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嘻嘻哈哈的女生瞬时收声,窘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但两人也算敢作敢当,互相捣来捣去半天,最后一起抬头向张思芮做了个“求不计较”的表情。张思芮勾了勾唇角,重新戴上口罩。她倒是没有不悦,她能理解,女生跟契合的女生在一起总是分外地猥.琐……但猥.琐的对象最好不要是霍蔚。
霍蔚完成一个长镜头,抹了把脸,去看导演的监视屏,他问:“怎么样?过了没?”
郭巷毫不吝啬地竖起了大拇指,道:“摔瓶子摔的太到位了,比删掉的那些台词有感染力。这条过了。”
霍蔚看向莫一瑞。
莫一瑞撇了撇嘴,道:“行吧行吧,你赢了,就是要这句话对吧?!”
霍蔚笑了笑,没理他,转向郭巷,道:“我刚刚喝啤酒好像喝多了,头有点晕,剩下的戏能不能往后调?”
郭巷盯着监视屏回味刚刚那个长镜头,闻声头也没抬,十分干脆道:“没问题,王小平、邱铮铮、李杜都到位了,本来也要给你匀出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的。”
霍蔚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郭巷若有所思地望着霍蔚的背影,道:“我听说霍蔚……熊一澄的《人术》一切都筹备的差不多了,他硬是给他开了天窗。胡文哲的戏拍到一半,他宁愿给违约金也不拍了。但我跟他相处,感觉得他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人啊。”
莫一瑞啧啧道:“你结交的都是什么不入流的导演啊?你倒也问问跟霍蔚合作过的陈重、顾大栖和Dustin ”
郭巷道:“嗯?熊一澄还行吧,连续两届入围奥地利野马奖。”
莫一瑞:“熊一澄确实是个天才导演,但还是不入流,前期后期手段都太脏了。胡文哲……胡文哲是个什么东西?!华语电影导演没死光呢,轮得到他出来现眼?!”
郭巷:“莫老……”
莫一瑞不屑地解释道:“熊一澄嘛,霍蔚没答应呢,甚至剧本都没到手呢,就用霍蔚的名字给自己的电影宣传好几轮了。口口声声给霍蔚量身打造,你跟人熟么你知道人家是什么性子么你就敢说‘量身打造’?恁不要脸。至于胡文哲,他后来拍出了个什么东西你也看到了,什么元素都要沾沾脚,力求最大限度地扩大电影受众群,结果把故事拉扯得像是他姥姥的裤腰带。呸!”
郭巷抬手掩面,内心默默认同莫一瑞一开始的点评,他结交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不过话说回来,他能结交到这个层次的导演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他在行业里还算是个新人。霍蔚之前合作过的那些一线大导,也许他再奋斗十年就能勉强抓住他们的裤脚了。
郭巷突然发现了一个BUG,问:“莫老,霍蔚为什么去拍胡文哲的电影?”
莫一瑞喝了口水,可惜道:“胡一哲当时那个剧组,只有胡文哲一个是个废物,其他人都是顶级的。再说剧本也好。霍蔚估计也是看错了,以为所有出色的外在因素能弥补胡文哲的废物属性,没想到反而是胡文哲拖废了其他因素。”
郭巷立刻低头反思自己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莫一瑞转头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笑道:“不用想了,你脑子转的快,奇招多,不妄自尊大,但需要坚守的也坚守,一定比他们走得长远,不然霍蔚也不会来。”
郭巷立刻笑成了个傻子。
张思芮做好准备今天一整天甚至包括前半夜都要在围观霍蔚拍戏中度过了,结果也不过下午四点半,霍蔚就收工了。他向她走来时,脚下略有些不稳,张思芮扶了一把,笑道:“你行不行啊,三个大半瓶的啤酒而已。”
霍蔚趁势向她倒了倒,赖道:“我头晕,喝多了。”
张思芮抓着他松松散散的衣领帮他兜风——天太热了,他一身的汗。她瞪他一眼,悻悻道:“你最多就只是头晕,不要装了,你喝多了根本不是这样的表现。”
霍蔚好奇道:“我是什么表现?”
张思芮一脸黑线如数家珍:“像个小朋友,很会撒娇,逮谁跟谁撒。交友广阔,跟整个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都是好朋友。固执、记仇,一点点不高兴,往落地窗前一蹲就是俩小时,我嘴皮子都磨破了都不挪窝,我差点给你磕头。”
霍蔚愣住了,半响,表情复杂地道:“你要不转行当编剧吧。”
张思芮一下子将他抓至跟自己眼对眼,她简直出离愤怒了,问:“你不相信?”
