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唇,四目相对间明珠轻轻弯了弯眼睛:“若是说傻话,我就要罚你,就像现在这样,罚你不许说话。”她嗔怪的目光风情万种,一瞬间就让严鹤臣心猿意马起来,他的手指摸索着明珠的脊背:“若不是怕伤着你和孩子,我……”
后头的话都消失在唇齿相接之中。严鹤臣在心里头是感激明珠的,明珠不喜欢虚与委蛇,更不喜欢察言观色,她更像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可不代表她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可让严鹤臣没料到的是,第二日一早,几位将军全都向他投了诚意。
如果说,他们对明珠说过的话还有几分犹豫的话,可听着严鹤臣低沉的嗓音和下巴上的胡须,他们也终于愿意相信,严鹤臣的身份比他们原本想象的更为复杂。
明珠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再不关心了,她只知道严鹤臣比往日里更忙了,他忙着招兵买马,忙着配植自己的势力,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明珠心疼却别无他法,有时候严鹤臣回来,她已经熟睡了,严鹤臣走了,她还没醒,除了身边的枕头和被子带着余温之外,明珠甚至不知道他的踪迹。
这日,严鹤臣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夜了,明珠怀着身孕比别人更加容易觉得疲惫,平日里她向来会留一盏等,有时候手里还握着书卷的功夫,就睡着了。严鹤臣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就连外衣都没有来得及脱,他的靴子踏在地毯上,直到走到明珠身边,没料到她平躺着,睫毛轻轻一颤,就睁开了眼睛。
灿金的灯光照在她光滑如雪的皮肤上,明珠看见他盈盈地一笑,好像看见了天下最美好的事物似的,明珠的嗓音中还带着初醒的鼻音,她的嗓子软软的:“孟承,你回来啦。”
就这般似睡非睡,眼睛迷离的样子,看得严鹤臣十分心疼,他忙在床边坐下,手伸进被子里去摸明珠的手,见还是温热的才稍稍放心:“你怎么还没睡啊。”
明珠笑着撑着身子坐起来,严鹤臣连忙给她披上一件外衣,明珠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平安符,放在严鹤臣手上,她浅浅一笑:“孟承啊,今日是你的诞辰,我无论如何也要等着的。”
严鹤臣是冬日里生的,都说冬天出生的孩子脾气是最好的,严鹤臣不是和好脾气的人,可时日久了,明珠知道严鹤臣不是真的性子冷,而是从心底里的不屑与藐视罢了,明珠轻声说:“前几日绣的,不是很费功夫,放心吧。你知道我的,一无所有,全部东西都是你赠与的,只能回馈你真心一颗了。”
严鹤臣把平安符紧紧攥在手里,轻轻去吻了吻明珠的鼻子,明珠身上带着热气儿,让严鹤臣觉得心都暖了:“原来今日是诞辰,时日久了,我自己都忘了。”
这可能就是人需要陪伴的根源了,原来有个人时时刻刻关注你的一切,对你的了解超过你自己,这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呢。
又过了三个月的功夫,明珠已经能看出些许腰身的时候,从京城里传来消息,郑容诞下了一个小皇子,赐名宇文无极。
第80章
宇文无极, 这个名字听上去就知道已经被寄予了厚望,按理说,郑容的产期不该是这一日的, 可偏偏却在这时候生了, 明珠悄声对严鹤臣说:“皇上的身子只怕不好了,郑容才会这样巴巴地把孩子催下来。”
姚皇后被废黜之后,宫里头再没有新的孩子出生,二皇子也因为他母亲的缘故被送到了冷宫。而郑容也因着这个孩子坐上了妃位,她从才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手腕和本事岂止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明珠倚着直棂窗看着严鹤臣,严鹤臣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你不用太过操心,前头的事有我呢。”
明珠皱着鼻子轻轻哼了一下:“知道知道, 什么都有你呢,我只管躲懒睡大觉就好了。”
她的嗓音娇羞而温柔, 严鹤臣笑着去捏她的鼻子:“你还要替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呢,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
严鹤臣突然起兵, 天下皆惊。他联合戴万山,一共三十万兵马突然挥师北上,河间府离京城本就近在咫尺,宇文夔仓促应战, 令京中的神策军与严鹤臣在白城交战。
严鹤臣的突然反水, 打得宇文夔始料不及, 他知道严鹤臣不是池中之物,可从他入宫至今多年, 向来没有过分逾越之处,以至于让他都有了几分侥幸之心,如今他大乾最锋利的匕首,终于反过头来刺向他了。
\"张季尧在哪?\"宇文夔把折子全都摔在地上,底下的几位臣子战战兢兢地说:“昨日夜里,张大人连夜出城了……去向不知。”
宇文夔只觉郁结五内,眼前一阵发黑,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把张有翡给我关起来,全城搜寻张季尧,找到他就就地格杀。”
他胸中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左右黄门上前搀扶,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四下皆惊,勤政殿里登时哭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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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夔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只有桌子上点着的长明灯,在寂寂的深夜里跃动着烛影,他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很沉重,艰难地转过头,一瞬间就看见了坐在灯下的郑容。
她很年轻,也很美,她穿着宽松的衣服,灯火给她的五官渡上了一层金边,她站起身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皇上你醒了?”
