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司马冲天就成了宁王府送给香儿的礼物,同时也是辖制香儿的一个工具。这是一场彼此都有私心的交易,唯一的牺牲品和不知情者就是司马冲天。
沈容心知肚明,但她不能说,轻轻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找了个非常不走心地借口糊弄张衡:“可能是香儿太舍不得司马冲天了吧!”
这其实是实话,只是此舍得非彼舍得,不是大家以为的那种舍得罢了。
张衡瞥了她一眼,将信将疑,到底是保持君子风度,没再追问,而是道:“不日令尊就将启程回京述职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不是说要来年春天吗?”沈容惊讶地说。她可不想见原主的父亲。因为在这个以父/夫为天的时代,沈父知道她和离了,肯定会将她带回去,再给她挑选人家嫁出去。几乎没有哪户人家会允许女儿一直待在家里的。
一想到可能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不知秉性脾气和长相的男人,然后生死就由这个男人掌握,沈容就就头皮发麻。她可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张衡指了指外面的树上挂的冰凌:“已经腊月了,距春天很快了。”
是啊,过完年,沈父就要启程入京了,确实快了。
“多谢张大人提醒。”沈容轻声说道,她得收拾收拾,赶在沈父进京之前,赶紧跑路。好在她如今是和离之身,既无婆家管着,对娘家而言,她又是嫁出去的女儿,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张衡听到这话就明白了她的选择,手中的茶碗轻轻一放,波澜不惊地说:“沈小姐就没想过留在京城?”
这话问得端是突兀,不像张衡平日里的作风,沈容不解,抬头瞥了他一眼,却见张衡避开了她的目光。沈容心头愕然,怎么会?这未免太出人意料,太荒谬了吧!
一想到张衡可能对她有好感,沈容顿时感觉这碧幽幽的好茶也没了味道。她轻轻放下茶杯笑道:“我这一生,年少时困于闺阁之中,嫁人后也是以夫为天,困于后院,整日与琐事为伍,着实令人厌烦和困倦。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身,我想游遍千山万水,尝尽世间美食,方不负来这人世走一遭!”
这还真是洒脱又令人向往的生活。
张衡很羡慕,但他肩上有自己的担子和负担,不能任性地抛下一切,像沈容那样随性地去浪迹天涯。
张衡到底是个豁达之人,只黯然了一息,随即就释怀地笑了笑,举起茶杯朝沈容致意:“以茶代酒,敬沈小姐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遂,康乐平安。”
很朴实的祝福,但这份心意是真诚宝贵的。
沈容举起了茶杯:“也祝老太太福寿安康,大人前程似锦!”
“走的时候说一声,我娘自来了京城,就跟你最投缘。”张衡站起来笑道。
沈容颔首应是:“这是自然,张老太太对我的好,沈容铭记于心。张大人便是不提,临走时,我也会来跟老太太道别。”
送别沈容,张衡转身背着手,往后走,快走到屋檐下时,张老太太被丫鬟搀扶着走了出来。半白的头发规整的梳在脑后。她恨铁不成功地看了张衡一眼:“连个姑娘都拿不下,你就打一辈子的光棍吧!”
张衡无语:“娘,你又派人偷听我说话了,跟你说过好多次,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张老太太有点理亏,但一想到今儿听到的事顿时又来了精神:“哼,这不是怕你欺负阿容那孩子吗?结果,你这个不中用的,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跟你爹一样,榆木疙瘩,难怪一把年纪了连老婆都讨不到!”
张衡被她的强词夺理搞得没脾气了,兼之心底隐藏的秘密也被揭穿,顿时威严俱无,他从丫鬟手里接过张老太太的胳膊,想法子将话题转开:“娘,你不是午睡吗?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张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还不是被你给气醒的!”
这也能赖到他头上?张衡摸了摸鼻子,得,又捅马蜂窝了,挑错了话题。
他讪讪地笑了笑,扶着张老太太迈过高高的门槛:“娘,外面冷,你进屋歇会儿,若是没睡好,再睡会儿!”
张老太太不吃他这一套,挥手让丫鬟退下,扭头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咱们娘俩从岭南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亲戚,娘老了,说不定哪天就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没个知冷知暖的人照顾,娘怎么放心?”
“娘,你会长命百岁的,咱们不要说这些晦气的!”张衡劝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推开他的手,扶着腰,坐到了椅子上,叹了口气:“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便是古树老龟,也有老去的时候,这是谁也免不了的事。你有出息了,以后娘便是去了地下,也算对得住你爹了。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都三十多了,还一个人,以前媒人上门,你也总是推诿,以要读书考取功名为由拒绝了。这一晃十几年就蹉跎了,如今你好不容易自己看上了个姑娘,阿容虽然和离了,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又大人家那么多,都快差一辈了,咱也别摆什么架子,娘明儿差人正式上门提这事。别让人觉得咱们太轻浮,太不重视人家。”
张衡苦笑:“娘,你不要这样。这不是差不差媒人的问题,人家对我没这个心思,你就别为难咱们彼此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吗?”
