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短——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19-07-16 10:19:56

  傅从夜越想,心里越后怕,他找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到处喊她名字,打她电话,也没人回应。他甚至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村子里又很少有灯,山上最光亮的祠堂也因为学生提前结束自习后关了灯,他好几次都因为看不清而在石阶上滑倒。
  偶尔几个民居前头的黄色灯泡,都因为接触不良而闪烁,阴湿的夜雾也慢慢从山顶淌下来,偶尔的一点灯光都朦胧的像是罩了纱衣。
  他一路走过一排民居的后面,忽然听到某个院子里传来了崩溃似的哭声。
  傅从夜连忙扫过手电筒,喊道:“南南?你在哪儿?”
  但他却听到那发出哭声的人好像害怕被人发现似的,一下子捂住了自己嘴似的,紧紧把自己的哭声憋回了嗓子眼。
  傅从夜不确信那是不是阮之南,他立刻道:“阮之南!南南——”
  他刚刚听到哭声来自于隔壁小院子,傅从夜立刻绕到门那边,却发现门被锁了。
  墙不算太高,他咬着手电,扒住墙头用脚一蹬,就翻上了围墙。
  蹲在墙头,他才看清院子里。
  其实这间院子就离祠堂不算太远,是个专门存放村里各项公用物品的院子,很多架子上还放着喇叭、供桌和小黑板。祠堂那边为了让学生自习,就特意买了很多套桌椅,但祠堂白天还要给村民晒萝卜豆子用,到了晚上自习结束之后,要有学生或老师把桌椅收拾好,搬到这个院子来。现在院子里堆着不少桌椅,而桌椅里头,就有个存放东西的大柜子,正好被放进来的桌椅给堵住了门,从里面推不开。
  阮之南应该就是躲在这里头了。
  傅从夜从墙头跳下来,无奈道:“南南,你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他走过去拖开桌椅,明显能听到柜子里有人的细微声音,但却不回应他。
  傅从夜也有点奇怪了,他把桌椅都搬开,说道:“我把东西都搬开了,你不出来?”
  他手电筒照了照柜子,里头的人好像更慌乱了。
  傅从夜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柜子里会不会是猫或者老鼠,他伸手拉开柜子,却发现里头的人紧紧抓着柜子边,跟他较劲——
  他往外开,里头的人就往里拽。
  而且他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声因为用力而发出的闷哼,那声音绝对是阮之南。
  她是要恶作剧?
  但毕竟他在外头可以抓着柜子把手,又力气更大一些,阮之南肯定拽不过他。
  傅从夜一用力,把柜门拽开,道:“别闹了!好多人都在找你呢!”
  他打开门的一瞬间,蹲在里头的阮之南忽然窜了出来,一把推向他肩膀。
  傅从夜吓了一跳,她力气猛的已经超过了恶作剧的地步,傅从夜甚至都以为她把他当成了散打对手。傅从夜被推的后退几步,阮之南朝他撞过来,一只手拿着手机,朝他腹部打去——
  或者是戳。
  她那动作,让傅从夜觉得她把手里的手机当成了刀,再用刀一下下扎他。
  就算是手机,那几下力道可不轻,傅从夜疼的闷哼一声,就要抓住阮之南的手,阮之南却惊恐万分的掐着他喉咙,狠狠将他推倒在地,一把抓起傅从夜掉在地上的手电筒,紧紧捂着腰,扒上墙头,飞一般蹿了出去。
  傅从夜坐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右边脸颊好像蹭到了椅子腿之类的东西,似乎留下一道血痕,腰腹更疼的几乎要要冒冷汗,缓了一下才站起来。
  他有点懵了。
  阮之南绝不是在恶作剧……
  因为他刚刚明显看到阮之南满脸都是泪,抬头回望他一眼的时候,眼里只有惊恐。
  傅从夜翻过墙跟出去的时候,已经到处都找不到阮之南了,他拿着手机走进了旁边的祠堂,还没走几步就听到祠堂二楼一阵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他已经不太敢喊阮之南的名字了,只看到她没关掉手电筒的灯,一小簇光从二楼栏杆处飞快掠过去。
  他轻手轻脚的摸上二楼,心里乱成一片。
  阮之南把他当成了谁?她——天不怕地不怕似的阮之南,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是因为她说的“身体上的病痛”,还是那次在班里做噩梦时大喊的“不要杀我”?