宇文夔看着郑容,心里也开始平静下来,想着郑容和宇文无极,他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幸运的人。“容儿,辛苦你了。你怎么在这时候跑来了,该回宫里休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慢,好像担心自己惊扰了这无边月色一般。
郑容摇摇头,柔顺地说:“皇上圣躬不安,臣妾寝食难安,只有亲眼见过才好。无极太小,外头太冷,不然臣妾也该抱他过来给皇父请安。”
提到孩子,宇文夔心里依然是温柔的:“无极是朕最喜欢的儿子,等他再大些,朕就封他做太子。”
听到再大些,郑容眼中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不过她很快就遮掩了过去:“皇上春秋鼎盛,如今虽然龙体欠安,可不日就会大安了,千万不可在这时候提改立太子的事儿,臣妾听了心里头难过。”
夫复何求呢?宇文夔长叹了一声说:“真是辛苦你了。”
严鹤臣很快攻破白城,继续挥师北上,戴万山放出话去,皇上被妖妃所惑,危机王位,我等臣子必须扫清奸恶,只要皇上赐妖妃郑氏一死,我等自会退兵。
躺在病榻上的宇文夔听闻此言,勃然大怒,他把手边的瓷碗掷在地上:“亏得你们这些臣子们还是个男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郑容如今是我大乾社稷的福报,你们竟然听信此类宵小,让朕赐死她,以图短暂安逸?”
他的声音不大,再加上病势沉疴,一时间竟有几分声嘶力竭:“严鹤臣戴万山的虎狼之心,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以为,赐死郑氏就能万事大吉了么?”
大臣们面面厮觑,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说:“皇上稍安勿躁。皇上子嗣不丰,如今除了在冷宫的二皇子之外,就只有郑妃娘娘的三皇子,若皇上属意三皇子为太子,那么郑氏便是母后皇太后,主少国疑,再加之生母干政,皇上可知古时该如何做么?”
这个所有人心里都像明镜一样,无非只有一个结果:去母留子。宇文夔目眦欲裂:“但凡有我一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动朕的宠妃,动朕的江山。这事不要再提了,朕绝不答应!”
等所有人都走了,宇文夔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倏而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掉进了枕头里。他长长叹了口气,抬起手掩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甘心啊,当真是太不甘心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撒手呢?尚有娇妻美眷,膝下还有不成年的孩子,偌大山河,怎甘心拱手相让?
又过了五日,严鹤臣攻下邺城,如此一来,守卫国都的最后一个城池就是扶风城了,严鹤臣的军队没有联络各路诸侯,也没有要求天下群起响应,他像是一把钢刀一样,直直地插入乾朝的腹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敌不备,让宇文夔没有准备的时机。
宇文夔的生命也好像一支油干灯枯的蜡烛一般,几乎熬到尽头,他躺在病床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终于在一次漫长的昏睡又苏醒之后,叫来了几个近臣,立下了遗诏,封三皇子宇文无极为皇太子,几位大臣辅国。
躺在床上,宇文夔长叹了一口气,问身边的大司马:“你说,如今我们胜算如何。你说实话,别骗朕。”
大司马强颜欢笑:“五成。”
宇文夔苦笑着摇了摇头:“依我看,不足三成,我大乾举国之兵,何惧他们此等宵小,只不过仓促应战,后继乏力罢了。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朕只恨福祚不永,天命无常。”
大司马是两朝老臣了,听闻此话老泪纵横。
*
扶风城已经被严鹤臣的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根本没有攻城,好像是打算把城里的兵将困死一般。严鹤臣这是在等,等宇文夔自己下令,到底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宇文夔心里比谁都清楚。
郑容再也没有来过慎明阁,宇文夔问身边的黄门:“郑妃如今在哪?”
黄门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宇文夔微微合上眼,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了,他轻轻喘息了两下:“让她来见我。”
郑容走进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茶盏,里头放着参汤:“皇上喝点参汤吧,养养精神。”
宇文夔把她喂到嘴边的参汤都喝完,而后轻声说:“容儿,你可知道外头都在说什么?”