张老太太不高兴地看着他:“让你平时要多笑,不要总是板着一张冷脸,你不信,这下招小姑娘嫌弃害怕了吧!”
害怕?沈容会害怕?天大的笑话。
张老太太还在兀自说着:“不行,虽然我很生你的气,你太不中用了,但谁叫你是我的唯一的儿子呢。老娘不帮你,谁帮你,老娘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把阿容留下。”
张衡揉了揉头,实在拿这个固执的老娘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娘,你这不是让她为难吗?她以后估计都不敢上咱们家的门了。”
张老太太偏头怀疑地看着他:“你糊弄老娘的吧!”
张衡走过去,轻轻地捏着她的肩:“怎么会?娘,你既然派了人偷听,肯定也听清楚了,沈容志在看遍万里河山。她是个坚定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咱们就别去为难她了。娘,女子生活比之男子更多艰辛,你青年守寡,含辛茹苦,靠给人洗衣服,把儿子辛苦养大,一辈子的时光都奉献在了没日没夜的缝缝补补洗洗中了。难得有女子能摆脱一切,随性地活着,活出开心,活个痛快,便是儿子这辈子与沈容没缘,儿子也替她高兴,咱们就别去做她的拦路虎了,你说是不是?”
张老太太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倒是会做好人。”
虽然朝儿子发了一通火,当她此后再也没提过要留沈容的想法,显然也是把张衡的话听了进去。
——
沈容完全不知她走后,张家还发生了这么一遭。
她回到自己租的院子时,就着手准备离开的东西了。
沈容目前居住的是她让雪雪租住的院子。雪莲、琯琯、小鱼也住在这儿,三女筹钱开了一家小小的绣铺,因为琯琯以前在纸醉金迷的秦淮河畔呆过,知道不少南方流行的样子,改良了一下,用到绣铺中,倒是蛮受京城女子的欢迎。尤其是快过年了,家庭稍微宽裕一点的都会做身新衣,换张新手绢,新年新气象嘛!
不过因为人手有限,又是纯手工活,也就挣点辛苦钱,利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丰厚。可对三女来说,已经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了,因为这是她们第一次独立挣钱,意义非同凡响,这证明,离了男人,她们也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三人干劲儿十足,都想趁着过年这段时间多挣点钱,每日都早出晚归的。等到小年那一天,沈容让雪雪准备了饺子和热乎乎的刷锅,等三人回来一起吃饭。
六个女人,不分主仆,围坐在热气腾腾的桌子周围,沈容笑看着她们:“雪莲、琯琯、小鱼,过年以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了,提前跟你们说一声。这座院子当初雪雪租了一年,现在还剩大半年的时间,届时我把契书给你们,等租期到了是续租还是换地方,都随你们的意。”
听说她要走,三人都很不舍,尤其是雪莲,眼睛又红了,忽地推开椅子,扑通一声跪在沈容面前:“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当初贪图庄主的容貌和富贵,爬上了庄主的床。奴婢有罪,伤了小姐的心。请小姐责罚,只求你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雪雪咬住下唇,拿起公筷夹了片羊肉丢进雪莲的碗里:“吃你的饭吧,年后老爷就要进京了,小姐不跟他回去当官家千金,难道留在这里跟着你卖绣品啊?你没出息,也别拽着小姐啊!”
这话一出,雪莲便也知道没了转圜的余地。她抹了把眼泪重新坐回桌子旁,夹起雪雪夹给她的那片羊肉,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谢谢!”
