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起来。”他的声音正常多了,只不过音量着实有点小。
阿离侧了侧头,草草举目四下望了望。
后方的浅水滩已被铺天盖地的鼠群占据,速度最快的一批已经快游到她的脚下。没有选择,只能向往冲。
阿离迈开了小短腿。
原本没过膝盖的浅水只堪堪盖住她的几根小脚爪,一脚踩下去,便有大蓬大蓬的水花飞溅起来,对于那些现在看起来还没有蚂蚁大的鼠类来说,阿离这只庞然巨兽带来的冲击力是非常恐怖的,一个个漩涡被搅起,许多地方被阿离踩踏,变成深不见底的陷阱。
鼠群的速度稍微受阻,而阿离的速度比人身不知快了多少倍,很快就“轰隆轰隆”蹿走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笨拙的背影。
她虽然体型大了,可还是一只胖胖的幼崽啊!
走快了很容易摔的。
云欲休坐在她的肩膀上,搂过几大蓬柔软蓬松的毛毛,放在身前一顿薅。
“快点,我没给喂饱?稳点,没人教你走路?”他开始嫌七嫌八。
阿离很想毛毛一抖就把他甩下去。
“等等,”云欲休的声音重新冰冻起来,“不要动。”
“啾?”阿离刚踩塌了一小堆溪石,正艰难地把自己的胖身子从洞里拔.出来,听到他的话,她顿时僵住身体,微微摊开翅膀,歪歪地保持着平衡。
“有漩涡。”云欲休眯起眼睛。
阿离也发现了,四周的水流速度明显加剧了不少,原本平平直直、无边无际铺开的浅水滩,此刻看起来竟隐隐有些扭曲,就像是一张宣纸上坠了一粒金珠,它的重量正拖着整张宣纸往下沉去。
“运气不错,正好遇到……”云欲休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因为脚下踩的这一整块区域突然都塌了,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是以阿离压根没听见云欲休的话。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啾声,然后胖胖的身体就重重地跌了进去!
水流变得又凶又急,翻滚着涌进漩涡中心,那些心魔鼠群被水流挟裹着,很快就到了二人头顶上方。
阿离摊开翅膀和脚爪,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
溪水像瀑布一样,疯狂从她四面八方冲刷而下,落石滚滚,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鼠抱成一团从身侧跌下去。
云欲休快发疯了。只不过,此刻形势危急,满耳朵都灌满了轰隆的水声,阿离也听不到他在叨叨什么。
阿离吃力地踢动着小短腿,想要借力爬上去,可惜身体太胖,和小小的翅膀、腿杆比起来实在是不成比例,她扑腾了一会儿,反倒更往下跌落了一段。
很快,她发现事情更加不妙了!
头顶上方的空洞,好像正在慢慢地合拢!
“啾!咳!啾!咳!”她偏头望了望,下方一片漆黑,根本望不见底。
更多的老鼠从身边摔进那无底的深渊。
水浪披头盖脸地砸下来,阿离感觉到云欲休正在暴躁地拽她的毛毛。
阿离心一横,想道:‘与其两个人一起被困在这里,倒不如拼死把他救出去!他若是心情好,说不定会想办法救我!’
这样想着,她暗暗蓄足了力气。
侧头一看,只见云欲休的斗篷兜帽已被水流冲到了背上,几缕凌乱的湿发贴在脸颊旁,面色苍白如鬼,嘴唇却红得像血,他恨恨地磨着牙,正在冲她说些什么。
遗憾的是,阿离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所以只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琢磨——云欲休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见她舍命相救,心中也应该会非常感激的吧?
再度看了看对方那张堪称绝色的脸,阿离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吃力地把全身重量都压到了右边翅膀上,卯足了劲儿,在头顶上方的缝隙即将彻底闭合的一霎那,狠狠地扬起左边翅膀,把蹲在她翅根附近的云欲休一巴掌给呼了上去!
这件事几乎耗光了她全部力气,右边翅膀再也支撑不住她的体重,她的身体与奔腾的水流一道,被冲入了无底深渊……
……
云欲休的身体腾空而起,冲出缝隙,落进了铺天盖地的鼠群里……
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令那本该无意识的水流也停顿了片刻。
“呃——啊啊啊啊啊——”
刷——
黑色身影比电光还迅捷,冲破鼠群,拖着残影,生生掠进了那道几乎已经看不到缝隙的深渊中。
长袍一角,还挂着一只面相凶残的瘦鼠。
“玉离清!我、要、你、死!”