郑容对外头的传闻不可能一无所知,她看着宇文夔的脸色,轻声说:“皇上是想……让妾身以死明志了么?”
宇文夔叹了口气:“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古时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又有妲己美人祸国,可男人的江山关女人什么事呢,偏要把女人当作祸水。容儿,你说呢?”
郑容站起来,走到宇文夔身边,轻声说:“臣妾是个没有追求和魄力的女人,想要的并不多,可只有一遭,臣妾贪生怕死,最是惜命,也最不想死。所以,皇上,可不可以不让臣妾去死。”
郑容婀娜的身姿投在雪白的墙壁上,宇文夔眷恋地看了很久,而后收回目光:“举国之下,寡人最牵挂的只有你和无极了,如何舍得你去死呢。只是如今大乾如大厦将倾,徒留你们孤儿寡母在这世上,也不过是受罪罢了。”
郑容没料到宇文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目光渐渐变了:“皇上,臣妾不想赴死,如今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郑容从来都和后宫的女人们不一样,她很少意气用事,也不会哭哭啼啼,这也正是宇文夔欣赏她的地方。
一个男人,可能会怜惜柔美的女人,可对于宇文夔这样的天下共主来说,他更欣赏郑容身上那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她若是一个男儿身,该对江山社稷做出多少贡献。
郑容见宇文夔许久没有说话,脸上倏而浮现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皇上,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我手上有四大家族的支持,他们承诺我,若是无极登上帝位,将会全力扶植,也不会像今日一般作壁上观。四大家族的势力遍布全国,一呼百应,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只要我们拿出诚意来,他们自然投桃报李。”郑容走上前,握住了宇文夔的手,他的手很冷,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般。
“皇上只要下诏禅位即可,不知皇上意向如何呢?”郑容一扫方才的悲伤神色,脸上带着她招牌式的妩媚微笑,做母亲的人了,依然一颦一蹙都是风情。
宇文夔像是第一次认识郑容一样,她不过是一个后宫嫔妃,他竟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和前朝都有了牵扯,眼前的女人已经和他同床共枕多年,可此刻却让他觉得陌生。
他挣扎地想要坐起来,可发现自己身体里一点力量都没有,他叫了一声来人,发现自己的嗓子里像塞着东西一样。他把目光落在方才的参汤上,眼中突然涌动着一股巨大的悲戚。
帝王家的恩情就是如此,哪怕连枕边人都是你算计算计我,我算计算计你罢了,宇文夔静静地看着郑容,看了很久,缓缓把头转了过去,再也不看她,也不再说一句话了。
郑容并不介意,她轻声说:“这个毒药发作得很快,你不会很痛苦的,我们夫妻一场,也是缘分。总好过您在床榻上继续被折磨了,是不是?”
她说完这一席话,又看了宇文夔几眼,终于转过身走了。宇文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终于叫了一声:“来人。”他虽然中毒,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方才也不过是为了迷惑郑容罢了。他身边的黄门从外面跑进来,宇文夔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叫大司马入宫,寡人要重新留遗诏,要快,一定要快。”
第81章
这日天明时分, 宇文夔突发布了一道诏书,诏书的内容出乎所有人的预想,他在诏书中说, 严鹤臣是他失散的皇弟宇文潜, 如今是时候让严鹤臣认祖归宗,承接天命了。就连宇文潜的生母兰贵人,一并被追封为圣孝慧皇贵妃,重新立牌,重享香火。
“朕福祚不永,子息单薄,虽有膝下二字,皆以幼龄, 难当大任,然主少国疑, 不利于江山永固,现传帝位于五弟潜, 以保我大乾子孙万世为君。”宇文夔说得很慢,他知道自会有润笔的翰林替他润色诏书。
他的孩子都太小了,他自知他们无法承继大统。他看着外头将明未明的天色,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力气一点一滴都被从自己的体内抽了出去。
宇文潜啊。宇文夔在唇齿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当年他和自己的亲兄弟夺嫡的时候, 也想过趁机要把这个皇弟秘密处决了, 以免他危及自己的帝位,可到底没有狠下这个心。
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嘴角勾勒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你和戴万山不都想得到这个位置呢,如今我把这个位置留给你,你们二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呢?
传给自己的儿子不能保证江山永固,那若是传给你们,你们能保证得了么?
宇文夔合上眼睛,心情十分平静。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这王位得到的不清不楚,他的身后事处理的也是这么的不明不白,他一辈子都想做明君,可惜了时不待我,也可惜了没有什么机会给他施展抱负。
看着身边的近臣写完了诏书,宇文夔轻声说:“赐郑容自尽吧。至于无极么。”他轻轻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寡人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他感觉自己是个窝囊皇帝,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没什么是可以让他觉得放心的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