着手机。再加上当时的法医后来在系统里受了委屈,辞职写书去了,他写得书里也有一些隐晦的描述。总之,什么都不怕,就怕碰上有心人。”
赵大千后来如是到。
赵振南落网以后,距离韩捷的婚礼就只剩下两周了。
韩捷开始断断续续地休自己的婚假,今天休假收三金,明天休假试婚纱。张思芮是韩捷官配的伴娘,在有需要伴娘一起出现的场合只好□□挺陪着,比方说试婚纱的场合。
张思芮出了试衣间,反手刷地拉上伴娘服背后的拉链,她甚至都没去看镜子里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只敷衍地道:“行了行了,非常好看,就这件吧。”
屋子里有人,而且是两个,但两个人都没空理会她。
张思芮安静如鸡候了片刻,终于幽怨地道:“……许言午你真的不能回家再亲她?”
许言午艰难地离开韩捷,抹了抹嘴,道:“能。”
张思芮:“……”
张思芮相当利索地只花了十分钟就选定了伴娘服。一件及地吊带纱裙,腰部以上有漂亮的镂空设计,能影影绰绰看到三分之二的背部。
韩捷也不遑多让,前后只试穿了三件,最后选定了第三件,花了半个小时。韩捷给自己挑的婚纱并非店里最贵的,但绝对是最适合她的,只要她能配合地不说话,就能完美烘托出她出尘的气质。
店长大约从未见过如此利索的新人,主动给了个很好的折扣,然后愉悦地报出了五位数的折后价格。
韩捷听到店长报出的最后数字,暗暗扶了一把沙发,她转向张思芮,肉痛却很有原则地道:“……还是我自己付吧。”
张思芮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她的手机,道:“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去接许言午的电话,出去买个奶茶,十分钟功夫,这都第几个电话了。”
韩捷转头去接电话之际,张思芮火速指了指橱窗里那件自己一眼就看上的婚纱,低声向店长道:“麻烦那件婚纱也包起来,谢谢。啊,麻烦问一下,如果尺寸不合适,最晚什么时间之前要过来调整?终身?太好了,谢谢。”
——张思芮不知道赠送什么礼物给韩捷,去跟霍蔚商量,霍蔚也没什么好主意,两人窝在一起腻歪着看了一场电影,有了结果。不如就婚纱吧。刷霍蔚的卡,但以张思芮的名义赠送。韩捷得知是霍蔚出的钱,十分激动,不顾许言午的黑脸,声称自己是目前唯一一个收到霍蔚婚纱的女人。张思芮听着感觉不对,不动声色地偷偷给自己也挑了一件婚纱,藏在伴娘服的盒子里悄悄带回了家。
霍蔚由于要在郭巷的讽刺喜剧里饰演一个长得清风明月却坏得流油的学生会主席,最近常常在家揣摩人物,张思芮来来去去中不经意看他一眼,差点当场去世。霍蔚不需要有任何动作或台词,甚至也不需要坏人招牌的阴鸷眼神,他就只是望着她,黑眸渐渐转深,嘴角一寸一寸牵起,就唬得人心头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