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一张。
刚拍好,就听到后面有人厉声喊:“你哪个班的?不穿校服上课时间在外面乱逛?”
季让正打算跑,站在公示栏后面贴校园报的学生探头出来看,视线相对,彼此都是一愣。
傅南浔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目瞪口呆看着前面眉眼淡漠的少年,好半天才震惊地喊:“季让?!”
身后的保安已经走近,在季让肩头拍了一下,“你哪个班的?”
傅南浔从公示栏后边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校园报和胶水,笑着对保安说:“他是我们班的新生,暂时没领到校服,我们在换这一期的校园报。”
保安自然认识这个备受全校师生喜爱的年级第一,不疑有他,点点头走了。
傅南浔收起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他看了眼公示栏里戚映的照片,神情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低喊道:“你不会是千里迢迢来偷照片的吧?”
季让:“…………”
这些年级第一到底都有什么毛病?
二十分钟后,季让和傅南浔一人拿着一瓶可乐坐在了学校操场的看台上。
海城的气温已经升到可以穿春装,但燕城的风还是带着寒意,操场上有个班在上体育课,跑跑跳跳的,很有活力。
“这么说,你是专程陪她回来拜祭的?那她都走了,你怎么不走?还翻墙到我们学校来?”
傅南浔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在海城做交换生的那一周,他跟季让的每一次会面可都算不上友好。他是很不喜欢这些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的,在二班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听说过有关季让不好的传闻,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可戚映喜欢他。
还喜欢得很明显。
那个小姑娘会喜欢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坏人。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跟这个不良少年坐在自己学校的看台上喝可乐。
这太魔幻了。
旁边的少年气息很冷,声音也淡漠:“想来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
“你这……”傅南浔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挺浪漫的。”
季让把玩手中的可乐瓶,隔了好半天,才犹疑着问:“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什么什么样?”傅南浔往后一靠,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想了想:“就还是跟现在一样啊。很乖,对谁都是笑着,受了委屈不会告状,偷偷抹眼泪。”
他想起来什么,声音都带着笑:“刚入学的时候,大家都还不熟,我们班的座位是按照中考成绩排的。我全市第一,她全市第四,因为第二第三以前是一个班的,要求坐在一起,我就和她成了同桌。”
“那时候大家都不熟嘛,她性子软,跟谁都笑,长得又很漂亮,来班上没两天就被告白了。她拒绝了那个男生,但那男生一直死缠难打的,上学放学去堵她。她就问我,傅南浔,我该怎么办呀?我说,你跟你爸说,让你爸穿着警服接你上下学,他肯定就不敢了。”
“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不行呀,被我爸知道会打死他的。他只是跟我告了个白,被我拒绝已经很难过了,要是再挨一顿打,多惨呀。”
季让没忍住,笑出来了。
傅南浔也笑,叹气:“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有风过,将两个少年的笑吹散。
笑完之后,又是片刻静默。
良久,傅南浔低声说:“我不知道她遭受了那些,她突然消失,招呼都没打一个,我还记恨过一段时间。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啊,虽然不喜欢我,但好歹也同桌一场吧,至于这么绝情吗?”
直到去了海城,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只是听着别人转述,他都难受得不行,想象着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答案是不行,我做不到。我肯定不能像她那样,仍然坚强又温柔地面对生活。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其实挺感激的。”他拍拍季让的肩,“你的出现,应该带给了她很大的力量。”
季让耸肩把他的手抖掉:“用不着你感激,与你无关。”
傅南浔:“…………”
这人是醋罐子里泡大的吗?
不过年级第一向来度量大,不跟这种不良少年计较,他看了看手表,“我得回去上课了。你什么时候走?放学我请你吃顿饭吧。”
扫了眼季让淡漠的神情,又呛他:“虽然不怎么待见你,但既然你来了燕城,我还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的。”
季让说:“不用了,我不想以后回忆起她的老家时还有跟你一起吃饭的画面。”
傅南浔:“?”
妈的,现在报保卫科抓他还得及吗?