谢谢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原谅了她,便是分开,她们也没遗憾了。
知道沈容三人年后就会离开京城后,小院的气氛因为离别的愁绪,更加和谐,更加亲密。
这个时代的女子不易,沈容有时间也把自己这些年见的不少比较独特又能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设计分享给她们。她希望她们能在刺绣这事上走得更远,远到她们能凭借一门技术安身立命。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这天雪莲绣铺也关门了,雪莲三人同雪雪和思思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大家围坐在桌前吃饭聊天守夜。
沈容倒是有一堆的故事能讲,但怕被三个丫鬟发现不对劲儿,只能按捺着。这五个女孩子中,大家的经历都很平凡普通,唯一有点传奇色彩的就只有琯琯了。琯琯给她们讲起了秦淮河畔,公子哥儿们为美一掷千金的故事,又讲了她的前辈妓女的悲欢离合,有的恋上白面书生,不惜贴钱赎身,只为跟公子哥双宿双飞,但能做个妾室,平安终老的都不多。更多的是要不了几年就被喜新厌旧的男人厌了,又像货物一样转手他人,还有嫁做商人妇,不知去了何方的。
正是因为从小到大,见多了太多妓女凄惨的下场,所以琯琯才会把钱财看得格外重要,她端起米酒,轻轻抿了一口,摇着脑袋说:“当时司马冲天进了牢房,我就想走,我怕啊,我怕他出来会把我给卖了,毕竟,他所有的资产中,就我最漂亮,最值钱,我一个人顶你们两个都不止……呜呜呜,把我带大的燕燕姐就被那个发誓会对她好一辈子的男人给卖了……”
小鱼听到她的哭声,抹了一把鼻子:“你这算什么?我两个姐姐都被卖了,大姐卖给了隔壁村的聋子做媳妇儿,给三哥盖瓦房,二姐卖给了镇上张屠夫那个傻子儿子当老婆,给三哥凑彩礼,就因为他们彩礼给得高。所以那天我才跟庄主走的,他不傻不聋,长得还好看,不卖给他,我肯定以后也会卖给傻子、瘸子、瞎子之类的!他至少比那些人好看啊,还能顿顿吃上白米饭。”
雪莲重重地把酒杯拍在桌上:“你们这算什么?好歹十几岁才卖啊,你知道我是多少岁被卖的吗?五岁,五岁我就被卖进了府里,幸亏夫人怜悯,看我年纪小,就把我安排到了小姐房里,给小姐当个玩伴。这么多年来,我连我爹娘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在府里,其他丫鬟都有亲人,就我没有,一过年,家家都团圆,就我一个人……”
三个醉鬼!沈容对雪雪说:“咱们把她们扶到床上吧,天气凉,在桌子上趴一晚上,肯定会得风寒。”
将三人扶进了屋,沈容走到屋子外,惊喜地发现,洋洋洒洒的雪花飘了下来,已经在地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
“下雪了!”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晶莹的雪花,仰起头望着苍茫的天空,眸底一片惊喜。
雪雪给她披上了一件大氅:“瑞雪兆丰年,这可是个好兆头!”
说话间,外面的马路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很快又像来时那般突然,消失不见。
沈容疑惑地看向马蹄声消失的方向。过年又是下雪的深夜,谁会骑马在京城的街道上狂奔呢?这可不是后世的纨绔子弟等到了半夜没什么人和车的时候,开着豪车去比赛。这天气,骑在马上并不是一件享受的事。估计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
沈容猜得没错。除夕晚上,她窝在温暖的家里跟着五个长得各有特色的姑娘吃饭喝酒聊天,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相比较之下,香儿的日子就没那么滋润了。
她虽然嫁给了二公子,但大家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只是披上了婚姻的壳子。二公子给她名分、富贵和权力,而她在需要的时候献药。
所以今晚除夕佳节,宫里的宴席也没她的份儿。宁王带着王妃、世子、世子妃还有嫡子、嫡女进了宫,香儿则窝在后院跟司马冲天一起过年。
为了让司马冲天感动,进而给她奉献上足够的爱意,香儿今天使出浑身解数,亲自下厨做了五菜一汤,陪司马冲天过年。吃饭的时候,她将每道菜都夸得天花乱坠,又说她费了多少工夫,对司马冲天的身体有好处云云。
司马冲天果然被感动,他现在都是个废人了,武功也没了,一穷二白,完全没任何值得别人觊觎的地方。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香儿的真心和用意,满腔的感动和爱意就要涌出来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用力踢开了,打断了两人你侬我侬。
香儿惊讶地看着骤然出现的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她有预感,她刚才已经能获得一些积分了,但都被这个家伙给破坏了。
二公子脸上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容没了,板着脸,拉着她的手就往外拖:“今晚皇祖母突然昏倒,醒来后不能言语,太医说这是外风之症,你快过去看看!”
外风这种病也就是后世所说的中风。这在后世都是个难题,更别提医术落后的古代了。香儿被拽上了一辆四轮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顶着雪夜,匆匆忙忙地赶去了皇宫。
香儿自是没办法治好这等疑难杂症的。
她问系统:有能治太后病的药吗?
系统:有,推荐你再造丸!
香儿看了一眼这所谓的再造丸所需要的积分,差点昏厥,在心里磨牙道:你怎么不去抢!
这么一粒小小的再造丸就要四十积分,整整四十积分啊,等于四十年的寿命,她又是救司马冲天于危难中,又是伺候照顾他,给他洗衣做饭,小意温柔的,花了这么多功夫,都还没混到任何积分呢!
系统:相信我,有无数的人愿意献出四十年的寿命去救太后。
这句话,香儿相信,救了太后,全家都要跟着改变命运,对于底层的人,或者权利欲膨胀的人而言,这绝对是一件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