霍蔚习惯了张思芮一时体贴帮他兜风一时好像要勒死他的画风,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敷衍道:“太脏了,我去卸个妆冲个澡,我们就回家吧。”
张思芮蛮横道:“不行,必须说清楚,我不背戏精这个锅。”
霍蔚在她脸上安抚地轻拍了拍,越过她离开。
一直在周围游走假装忙碌的白多多正欲化作柠檬精飘然而去,张思芮喊住了她。她一改刚刚跟霍蔚交流时的不依不饶,平静地问她,霍蔚最近的情绪怎么样,有没有焦躁的表现。
白多多想了想,悄声道:“进组的第三天,有个带资进组的女演员执意要改剧本,直接把编剧带来了。霍蔚当场就说,像她这样不顾剧本的完整性、故事的连贯性,只顾自己场次和形象的演员,根本称不上是演员,他不跟这样鼠目寸光的人合作。”
张思芮:“原话就这么说的?”
白多多奋力点头,道:“一个字没改。女演员当场就气哭了。”
张思芮鄙视了下鼠目寸光的女演员,问:“然后呢?”
白多多道:“然后当天收工我就回家了——我爸妈吵架要闹离婚。但叶惠说霍蔚在房间里暴走了两个多小时,她出去想偷偷给你打电话,但霍蔚不许,他说你太忙了,老睡不够,不要打扰你。”
张思芮闻言愣了愣,半响,没再说别的,只微笑着跟白多多告别。
霍蔚在家有时候焦虑症发作起来也会暴走。张思芮谨遵医嘱,也不阻止,就在旁边耐心陪着,偶尔伸手要他过来抱一抱。他有时候过来,有时候不,只拧眉不耐烦地瞪她。他不过来,她就过去,特别好商量。医生说皮肤的接触对安抚情绪效果异常显著,所以夜里睡觉,她总是把空调调到最低档,然后跟霍蔚抱得死紧。
张思芮查了很多资料,也跟霍蔚的医生沟通过了,停药基本都会有这些反复的症状,她早做好了准备,只是这段时间她天天跟霍蔚通电话,他一次也没露出焦躁的迹象,她以为反复的阶段这就算是彻底熬过去了。
霍蔚洗完澡清清爽爽地出来,一出门就看到正在前面廊下的阴影里喝奶茶的张思芮。她一身不起眼的便服,从头到脚全部行头合在一起,也许都不敌余琼或者叶惠的一双鞋;她的头发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打理,发尾乱得跟狗啃的似的,整个剧组再没有比她乱的;她的腰椎不太好,一个姿势稍微久一些就嚷嚷着累……她在别人眼里大概就是“一个女的”,但在他眼里,她就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霍嘉若多年前在他砸了钢琴以后,瞪着他气急败坏地问,她是不是给你下蛊了?!霍蔚低头抹着耳朵里流出来的血,眼睛里蘸着隐约的仇恨,仇恨向来自负的霍嘉若,也仇恨不见了的张思芮,他冷冷地想,大概是的。而如今虽然是不同的心境,却也是一样的答案——大概是的。他想到此处,眯起眼睛笑了,似乎就连天上遮不住毒辣阳光的稀薄流云都顺眼了些。
张思芮刚好回头,她看到霍蔚眯着眼睛望天的表情,暗咐白多多别不是蒙她吧,霍蔚看起来十分无害,一点也不像当众不给人脸的样子。她没有出声打扰他,只饶有兴致地默默盯着出神的霍蔚。霍蔚也二十六七了,距离三十而立没剩几年了,但有时候看起来还像那个奇怪的高中生。“奇怪的高中生”平常跟她并不说几句话,偶尔上下学路上一前一后走也不说,但有一天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怎么挣扎怎么哭,他都抿紧了嘴巴固执地不放手。
“喂,走不走?”霍蔚叫她。
“走走走。”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夜里回卧室,张思芮再次把空调调到了十六度,即便是流火七月,也架不住大匹数空调这样不要命地猛吹——她自己洗完澡出来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霍蔚正在床上看剧本。好习惯是需要日积月累的,而坏习惯却总是一蹴而就的。霍蔚原来是没有在床上看书这个习惯的,跟张思芮同居也不过几个月,就迅速习惯并喜欢上了。张思芮眼睁睁看着他床头的剧本越摞越厚,最后不得不搬进来一个胡桃木斜架。
“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一个晚上,能不能就别看了?”张思芮叹道。
霍蔚闻言合上剧本,默默望着她。
张思芮用一个十分生龙活虎的姿势跳上了床,然后压着霍蔚的脚,要跟他比仰卧起坐。霍蔚十分无奈,但他不做,她就不起来。他只好意思意思做了十几个。结果张思芮太牲口了,她嗤笑一声,翻身下去一口气做了四十个。霍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女朋友比仰卧起坐,他感觉她太奇葩了,实在太奇葩了……但还是不服输地续做了六十五个。
“喂,省着点力气,我们上床的最终目的不是做仰卧起坐。”
张思芮最后呼哧呼哧喘着气笑着认输。
霍蔚感觉眼前都是黑的,但不是累的,是给气的。他真的没有见过像张思芮这么欠的女人,也不能打,也不能骂,好像只有一句小孩子常说的“我不跟你玩了”,比较贴合他当下恼怒的心情。
张思芮下床去翻斗柜,半响,重新回到床上,扒拉着他的肩膀搭讪。
“喂,生气了?”