年级第一差点被气成河豚。
季让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衣角,转身离开,走了两步,朝后挥了下手:“谢了,你的可乐。下次来海城,请你吃饭。”
傅南浔:“不谢!不用!”
谁还没个脾气啊。
季让无声笑了下,从看台跳下去,重新把帽子戴好,拎着那瓶可乐走远了。
回到海城已经是凌晨。
他本该打车回家,可上车之后,报出口的却是戚映家的地址。
出租车将他拉到了那条海棠街。
海棠花已经开了,整条街上都是淡淡的浅香。路灯映照下,花苞像笼了薄薄一层光晕,香雾空蒙,弥漫了月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间点,小姑娘肯定已经睡了。
可他就是想来看看她。
哪怕什么也看不到,隔着憧憧楼房,连她的窗户都看不见。可挨得近了,知道她就在百米范围之内,都觉得很安心。
他已经戒了很久的烟,现在蹲在海棠花影下,却忍不住想抽。
不远处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门,他看了两眼,起身走了过去。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的是一根棒棒糖。
不能抽烟。
他总是抱她,被她闻到身上的烟味,不好。
他蹲在马路边上吃棒棒糖。
偶尔有下夜班回来经过的路人,看到他都绕道躲得远远的。他穿着卫衣戴着帽子,这样看着,很像意图不轨的坏蛋。
吃完一颗又一颗,地上散落一地的糖纸。
他盯着远处迷蒙的夜色,好半天,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打了两遍才有人接,那头明显是被吵醒的,无奈又含笑:“我的小少爷,这大晚上的,你折磨人啊?”
“大晚上?”季让皱起眉,“你那边现在不是白天吗?”
“我不在纽约。”那头翻身坐起,打了个哈欠:“我回国了。你姐没跟你说?”
“我没跟她联系。”季让蹲得有些累,在台阶坐下来,“刚好,我有事找你。你在哪个私人医院任职?还是自己开了诊所?我明天放学来找你。”
“都没有,我休假呢,不接单。还有我没听错吧?放学来找我?你什么时候规规矩矩上过课了?”
“没跟你说着玩,正事。”
那头听他语气严肃,笑起来:“以前绑着你来见我,你不来,来了还跳窗跑,跑不算完,还把我的好不容易淘回来的景德牡丹瓷给摔了。现在却要主动往我跟前凑了?”
季让烦得不行:“你话怎么这么多?不见就算了,国内又不止你一个心理医生。”
那头见他动怒,终于不逗他了:“见见见,小少爷发话哪能不见,我把地址发你,你随时过来。”
季让应了,挂线前又淡声说:“别告诉季芊。”
“可以,拿什么贿赂我?”
季让要被他气笑了:“陈风致,你知道你就是因为这烦人样才追不到我姐吗?”
那头无奈地叹气:“我装模作样的时候也追不到她啊,习惯就好。”
季让不想再跟他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夜已经很深了。
他吃完最后一根棒棒糖,把地上的糖纸捡起来塞进衣服兜里,站起身时,腿有点麻。他看着远处深深夜色,好半天,低声呢喃:“映映,别怕。”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陪你一起,从不为人知的痛苦中走出来,陪着你赶走那些阴影和悲伤,让你变回曾经那个真正快乐的小姑娘。
我保证。
第63章
第二天到学校, 屈大壮一脸幽怨地看着季让,看了整整一个早自习。
最后季让实在忍不住了,拿英语书砸他:“你他妈再这么看着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屈大壮委委屈屈躲到刘海洋身后斥责他:“你骗人!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伤害了我的内心!”
季让恨不得两脚踹死他:“老子怎么伤害你了?”
屈大壮:“你骗我你生病了才请假,害我白白担心了两天!结果呢?你明明是跟小仙女双双请假,陪她去了!”
季让说:“谁让你他妈问东问西非要问个枝枝叶叶出来?”