阴狠暴戾到了极点的声音向着下方坠落,在漫长的黑暗通道中一圈一圈盘旋、盘旋……
……
阿离不知往下掉了多久。
心底隐隐总觉着有些悸动,就好像某个特别的人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惦念呼唤自己一般。
她觉得一定是云欲休。
他肯定感动极了——就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牺牲精神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更不必说他这个受益者。
阿离落着落着,不知不觉回复了人身,她有些困倦,发现耳旁的水流声渐渐消失了,身体慢慢热了起来……
……
……像是乍然被人从梦中惊醒一样,阿离浑身寒毛倒竖,睁大了眼睛!
她什么时候离开了那条黑暗的通道?!
她怎么不知道?!
眼前齐溜溜站着两行女子,穿什么颜色衣裳的都有,她自己也穿着一件鹅黄色、花纹繁复的纱衫,站在第二行的中间。
日头很毒,阿离很快就出汗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阿离茫然四顾,只见这里是一处异常宽敞的庭院正中,地面铺着质地厚重沉凉的墨青色石砖,左右是朱色回廊,前方二十级台阶上,有一间蓝底金纹的殿屋,黑色匾牌上写着“摘星府”三个龙飞凤舞的银字。
“到底是哪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暗害夫人?说!”一个尖利的女声刺进阿离的耳朵,震得她脑袋里嘤嘤直响。
她把视线放低了一点,稍微踮了踮脚,便看到说话的是个劲装婆子,手中拿着一条长.鞭,像斗鸡一样昂着脑袋在两行女子前方踱来踱去,带着倒刺的长.鞭时不时挽个鞭花,险险地从女人们娇嫩的脸蛋前面掠过。
阿离一头雾水。
幸好劲装婆子很乐意答疑解惑,兜了两圈之后,她冷笑着说道:“真是些不知廉耻的东西!爬上主子的床,便真把自己当女主子了么!也就咱们夫人宅心仁厚,愿意养着你们这些侍妾,赏你们口饭吃!换了别家主母,早把你们送出去犒赏将士们!还轮得到你们这些东西吃香喝辣,赖在府中过好日子!怎么,嫌日子太舒坦了是不是?居然敢对夫人下毒手!告诉你们吧,若是夫人腹中的少主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这些东西一个也别想活!”
阿离:……
劲装婆子拍了拍手,两个黑衣壮汉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从后方走过来,“砰”一下,把那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残尸扔在了女人们面前。
当场吐了好几个。
“这个奴婢倒是很忠心,什么也不肯说。”劲装婆子用鞭梢指着地上的血肉,道,“不过,我相信这件事不是一个人能做得成的,好了,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把主谋指出来,其他的人,主子一律恕其死罪!现在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若是没有给我一个结果,我便要如实禀报主人了!主人的脾气……你们不会不了解吧?”
阿离发现,站在她正前方那个红衣女子的脊背轻轻颤抖起来,拢在纱袖中的手也在晃个不停。
想来这位便是所谓的主谋了。
心理素质这么差,还敢出来害人?阿离暗搓搓地想。
正看戏呢,身旁的紫衣女子突然推了推阿离,轻声道:“快去呀,没听见嬷嬷说么,把主谋指出来,便给你一条活路。快去,别连累我们在这陪她晒太阳!”
阿离偏头看了看,见这个紫衣女人眉眼娇媚,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可惜皮肤比较粗糙,不像是修仙的人。
阿离继续一头雾水。
紫衣美人眨了眨眼:“干嘛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昨日你我二人在主子榻上共同侍奉时,你可是一直唤我好妹妹呢!”
阿离:……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第36章 .女装dalao
阿离莫名其妙地看着身旁的紫衣女子。
鬼才和她共侍一夫啊!
