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头天快黑了,他听到楼上咚的一声响,傅鹭暗骂:“艹……妈的谁踹老子。星星!上来扶你爹,我摔下床了。”
傅从夜围裙都没摘,赶紧上楼,就看见他爹面朝下躺在地板上。
果然是翻身翻下床了。
傅鹭艰难的用胳膊撑了下地面,后来又放弃了:“妈的,腰不行了。我以前还能做平板支撑呢。”
傅从夜把他爹抱起来,放回轮椅上。
傅鹭轻的惊人。
也可能是他力气大了。
好几年前,保姆偶尔不在的时候,他就算拼了老命也没法把傅鹭抱到床上。
他从那之后就随时在书桌底下放几个哑铃,天天企盼自己早点长高长大。
傅鹭理了理衣服,开着轮椅到旁边的穿衣镜前理了理头发:“今儿晚上吃什么,我都闻着香味了。”
傅从夜从不帮他推轮椅,他拿起床头的烟灰缸,边下楼边道:“臊子面。”
傅鹭还挺挑剔:“你自己擀的面条?”
傅从夜回头:“超市买的面。我哪有那功夫,还给你擀面。不愿意吃就叫外卖。”
傅鹭开着轮椅,动作迅猛有如漂移一般,甩过几个拐弯,冲进电梯里,拍着轮椅把手道:“吃。明儿别做了,现在有全家桶优惠,我肯德基卡包里一堆卡劵没用呢。”
傅从夜从他爹的习性和他的小说里,知道了他这种军区大院长大的60后70后的德行,从小戴上海宝石花手表,食堂吃红葡萄酒与红烧肘子,周末去新侨饭店和和平西餐厅,甜点专吃三得利和雪人冰激凌。
穿着军装的混小子在那时候活的像个奢靡浪荡的阶级敌人。
矫情奢侈且要脸的脾气从一直顺到改革开放之后。
这会儿只是要吃垃圾食品,而不是搞什么日料和牛英国酒,都是这几年落魄之后改好的。
傅从夜哄爹如同哄儿子:“行行行。”
开开电视,俩人坐在一块儿吃饭,傅鹭一边嗦面一边换台:“怎么最近都是这个电视剧,演员挑的还挺好,她就适合演这种事业心特强的女人啊。”
傅从夜没被电视剧分心:“你那剧本怎么办?”
傅鹭又吃了一大口面:“赔钱喽。今天有人要来看房,我没细谈,你明天要去带人看看房。你会谈么?可别让人压了价。”
傅从夜:“要高价还不知道挂多久才能出手呢。而且你那些书怎么办。”
傅鹭眼睛黏在电视上:“地下室还有空位么?阁楼呢。”
傅从夜:“早堆满了,别想了,那么多书,家里哪可能有地方放下。要不叫人来卖了,要不就捐了。”
傅鹭不情愿:“那不行!你要不都给我堆满二楼,就给我留个睡觉的地儿就行。”
傅从夜把他当小孩似的训道:“那要是失火第一个烧死你。卖房是你自己选的,我也没辙。你要不然现在就上楼改剧本去吧,我帮你给片方打电话,说你服软后悔了。”
傅鹭一别头:“不可能!你也不问问那傻逼片方要我怎么改,我都他妈为了他所谓的‘商业大片’改了四遍了,忽然来了个投资人要我改成傻逼三流喜剧。他要这么乐意何必找我,找那些什么麻花去啊,三流喜剧人家不是最擅长么!我宁愿卖房,也不愿意IP全给这帮商人。到时候片子卖的不好,被人说成脑残片,我署名原作加编剧,名声更完蛋。”
傅从夜端着碗起来,进了厨房,声音传出来:“你名声早就完蛋了。”
傅鹭开着轮椅进厨房,端着碗想要面汤:“你知道那投资人给我找来的联合编剧么,我还查了查他以前写的剧,都他妈些什么玩意儿,谁写东西不是为了名利,我也是啊,可你也不能把屎上撒了巧克力彩球,非往观众嘴里喂吧。就是电梯里崩三百个响屁也比不过他们缺德,他们是往咱们国家这丁点大的文化小池塘里崩屁窜稀,污染一池子水啊。”
傅从夜听着就皱眉:“我知道你骂人特狠,你别在我这儿骂,我不是给你申请了个微博么,你有本事上微博骂去啊。”
傅鹭小口喝着面汤,厨房里没暖气,他哈气都有点白雾:“微博上我也骂啊,可为啥我申请个加V都申了半个月还下不来啊。”
傅从夜:“你用真名了?申请的是什么V?”