  傅从夜弯腰上二楼之后,很快就看到了阮之南。
  她蹲在一处桌子下头,慌手忙脚的关上了手电。她今天穿了个蓝色防晒衣做外套,傅从夜看到她把防晒衣脱下来,然后紧紧束在腰上,一边用力系,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他缓缓靠近,然后就听到了她一边哭一边拼命压抑着哭声,小声念叨:“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冷静,阮之南,冷静——只要不是扎到脾,我最起码还能活动十几分钟……冷静……”
  他挪动步子,抬起两只手想要接近她,脚下却踩到一块年久失修的地板,发出嘎吱一声响。
  阮之南就像是夜里的薮猫,猛地转过头来,瞳孔发亮,她手脚并用爬出桌子,飞一般的朝楼下跑去。
  傅从夜赶忙追上去,阮之南这会儿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没有尖叫没有哭,好像只有逃这个概念,她最后几节台阶是直接蹦下去的,但却没站稳,摔倒在地,傅从夜抬起手:“阮之南,是我——我!傅从夜!”
  阮之南好像没听见,她一把去拽旁边的木门,但是祠堂这一侧的门,却从外面被锁链锁住,她没能拽开。
  傅从夜也从台阶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了她胳膊,将她顶在墙上。
  阮之南紧紧咬着嘴唇,拿手里的手电筒就要砸向他头顶!
  这要是真砸下来,傅从夜非要脑震荡不可!他一惊,连忙抬起胳膊来拧住她手腕。手电筒飞了出去,滚落在石砖地上,好像已经碎了。
  阮之南拼命推着他,傅从夜也急了,他低头拿额头在阮之南额顶狠狠磕了一下。
  她痛叫了一声,他抓住她手腕:“你魔怔了是不是,是我!我们在学农!”
  阮之南抬起眼来,看向了他,似乎呆住了。
  傅从夜看见她好似得救了似的眼神,心头第一反应就是——心疼。
  他都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了,阮之南紧紧抓住了他胳膊,终于叫了他名字:“傅从夜!”
  傅从夜呼出一口气,应了一声:“是我。”
  阮之南紧接着一声哭腔,又让他心头绷紧。
  她抓住了他的手,慌手忙脚的把他的手按在她腰上,就是她用蓝色防晒衣紧紧勒住的地方,惊恐求助似的喊道:“打电话叫救护车,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流了好多血……”
  傅从夜以为她真的受了伤,也吃了一惊,连忙解开防晒衣,用手摸了摸她腰上的位置。
  没有血。没有伤口。
  就是她身上柔软的T恤,还有细瘦却紧绷着的腰腹。
  阮之南身子全身都是汗,她跟快要虚脱似的快要软下来,还在抓着他的手哭叫:“我扎了他好几刀,你们快去抓他!快去!真的好疼……好疼……别跟我妈说……”
  傅从夜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着她的腰,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像是发抖却强装镇定,他说道:“南南,你没受伤。”
  阮之南没听,她紧紧捂着左上腹,拼命摇头,靠着墙几乎要滑倒。
  傅从夜急了,他手按在她后颈上,逼着她自己低头看,低声吼道:“阮之南!你没受伤!你醒一醒!”
  阮之南低头看向手机闪光灯照亮的地方,她的白底T恤上印满了香蕉图案,她腰上没有一点血迹,阮之南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她的手背在闪光灯下被汗湿的像是刚刚从水里拿出来,她喃喃道:“没有……没有……”
  傅从夜看着她把T恤拎起来些,她低头也在看自己腰腹上的肌肤。
  她似乎已经愣到没意识到自己把衣服掀的多高,傅从夜几乎能看见她内衣的下沿,但他没注意那些——
  入眼的是她左上腹,三个或四个错落开的伤口,每个四五厘米宽,已经长得只剩一道肉色的微微隆起,她伸手摸了摸伤口,忽然放下了衣服。
  她没再说话了,倚着墙疲惫的站着,只有胸口因为刚刚剧烈的动作而起伏。她仰头看着祠堂的天井露出的一片夜空。
  傅从夜呆呆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何问。
  他沉默的拿着手机,还保持着紧紧贴着她的姿势站着。
  直到阮之南抬手挡了一下他手机的闪光灯,哑着嗓子道:“关了吧,太亮了。”
  傅从夜把手机闪光灯关上,俩人站在祠堂里,都有点不能适应没有强光后的黑暗,阮之南努力平缓着呼吸,轻声道:“你带烟了么?”
 
 
第53章 呼吸机
  俩人坐在祠堂的楼梯上。
  木楼梯很窄, 俩人坐在一排, 紧紧挤着。傅从夜想往下坐一个台阶,阮之南却忽然抓住了他手臂:“不用动。”
  他给她点了烟, 自己却没吸。
  阮之南没怎么吸过烟, 她动作别扭,深深吸了第一口, 就呛着了。但咳了几声之后,傅从夜看她身子往后仰了仰, 他看出她这一口太猛, 吸的有点晕了。
  他伸出手臂,从后头揽住她后背。
  阮之南身子抖了一下, 又缓缓放松下来,她朝他倚了过去, 身子软着, 像是最乖顺温柔的猫儿。
  阮之南抬起烟来,问他:“你不吸么?”
