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鸾今天穿去哪里呀——荔箫
时间:2019-07-15 09:22:57

  慕阳公主以为他想脱籍是为离开公主府,其实并不尽然,他更想离开的是这个家。
  放下手头的东西,宋暨从地上爬起来:“爹。”
  宋大光嘿嘿笑着,往他面前一坐:“坐坐坐,咱爷俩聊聊。”
  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好态度让宋暨心里发怵,迟疑着坐下来,问宋大光:“您有事?”
  宋大光打量着他:“你这是……从行宫回来了?”
  宋暨淡声:“是。”
  宋大光又说:“听说你这一趟,在公主面前挺得脸?”
  宋暨锁起眉头,平静地回看过去:“没有的事。”
  “我可听说,公主隔三差五去找你玩!”宋大光又嘿地一笑,“我就说,你这张脸,长得那是真不赖!”
  宋暨冷冷垂眸。
  宋大光上次说这话的时候,是被那些地痞无赖蛊惑,想把他卖到风月之地去。
  他以死相逼,宋大光怕闹出人命被公主府问罪,此事才罢了。
  宋大光自不在意他的脸色,目光变得贪婪起来:“在公主面前当差,赏钱不少吧?你拿出来,咱爷俩合计合计怎么个花法!”
  宋暨没忍住,嗤笑出声:“没有。”
  “嘿你这孩子!”宋大光脸色骤变,指着他威胁道,“你可别给脸不要!”
  宋暨冷眼以对:“你也知道我在公主面前当差,你再动我一个试试。”
  宋大光乐了:“你少在我这儿摆谱,我告诉你,我可瞧得明白!你虽一时得脸,但不也还是个马奴么?也没见公主召你入侍,可见不是非你不可!有多少钱你就乖乖拿出来,不然我就地打残了你,公主也未必就拿你当回事!”
  “入侍”?
  宋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霎时火气冲脑!
  “你再说一遍!”他嚯地站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不干不净地说她!
  宋大光短暂怔忪,下一瞬,“啪”地一声,耳光响亮。
  他身材高壮,宋暨被抽得栽向旁边,眼见宋大光要从杂物堆里捡木棍,宋暨匆忙撑身,拔腿便跑。
  但晚了一步,宋大光一棍子抡来,宋暨后背吃痛,连带眼前花白,趔趄着跌下去。
  又一棍子打下去,宋暨惨叫出声。
  宋大光没想把他打死,看看手里的棍子,觉得太粗,冷哼一声,丢到旁边,提步出门。
  宋暨想站起来逃走,但整个后背都痛得发抖。
  不多时,宋大光提着条荆条折了回来。
  宋暨强撑着身,一点点向旁边躲,宋大光冷笑:“现在知道怕了?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
  他扬起荆条,用尽全力抽下去,影子被油灯的光火投在墙上,在宋暨看来,像一头能毁灭一切的巨兽。
  .
  宋暨在深夜时才再度醒来,宋大光已不在屋里,油灯也已燃尽熄灭。
  他试着动了动,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疼,疼到沁入骨髓。
  探手一摸,几块随身放着的碎银果然是不见了。
  宋暨撑起身,喘着粗气坐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站起来,一步步挪向自己平日睡觉的那个角落。
  两身衣服压在草席底下,他翻出来一身,迟缓地换上,又倚在墙边继续缓劲儿。
  还好,宋大光向来认为他的脸能换钱,绝不会让他脸上有伤。换上衣服,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不想让慕阳公主知道这些事。
  虽然她说过她会“罩着他”。
  她已经帮过他很多了。因为她常要找他,府里已完全没人敢轻易惹他。
  他不想再给她添别的麻烦,不想让她觉得他很麻烦。
  .