傅鹭用轮椅开始倒车出厨房:“我用那号专门喷人的,怎么可能用真名。申请身份写的是,全国直肠气体排放量总冠军。”
傅从夜一脸无奈:“……你就一天天离不开屎尿屁了是么?就你这简介能过才是好笑了。微博也少骂点,要是骂了什么流量明星,你就等着被轰炸吧。”
傅鹭笑起来:“那我可高兴疯了,以前还有人采访我,我在记者面前喷一喷,现在都没人喷我也没人让我喷,我都快寂寞死了。真要是有人骂我,我来个连环对骂,倒还真能有点在电脑前码字的动力了。”
傅从夜让他气笑了:“你是把梁实秋那本《骂人的艺术》默写三遍了是吧。”
傅鹭嘟嘟囔囔:“我又不只是骂他们,我骂自己更狠啊。我自己写了好几本臭大粪,出版出去简直都是浪费纸,有印那几本书的功夫还不如印点挂历有社会意义。我这叫批评与自我批评,只有我这样敢喷自己的人,才能真心诚意的喷别人。”
傅鹭倒是骂了几句,吃得多,心情也好了些,他就是有点愁卖了房子没地儿放书的事儿。
傅从夜倚着门口,看他开着轮椅到处找书,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卖房子赔违约金本来是下下策,是两边都受损失,但如果傅鹭自己坚持这么做,傅从夜也确实支持他。
只是这次再卖了房,他名下资产就只剩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了,往后再没机会让他任性下去。若是傅鹭再卖不出去书,火不起来,连以后去医院做康复保健的钱都付不起了。
傅鹭在电脑前上了会儿网,似乎还挺兴奋的敲着键盘,傅从夜上楼替他关上了门,才回到房间去做卷子。
他没打算写作业。也确实是因为作业没什么必要。
桌面上好几本《奥赛经典》,最上头是一本打开的《俄罗斯平面几何问题集》。
他之前一直在做市内各个重点的卷子,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每天保证自己的习题量阅读量只是为了让脑子一直在转,但遇到卡壳题目的几率并不高。
但去年他找卷子的时候,找到一套去年IMO奥赛中国区地域选拔赛的卷子,他才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是经常参加这类比赛的。然而时隔多年,他再做高中级别的奥赛题目,已经相当有难度了。
傅从夜没想到自己这几年其实只是自认不错,很多地方都没长进,他也有点心里难受,才去买了些题目来刷题。甚至去年年末,他还去了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前的拔高课。
只是想要再往下一步参加IMO就要入冬令营,还要有三月四月的国家集训队。傅鹭身边离不开人,他虽然成绩不错,也没再参加那些集训。
他其实对比赛的热情不大,就没放在心上。
只是见识到同龄人牛逼的太多,刺激的他不敢再像初中时候那样懒散了。
他闷头刷题,手机就放在眼前,也没有什么响动,毕竟微信QQ基本没人会来找他,顶多就是接到讨债或者外卖的电话。
傅从夜做题做的有点入迷了,这几本书难度确实还可以,这几年的新题型也囊括其中——他等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时间都已经显示是一点多了。
手机上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是“妈”。
他回过去了。
傅从夜知道她这个点肯定还没睡。
果然那头接起了电话,女人的声音有点疲惫:“星星啊,怎么才回电话。”
傅从夜转着笔,撒谎不眨眼:“我玩游戏呢,没看见。”
女人:“怎么还玩游戏啊,你上学期期末考的全校倒数,听说你都分到最差班里去了。唉,你这样我跟学校都没法打招呼啊。”
傅从夜皱眉:“用不着打招呼。我就这样了。你说吧,什么事儿。”
女人:“你爸那边怎么样了?”
傅从夜:“没怎么样。就卖房呗。马上就要无房可卖了。”
女人声音中有些担忧:“……那些书怎么办?到时候就没地方放了。他不会舍得吧。星星,还是听我的吧,这钱我来垫。你也知道,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傅从夜:“他不会要你的钱的。现在赔偿金的判决还没下来,你之前推介过来的律师事务所,我也联系过了。估算了一下,大概那套房子卖的钱估计够赔的。不过我最近也查了星北娱乐,他们的律师团也非常厉害,还不知道最后打官司的结果。”
女人:“星北娱乐啊。稍微听说过一点。这事儿或许没那么容易了结。不过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会多注意些情况。”
电话那头的女人也笑了笑:“不过你能自己去联系律师,也是够有能力了,已经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
傅从夜总觉得她言语里都在暗示什么,他也不想听她口中的“小时候”。傅从夜往后一仰,手里有点烦的按着圆珠笔:“你有事儿说事儿吧,我困了。”
女人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叹了半口气:“星星,周末来家里吃饭吧。妹妹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断一天~后天肥一点
星妹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
阮之南:“想看小白兔穿小白兔围裙(吸吸口水)”
第14章 买房记
傅从夜:“我没空。周末有人来看房子。”
女人:“妹妹一直问,说哥哥什么时候来,她昨天还整理包,说要跟你一起出去春游。”
傅从夜手顿了一下,又把圆珠笔越按越快,咔哒咔哒作响:“下周周末吧,我不住你家,就吃顿饭。下午带她出来玩,回头你让司机来接。”
女人松了口气:“好。星星,你也好好学习,之前不是给你钱了么,你怎么不想着报个补习班呢。妈妈也没说要求你学习有多好,但也不能差成那样啊。就你这成绩,妈妈难道还要给你买进大学去么?那还有意义么?”