  傅从夜:“二手的也够了。”
  阮之南似乎笑了, 她把那只烟递到他嘴边来。
  傅从夜本来想客气,但他也一身汗,一身疑问, 那只烟本身味道虽然一般,但却刚刚沾过她温热的嘴唇, 实在诱人, 他微微低头, 就着她的手吸了一口。
  阮之南放任自己倚在他手臂里, 笑道:“你吸烟的模样,确实跟那帮混小子不太一样。”
  傅从夜没过肺,缓缓吐烟:“什么?”
  阮之南把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看着烟燃烧。
  她说道:“你吸烟的时候,就像个特别克制的成年男人。像是要面对的事情太多,找不到让自己逃离的办法,所以不得不吸一支。大半支烟都放任它烧,偶尔吸几口,就算脸上的表情像是沉湎在其他事中,但还克制着让自己别吸太深。”
  月光微弱,傅从夜转过头来看向她,她头发乱了,有几缕蜿蜒的贴在额头上,有奇异的热感与气质从她那边扑面而来。傅从夜问:“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吸烟了?”
  阮之南把烟放到嘴边,笑道:“我不告诉你。”
  她又说:“我每次都想,你又神秘,又很单纯似的。”
  傅从夜把烟接过来,吸了一口:“彼此彼此。”
  阮之南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很不像她平日生龙活虎的样子:“能别问么?”
  阮之南勉强露出几分平日讨好似的样子:“看在哥们的份上。”
  傅从夜:“都说了不是你哥们。但我就算不问,我也能猜得到。我只是……不太明白你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阮之南半晌道:“没,我从没想到我连躲在柜子里都会——其实就是,就是手机没电了,我藏在那个柜子里一开始还不害怕,后来听到有人进来,我以为是一帮人来找我了,听到他们好像是在翻箱倒柜,我就没出声。结果等他们走了,我就出不来了。我喊了好几声,但也没人听到——后来就、我就分不清了。太像了……”
  她吸了一口烟,手有点发抖,描述起来仿佛只有几个零星的记忆让她不自主的吐出词语,她无法叙述整件事:“去年的暑假。那时候,我就是躲在衣柜里,也是手机没电了。有人脚步声靠近过来,还有手电筒在乱扫,我看到光从我的衣柜下缝里透进来,我……我一直在流血,痛的要死了,紧紧捂着嘴,一点声音都不敢有。”
  傅从夜紧紧抓住了她手腕:“别说了。我不问了……不用再说了……”
  阮之南手已经抖的夹不住烟,傅从夜从她指间抽走烟,扔到空地上,阮之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指:“不过我也伤了他们。他们跑了,但都被我扎了刀,我用的是家里的水果刀——他们很快就被抓住了。”
  他们……
  当时不是一个人?
  阮之南半天没说话,傅从夜和她坐在那儿,看着他们扔在空地上的烟渐渐熄灭,一缕蓝烟升起来,阮之南声音渐渐冷静:“不过他们因为手上人命太多,梳理案子还要时间,他们还没有执行死刑。”
  傅从夜:“你怕黑因为这个?”
  阮之南摇头:“我不是怕黑。那时候我就是一个人,晚上,待在夏安的房子里。我只是害怕一个人。”
  傅从夜忍不住抬起手臂圈住她,他此刻也没多想:“你爸妈不知道么?那他们怎么会让你搬到学校附近住?”
  阮之南:“……在此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人陪,回家了之后家里也总有人有猫,我从来不知道我不能一个人住……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会再出现。我以为我早就忘掉了。”
  傅从夜从没听过自己声音这么单薄又轻柔过:“他们不会出现的,都被抓起来了。你不用害怕。”虽然傅从夜不太清楚阮之南恐惧的人究竟是谁,但他这话却像是要给皮开肉绽且涌血的伤口强行盖上一块轻纱,伪装它不存在,他心里都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下,想把那句话收回去。
  他不是她,他什么都不曾知道,他凭什么安慰她。
  阮之南却转过头来,对他笑出了一口白牙,笑的眼睛眯起来,那笑容每次出现都让他有阳光照射下的发烫、炫目又懒洋洋的感觉,那是独属于的阮之南的笑容。他每次想起她这样的笑容,都会忍不住心头一松勾起嘴角。
  可此刻,阮之南带着这样的笑容,像是安慰他一般拍了拍他手背:“我知道的,我不会害怕。\"
  这是谎话。
  她刚刚都快被吓疯了。
  去年的暑假,她比此刻更恐惧,浑身是血,却在桌子下紧紧抓着水果刀让自己冷静,不停默念着“不想死,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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