昨日, 自己明明和云欲休在一起……
想到云欲休, 阿离心头不禁微微有些发暖——虽然搞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但人还好好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了!只要继续苟住,云欲休一定会想办法来救自己的!想到二人日后相见时的场面,阿离的小心脏被软软暖暖的情绪填充得满满当当。
她想,依着云欲休那性子啊,就算想要报恩,嘴上也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说不定还要故意冷嘲热讽一番,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看透了看透了,云欲休在她面前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
阿离迅速膨胀起来。
所以现在只要低调行事, 保住小命等他来支援就对了。
“喂!你倒是去揭发她呀!”紫衣女子又重重推了阿离一把。
站在阿离身前的红衣女子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身体颤动得更加厉害。
阿离眨了眨眼,无辜地偏头看着紫衣女子:“你说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别找我。”
“你!”紫衣女子气结, 恨恨地用手指戳戳站在身旁的另一个黄衣女子, 语气十分不满:“你不是说碧离可以指证花映雪吗?我怎么看她傻乎乎的,根本不知情的样子!”
阿离心想:‘喔,原来我现在叫碧离。那我前边的红衣女子就是花映雪了。’
黄衣女子推开紫衣女子, 站到了阿离身边,对她说道:“花映雪是主犯, 你不过是帮她传了个口信而已,现在把她供出去,你至多也就罚两个月禁闭。你再不说,等到府主出来了, 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
这个黄衣女子目光威严,通身气度根本不像侍妾,倒是有些像什么名门正派中人。
阿离见她一副笃定的样子,心中感到奇怪极了。
看她的表情和语气,怎么好像知道“剧情”似的。
于是阿离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谁是主犯谁是从犯?你又怎么知道我帮她传了口信?你看见了吗?你若是看见别人在密谋害人的话,为什么当时不揭发呢?还是说你也参与其中?”
“……”黄衣女子顿时语塞。
阿离抱起胳膊:“你有什么证据吗?”
“反正你们做的事情全都瞒不过我。”黄衣女子眼神冷冽,“不该问的事情还是少问为妙,我可以告诉你,今日若是花映雪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那么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命,尤其是你!”
“为什么?”阿离不耻下问。
黄衣女子皱起眉头:“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说出来你也听不懂。你只需要知道,按着我说的话去做,你就不会死。”
“不要,”阿离根本不上当,“你行你上,反正跟我没关系。”
稳住,我还能苟一会儿。
黄衣女子见阿离油盐不进,恼了,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夏虫不可语冰,蜉蝣朝生暮死。即便我告诉你,眼前所见皆为虚妄,你又能明白什么。”
阿离心中恍然,原来这位是同道中人,都是从外面进来的元魂。想来这件仙族至宝清静琉璃瓶能装得下很多人,只是不知道玉琳琅的元魂会在哪里呢?会不会就是这些女人其中某一个?
她暗暗思忖着,打算再从黄衣女子口中套出点信息来。
于是阿离天真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听得懂?”
黄衣女子不屑地笑了起来:“那我就告诉你,其实你早就已经死了,现在你自以为的‘你’,只不过是心魔幻境中一段虚妄的记忆罢了。若是不想再经历一遍惨死的过程,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指证花映雪下毒谋害夫人,改变自己的结局。呵,说了你也不会信,你们这些女人眼中除了金钱权势便是情情爱爱,岂会明白何为大道!”
“那你又是什么?”阿离顺势问道。
“呵,”黄衣女子的笑容多了几分仙气,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阿离,仿佛在看一只蝼蚁,“我是你仰断了脖子也望不见的存在。”
“可是,”阿离迟疑地说道,“你现在跟我有什么区别呢?你这么能,自己去解决问题不就好了吗?干嘛非得求我?”
“求?!”黄衣女子瞪圆了眼睛,“我会求你这个……这个……要不是……要不是……”
忽然,四周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一声略有些虚弱的冷笑。
女人们个个敛衽行礼:“主人。”
阿离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墨绿色绸缎衣裳的公子哥被两个侍女搀着,顺着高高的石阶缓缓行下来。
此人长得倒是非常俊秀,只不过身体着实是孱弱,眼底青黑,肌肤枯黄,一望便是那种被酒色掏空了底子的纨绔子弟。
阿离更蒙了。
她心中本来已有八成把握,确定这黄衣女子是圣宫的人,级别还不低。按理说,能让玉琳琅身陷其中,且派出圣宫中的高阶弟子来执行的任务,应该事关圣宫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才对,即便不是大圣君本人的事儿,至少也得是执侍级别了。
可眼前这纨绔子,怎么看也和那些个大人物沾不上边啊!
这些都是凡人。
这时,只见红衣女子花映雪嘤咛一声,扑了上去。
“主人救命啊!妾无意间发现……”她的声音渐低,底下的女人们听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