  翌日天明时分,虞谣在半梦半醒中呢喃:“哎……好想逛街。”
  接着,眼前逐渐清明。充满白光的意识世界一寸寸出现,白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喝着茶。
  “都是命。”她听到白泽轻叹。
  “什么命?”她追问。
  但白泽沉默以对,一语不发。
  这一世原本的这一天里,宋暨也在家里挨了一顿毒打。
  他生性要强,这样的事从不同外人说,更不想在宋大光面前示弱。
  所以只要还能起来,他都会若无其事地到府里当差。
  那天,慕阳公主想去逛集,同时还想找地方跑一跑马,宋暨便跟着她去。
  她在路上偶然注意到了宋暨,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
  少女春心怦然而动,她便去跟宋暨搭了话,接着,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带他去了医馆,让人给他治伤。
  当时宋暨正极度脆弱,这份关怀让他念念不忘。
  这是他们原该有的初见,感情原就该这样美好温馨地发展下去。
  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幼鸟尚未成型的三观在她心底拧巴起来。
  她可耻于自己对这样身份的人动心。这种念头宛如梦魇,一经发芽,就将她层层缠绕。
  换言之,命运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扭转,直至他们走向绝境。
  这样命里注定的日子,即便重来一遍,大概也还是会出些大事。
 
 
第9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9)
  很奇怪,想逛街的冲动纠缠了虞谣整整一上午。
  其实这里逛街的趣味性跟二十一世纪不能比,虞谣觉得自己没道理为这种事疯魔。可她就是着魔般地一直想,连读书都心不在焉,气得傅母怒斥她去了一趟行宫,连性子都野了起来。
  于是午睡起来,虞谣就决定去逛街了。
  这么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当然不能落下宋暨。
  她梳妆时就着人去喊了他,但直至自己收拾妥当到了府门口都没等到,倒等到了来找她玩的虞翊。
  虞翊兴高采烈叫姐姐,虞谣深感愧疚:对不起,姐姐忙着恋爱,完全忘了你要来的事了……
  虞翊听说要去集市也挺高兴,率先钻进马车,虞谣倚在车边继续等。
  又过了近一刻,宋暨才出现。
  虞谣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埋怨了一下:“怎的这么久,让两位殿下好等!”
  宋暨低一低头:“殿下恕罪。”
  “你怎么了?”虞谣看出他脸色不太好,上前两步,凑近打量他。
  宋暨笑了下:“昨晚没睡好。”
  虞谣狐疑地打量,觉得不对劲。
  他又笑笑:“去哪儿?走吧。”
  声音发虚,是不对劲。
  但他显然不打算跟她说。
  虞谣略作踟蹰,抓住他的手腕,提步便折回府门:“不去了。”
  虞翊从车中探出头:“喂……姐?!”
  宋暨一挣:“殿下?”可她既不停也不松。
  下人们只好匆匆跟上,虞翊下了车,也往里追。
  虞谣头也不回,只吩咐说:“去叫大夫来。”
  宋暨脚下一顿。虞谣冷不丁地被抻回两步,扭头看他。
  他说:“我没事,再睡会儿就好。”
  她愈发确定有问题,黛眉挑起:“那就让大夫看看咯?”
  说完不由分说地继续拉着他往里走。
  宋暨不敢跟她强挣,只得跟着,一直被她拉进卧房。
  她按着他坐到床上,他就僵硬地坐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见伤口,一定会问的,可他不想让她知道。
  这和在府中挨罚受的伤不一样,这背后是他羞于启齿的家境。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活得如此不堪,何况是她。
  而且,他也害怕。
  他怕她知道他家里这个样子,立时三刻就不想再跟他做朋友了。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更差劲。
  可他没有办法。
  大夫很快就来了,向虞谣见过礼,便要上前给他搭脉。
  一揭开衣袖,两道鲜红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再往上卷,更多的血道映入眼帘。
  大夫浅怔,旁边的虞谣猛吸凉气:“谁干的?!”
  宋暨别开脸:“殿下别问了。”
  “这我能不问吗?!”虞谣蹙眉,见他不肯说,一招手叫来宦官,“你们去给我查清楚谁动的手。”
  宦官干脆利落地领命,宋暨嗓音轻栗:“殿下……”
  虞谣睇向他,他看她一眼,视线又迅速别开。
  他僵直地坐在床边,脊背绷得笔挺。
  虞谣坐到他身边:“不论是谁干的,我也不怪你啊!”