傅从夜手上乱按着笔,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根:“我又没让你帮我。挂了,我忙得很呢。”
他想要挂电话,奈何屏幕又开始不好使,女人在那头说话的声音传来,他干脆死按住关机键,看着手机屏幕一黑,才把手机往床上扔去。
他却不太能把注意力回到习题上来了,手里的圆珠笔按着按着,忽然卡壳了,按不动了。傅从夜盯着笔,拉开抽屉,把它扔了进去。
抽屉里是好几十支圆珠笔的尸体。
傅从夜知道自己有这个臭毛病,他上学期在学校的时候,总有些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明里暗里知道他的事儿,总仿佛帮着他妈妈来劝他好好学习。那副明明巴结却装出苦口婆心的嘴脸,让他在学校没少按坏笔。
幸好这个学期,没哪个老师再敢来跟他假装关心了,老邱也不是那性子,仿佛对他内心想法了解一二似的。他过的还挺舒坦的。
不过想来。
虽然他总觉得自己那新同桌话烦人——
毕竟她天天跟多动症似的在凳子上不安生,动不动偏过来跟他说闲话,或者往前往后乱挪桌椅,骚扰的周围一片都热闹兴奋。
但他竟然没有按圆珠笔。
或许是因为她话多却不假装自己是哪类人,就是开开心心的来学校玩,是不是校霸是不是差生,她自己也无所谓。
……或许她也没那么烦人。
……
第二天,傅从夜睡了个懒觉,听到他爸在楼下叮里咣当,才揉揉脑袋起身,从二楼往下望:“干嘛呢?”
傅鹭在那儿给自己冲高乐高:“你起来洗澡换衣服吧,刚刚看房的给我打电话了,说一会儿就到。”
傅从夜走下楼,给他倒热水,又给自己也拿了个杯子,往里倒了点高乐高粉。
傅鹭一愣:“你干嘛,我一杯就够。”
傅从夜晃了晃杯子:“没,我最近发现。甜食是个好东西。”
傅从夜看他衣服穿得不齐整,想要帮他,傅鹭挥挥手:“用不着,我撞乱东西让你帮忙也就算了,穿衣服还让你帮,我不成废人了么?上个月家里生活费还剩下么?”
傅从夜一愣,撒谎道:“剩呢。学校饭卡里也有钱。”
傅鹭:“哦,那这个月生活费,我晚点再给你。”
傅从夜想说他不缺钱,但他却不能说:“行吧。也别晚太久。”
傅鹭摆手:“嗯好。”
他开着轮椅上楼了,傅从夜洗澡换衣服出了门。卖的那套房子就紧邻着,他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厚刘海穿西装的青年站在门口,正要拨电话。
傅从夜开口:“来看房的?”
厚刘海放下电话:“你是房主?”
傅从夜:“的儿子。他不方便来,我能做主。”
他看见这厚刘海的西装和包,有点提防:“中介?我们不找中介。”
厚刘海摆手:“不,我是陪同来看房的。正主还在路上。你好我姓李。”
傅从夜点头,跟厚刘海进了屋。
厚刘海倒也挺谨慎的,进了屋楼上楼下都看了,还问道:“这么多书,都放在这儿?啊,有电梯啊,那挺好。那这边厨房做饭的油烟是不是影响你这书。”
傅从夜越听越觉得不对味,直到上了二楼之后,厚刘海说起来:“房租是必须要年付么?”
傅从夜听明白了:“这房子不租了,只卖。”
厚刘海一愣:“之前不是说租么?”
傅从夜:“一周以前是说租呢。本来是需要租金补贴家里,但现在改卖了。”他没说是卖房要还债的,这厚刘海看起来像个鸡贼的商务人士,听说是欠债,估摸着又要疯狂压价。
厚刘海:“那我打个电话问问老板,你先说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