“傻子才跟你生气。”
“喂,我们来玩儿变装游戏吧。”
“傻子才跟你玩弱智游戏。”
“啧,回头看我一眼,买的很贵的。”
霍蔚没有防备地回头一看,眼睛瞬时就深了。张思芮不太会撩拨人,也不知道得了谁的点拨,另辟蹊径,开始砸钱买“装备”了。霍蔚望着眼前黑色的长长的兔子耳朵,没来得及情动,直接就笑出声了。张思芮红了红脸,然后假装没听到令人出戏的笑声,咬牙继续剧情,抓着霍蔚的肩膀就啃上去了。
“我讨厌兔子。”霍蔚在唇齿辗转间模糊不清地道。
“其他的店家没货了,你凑合下吧。”张思芮道。
七月、八月学生放假期间,案子会比平常稍微多一些。经不住激将的半大小子,总会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跟人大动干戈。大人动手只要不是特别彪的一般都知道留手,但十七八岁的小子不知道,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干。赵大千身上挨的第一刀就是一个刚刚辍学的高中生扎的。所以每次有新人来报到,赵大千给的第一条忠告就是,不要高估半大小子的智力水平、不要低估半大小子的杀伤力。
张思芮这天正跟付崇峥值班,有个脏的跟猴儿似的姑娘一瘸一拐地来报案了,跟着姑娘来的,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长得精雕细琢的,眼神却违和地横,他望着张思芮和付崇峥,满面寒霜道:“她来报案,我来投案。”
两个人是同学,女生放学路上被人拖走,男生不但救下了女生,还用歹徒的刀捅了歹徒两刀。男生捅完人本来是要撂挑子走人的,女生抖得跟筛糠似的硬是给拽住了。
“是脱、脱我裤子的时候他捅的,是伤害正在发生,所、所以他不用负……第二、二刀也是……刀也不、不是我们带来的……”
女生虽然依旧控制不住地生理性颤抖,却很有条理地解释了事件经过,并不断地试图择出男生——能看得出来女生不是温室里长出来的,很是懂些社会规则。虽然男生看起来一点也不领情的样子。
“什么地儿?人呢?”
“在前头科苑路那个公园里,静、静水湖湖边。人跑、跑了……但流了很多血,也许会有医院报警。”
张思芮闻言深深看了女生一眼。女生咬了咬唇,倏地低下了头。她感觉自己不应该说“也许会有医院报警”,显得他们自首的目的不纯。但到底只是个学生,她绷不住祈求地重新望向张思芮,但张思芮的目光已经转去了别处,她跟男生不期然地四目相对。男生有趣地笑了笑,她别开眼,当没看到。
立刻有同事去联系歹徒逃走方向的派出所和附近的医院、诊所。约两个小时后,歹徒的位置被锁定,是在西城一个二级医院,歹徒脾脏破裂,正手术中。
与此同时,付崇峥终于认出那个男生——大都首富家的公子,两年前的中考状元。
“放屁他叫顾午,他叫顾子午!给的电话号码肯定也是错的,我说怎么一直没人接听。”
付崇峥怒气冲冲地再去审讯室,他“砰”地推开门,正要破口怼人,倏地住口。他敏感地察觉男生的神态不一样了,不再是刚来时那种横得好像随时准备跟人动手的样子,而是他印象里谦逊有礼的状元样子。男生听到开门的动静,转头静静望过来,十分客气地叫他“警察叔叔”。暴躁的“警察叔叔”愣了愣,一句“卧槽”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状元精神分裂了?
歹徒坚持顾子午捅第二刀的时候自己已经停止侵害了,但女生坚持他没有,她坚称他当时仍按着自己在脱自己的裤子,因为他当时大脑神经太兴奋了,没有及时意识到他被扎了个窟窿。
由于事发地没有监控,且顾家的刑事律师专业实在过硬,顾子午最后无罪释放。要不是路锦森强压着,且顾子午自己也不想现眼,两位业界顶级律师也许还能超常发挥,给他搏一个省级的见义勇为奖。
张思芮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正打算随便煮个泡面,就接到余琼打来的电话。余琼是个大忙人,极少主动联系她,所以当下突然越过叶惠和白多多直接打来,张思芮十分慎重,她低头关了电磁炉,倒了一杯水出去客厅接听。
结果是先一步向她转述洛杉矶那对夫妻的判决结果:丈夫是十七个月的□□,妻子十一个月,与此同时,两人需要支付赔偿金共计五万七千二百二十一美金。
“思芮,这笔钱不能落袋,本来他们的律师就在用他们四个孩子的生活困境博取社会同情,如果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