  她不懂他在怕什么,宋暨没再说话。
  不过一刻,方才遣出去的宦官就折了回来,禀说查清楚了。
  大夫刚好也已为宋暨诊完,选出一剂可用的药膏留下便告了退,虞谣正好耐心听宦官禀话。
  宦官尖细的嗓音缓缓道出:“问过了,是他父亲宋大光打的。”
  虞谣的眼睛一下子瞪圆,宦官又忙道:“也……不是亲生父亲,这事说来话长,殿下且听下奴慢慢说。”
  虞谣点点头,宦官便抑扬顿挫地详说起来。
  事情要从宋暨的母亲顾氏说起。顾氏原不在奴籍,而且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嫁给了宋家村一个颇有才气的读书人,夫妻和睦。
  顾氏不久就有了身孕,但天意弄人,夫君在这时得了场急病,不治而亡。
  宋大光是村里的村霸,觊觎美色,强娶顾氏为妻。
  据说最初的时候,宋大光对顾氏真的还不错,宋暨也得以平安降生。
  但新鲜劲儿一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宋大光生性暴戾,宋暨是在打骂中长大的,顾氏虽想护他,却往往也惹得一顿打。
  顾氏也为宋大光生了几个儿子,可这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没一个愿意护着宋暨。
  在他们看来,这个所谓的大哥是个灾星,母亲会挨打都是因为他。
  后来,因为蝗灾,全家逃难入京,卖身为奴。
  再后来,顾氏去世,宋暨的生活彻底坠入地狱。
  用那宦官从马房那边听来的话说:“他要不是大多时候都住在马房,怕是死也死过几回了。”
  在宦官说这些的时候,宋暨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紧抿的薄唇越抿越惨白。
  他没有勇气看她的反应,只听到宦官的话音落下后很久,旁边响起了轻轻的一声:“都退下。”
  下人们鱼贯而出,房门也随之关合。
  屋里又静了静,他听到她说:“这是……真的吗?”
  “是。”他声音极低,顿了一会儿,又道,“很糟糕,是不是?”
  字句的末尾,带出一点儿笑音。
  很轻,但极具自嘲。
  他想,他该离开了。
  可下一秒,他被紧紧抱住。
  短暂一愣,宋暨颤抖着,猝然转头。
  她也在轻颤着,双臂紧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肩头。
  他哑哑地看着,离得很近,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眶一分分泛红。
  轻一眨眼,泪珠挂到羽睫上,晶莹剔透。
  很快,她啜泣出声,侧过脸蹭了一蹭,把眼泪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宋暨木然不敢动,她懊恼地小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好难过。
  世上的不幸成千上万,但小孩子遭遇家暴,在她看来可以排到前三。
  小孩子既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这种伤害带来的阴影,往往挥之不去。
  “……”宋暨小心地探问,“不讨厌我吗?”
  她羽睫抬起,泪汪汪地望着他:“不是你的错啊。”
  说完又低头轻蹭,刚流下的眼泪也蹭到他衣服上。
  “当前还债率40%。”
  “当前还债率45%。”
  “当前还债率50%。”
  “当前还债率55%。”
  提示音狂跳不止,虞谣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只想抱着他,一直抱着他。
  她腹诽说,自己完蛋了。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一直只把他当还债目标看。这样的“别有目的”之下,偶然出现的动心她也没有察觉。
  但今天,她察觉了。
  她对他的心疼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喜怒开始牵动她的情绪。
  他的隐忍、他的坚韧,还有他为她做的一丁点事,她都清晰记得。
  是的,她付出的更多。
  可在这样的身份差别之下,他为她做的每一点事情,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喂她吃烤鸡是这样,跑去给她摘花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放松一点、陪着她玩,都是这样。
  她都清楚。
  她以为这场还债之旅的侧重点该是成年后的爱恨情仇,但现在看来,她要早恋了。
  她仰起脸,坚定不移地望着他:“以后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宋暨怔忪。
  她又说:“这次我帮你。我有事的时候,你也要帮我!”
  “当前还债率60%。”
  “当前还债率65%。”
  宋暨哑笑:“殿下别这样。”
  这是他仅存的清醒,他觉得这样不好。
  对她不好。以她的身份,不该对他这么上心。
  但也仅限于此。
  看着她的迷蒙泪眼,他一句话都再说不出。
  他沦陷了,
  他自私了。
  鲜有人对他这样好过,让他把她推开,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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