他懒得解释那么多,索性直接说病了。
屈大壮不依,非要季让赔偿他精神损失,然后被季让暴揍一顿,遭遇了心理和生理双重打击。
说多了都是泪。
下午九班有节体育课, 季让这两天功课落下不少,没去上, 待在教室做卷子。教室里就他一个人, 做到一半,后门有人探头探脑,咬着根冰棍走进来,问他:“你怎么没去上体育课啊?”
是俞濯。满头大汗的, 应该是刚上完体育课,浑身都是汗味。看到他在刷题, 震惊得不行:“你不去上体育居然是为了做数学卷子?!”
季让瞟了他一眼, 在草稿本上算三角函数:“怎么, 不行?”
俞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符合你的校霸气质。”
季让觉得这成天喊打喊杀以古惑仔为偶像的小屁孩没救了。但好歹是他宝贝的弟弟么, 还是要提点两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落。
于是停了笔,淡声问他:“学习好是不是很厉害?”
俞濯嘬了嘬冰棍:“是挺厉害的。”
季让又问:“打架凶是不是也很厉害?”
俞濯想了想:“没错。”
季让:“那既学习好又打架凶,是不是最厉害?”
俞濯:“!”
季让:“要做就做最厉害的。”提点完,拿起笔继续算题。
吃着冰棍的俞濯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在十几秒内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突然觉得以前是自己狭隘了,只想着打打杀杀用拳头说话,而真正的大佬,早已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俞濯嘬着冰棍一脸沉重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教室才反应过来,他刚去找季让是干啥来的?
哦,他是想去问,季让这次是不是跟他姐一起去燕城了。
算了,不重要,他还是先重新制定人生目标吧。
……
下午放学,季让去接戚映。她和岳梨说说笑笑从教室走出来,任谁都察觉不到,这个笑起来眼里都是星光的少女,内心有多深的伤痕。
她怎么可以藏得那么好。
他又气又心疼。
等她开心地跑过来时,又不得不掩去所有复杂情绪,露出若无其事的笑。
她好像把悲伤都留在了燕城,甜甜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写作业呀?”
季让想起今晚的正事,只能撒谎拒绝:“家里的空调坏了,一会儿维修工人要过来,我要提早回去。”
她也不失望,软声说:“那我也回家了。”
季让把她送到公交站,看着她上车走了,才转身折回校门口,骑着自己的山地摩托去找陈风致。
陈家是做珠宝行业的,一门出了好几个国际知名珠宝设计师,陈家的金禧珠宝在国内被称为三大珠宝巨头之一,可见其实力。
但陈风致作为陈家备受瞩目的大公子,却攻读了和珠宝毫不沾边的心理学,成了一名心理医生,还是业界内享誉盛名的那种。
他比季芊大几岁,是季芊的大学学长。两家关系不错,那时候陈风致还没去纽约深造,季让被绑着来他这接受心理治疗,从三楼高的窗户跳窗跑了不说,还打碎了他心心念念的景德牡丹瓷。
后来陈风致开着他那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去学校堵季让,季让还以为他跟以前那些心理医生是一路货色。
结果陈风致是来找他赔钱的。
赔那个价格不菲的景德瓷。
最终事情以季让把自己取零花钱的卡砸在他头上结束。
这一砸,倒还砸出了些联系来。起码季让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斥他,愿意回他消息,接他电话。
后来季让才知道,陈风致看似无意的聊天贫嘴,其实一直在无形对他进行心理诱导。那段最难熬的时间,他引着他蹚了过去。
虽然最终也没让他打开心结,但他也从未对生活失去信念。
得过且过,也算一种活法吧。
季让对陈风致的业务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陈风致现在住在市中心的一套公寓里,六十多层楼高,他住顶楼,说是要闹中取静。
简直有病。
季让坐个电梯都快烦死了。
去按他门铃的时候,陈风致穿着睡袍端着红酒来开门,看见他还叹气说:“可惜不是美人来找我。”
季让懒得跟他废话,进屋直奔主题:“我想问你,有过自杀行为的人,在心理状况没有恢复的情况下,还会再次出现自杀行为吗?”
陈风致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还摆着一盘国际象棋,自己跟自己下,他抿了口酒,斜走了一颗白后,头也不抬:“谁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