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若有所思地盯着汪郁,似乎在思量她的动机。
“你放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太过于好奇。”汪郁甩了甩长发,故意侧过脸,让小文更清晰地看清自己,她甚至撩起了自己的长发,用手指指藏在发间里的那颗痣,“有人说,任意和我一样,同样在这里长了颗痣。”
小文惊讶得站起来,她慢慢伸出手,“我,我能摸摸吗?”
汪郁:“可以。”
小文右手食指慢慢挨上她长痣的地方,嘴里发出惊叹声,她用手捂住嘴巴,“太神奇了,任意长痣的位置,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她神情诧异地打量汪郁,眼睛里全是震惊的神色,“你的侧影,的确带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迟疑了下,“但是,你跟任意长得完全不一样,还有你的声音。”
小文摇头:“你的声音比任意的尖一些,好像也细一点儿。”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滑动几下之后将其中一张照片送到汪郁跟前:“这是我的朋友任意。”她表情遗憾地说道,“你只是有点儿神似她,但跟她的区别还是很大。”
汪郁盯着小文手机里那张清晰的照片。
这是一张半身照,照片里的女人笑容灿烂,长发飞扬,眼角眉梢荡漾着甜蜜的幸福。
汪郁盯着这张照片,半天说不出话。
她明明不认识任意,可她盯着这张照片,却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仿佛这张脸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千遍万遍一样。
一个神奇、大胆又离谱的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低语了一句:“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会是任意,任意已经死了,自己只是跟她很像而已。
小文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汪郁抬起头将手机还给她,“能麻烦你给我讲讲任意吗?”
很久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任意,小文沉吟良久,“也好,我其实也想找个人,好好聊聊任意。”她拿了纸巾擦拭自己的眼睛,“任意是个坏家伙,她走得那么突然,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跟我说。”
小文一边流眼泪一边说着关于任意的过往。
“任意高兴时会又蹦又跳,会拉着我的手转圈,有人惹她生气,她一定要还回去。她说人的一生太短了,能高兴地过,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有条件的话,一定要让自己开心。她紧张的时候喜欢咬嘴唇,从左边咬到右边,再从右边咬回来。”
汪郁闻言,牙齿轻咬嘴唇,从左边咬到右边,再从右边咬回来。
“如果还是紧张,她会双手紧握成拳,缓解紧张。”
桌子低下,汪郁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
“她手很巧,会用廉价的气球编织成各种漂亮的图案,比方大熊,比方各种花花草草……”
汪郁脸上已经开始淌泪。
滔滔不绝的小文忽然停下,她盯着汪郁的眼泪,不好意思地说道:“是不是我影响到你了?”
都说眼泪会传染,可能她哭得太凶了,所以汪郁也被感染了。
汪郁脸上全是泪水,她不擦,任泪水迷蒙了双眼,她哽咽地问:“小文,你说,任意的小腹左边,是不是有颗痣,如果吃饭过饱时,会很难看?”
小文哭得更凶了,她不停地点头:“对,对,每次吃饱饭,她都喜欢念叨一句,这颗痣太丑了,有机会一定要点掉。可她说过无数次,从来也没付诸行动。”小文抓过一把纸巾捂住脸,“她还说,如果哪天她出事了,我可以凭借她肚子上的痣找到她。”
小文哭得不能自已:“可她出去旅游,就再没回来。那次,我本来说好要跟她一起去的,可单位临时给我安排了新工作,我没去成,她就一个人去。结果,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小文一直说,说到停不下来。
“我们是好朋友,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有男朋友,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她。我赚了奖金,第一个想分享的人也是她。可现在,”小文泣不成声,“我没有了可以分享的人。”
小文仰起一张泪脸,“再有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她当初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下,哪怕天上下刀子,也一定会来参加我的婚礼,一定会,”小文垂下头,“可她,还是失言了。”
小文哭得不能自已,汪郁也哭得不能自已。
两个女孩相对坐着,泪流满面。
经过的人们都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哭到最后,纸巾用完了,汪郁湿着一张脸管侍者又要了一盒抽纸。
她将抽纸递到小文面前。
她用自己都感觉陌生的声音,颤抖地问道:“小文,你能告诉我,任意是哪天走的吗?”
小文吸了吸鼻子,“三年前的3月28号,她在A市出了车祸。她的妈妈和妹妹赶到A市的时候,她人已经去了。因为距离太远,她们,只带回了她的骨灰。”
汪郁嘴唇颤抖,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她使劲地瞪着眼睛,用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道:“小文,你说可怕不可怕。你说任意喜欢做的事情,我也喜欢。你说她小腹左侧有一颗痣,吃撑了时会很难看。”她顿了下,迎着小文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是。还有,三年前的3月28号,我出了车祸,面目全非,失去记忆,通过整容拥有了现在这张脸。”
小文震惊得忘了擦泪,她眼神不断地审视汪郁,像是在她身上努力找寻某个人的身影。
汪郁眼含热泪,最后问了句:“小文,我是谁?”
第43章
小文懵了,汪郁也懵了。
汪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就像是口渴了想喝水, 她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问完, 自己泪流满面地傻在那里。
似乎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就在嘴边, 但她不敢说出来。
小文神色有些呆滞。
眼泪忽然停住, 她呆愣着,似乎在消化汪郁提出的疑问。
这毕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
是常识里很难出现的状况。
消化良久,小文抹了把脸上的泪,“你是不是应该去做一下DNA验证?”
事实是怎么样的, 她们现在没法确定。
可能终究只是可能。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汪郁。
汪郁点头:“对,我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这是对我负责, 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汪郁失魂落魄地走在黄昏的街道上。
巨大的发现让她对人生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
如果可能属实,那她三年来活的又是谁的人生?
一直信以为真的事实又算什么?
她的时光又是被谁偷走的?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孙思达医生还坐在办公室里,他表情迟疑、徘徊,眼睛盯着桌上那部崭新的手机看了许久, 最后, 双手发颤地拿了起来。
他照着袁丹果给的手机号码, 一下一下地拨了出去。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 目光灰沉地盯着窗外。
街灯次第亮起,白天的喧嚣渐次掩盖在五彩的街灯之下。
电话终于通了,里面传来姜智豪淡然冷漠的声音:“你好!”
孙思达医生动了动嘴唇,“你好。”他默了默,“我是曾经负责任意车祸的当值医生。”
听到“任意”两字, 姜智豪平淡无波的眼神亮了下,语气也变得恭敬而客气,“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当年,因为幸存者被撞得面目全非,死亡人数又比较多。事隔几年之后,我发现,我们当时的DNA比对,可能出现了失误。”
姜智豪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他问:“什么失误?”
“有可能,任意还活着。”孙思达艰难地说出事实。
姜智豪握手机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他眼睛近乎瞪圆了,“你说什么?”
“明天,我会将当时一名幸存者的毛发快递给你,麻烦你做一下检测。到时我们再联系吧。”
扔下一枚炸弹之后,孙思达赶紧挂了电话,他迅速将手机卡从手机里抠了出来,轻轻放置到一旁。
他长长吁了口气,表情怔怔地站在窗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门口传来敲门声。
孙思达回过神,尽量声音平和地说了声:“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身体虚弱的汪郁。
她看起来没什么力气,推开门之后,双手依然抓着门把手,似乎在借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孙思达:“……”
汪郁就那样站在门口,表情落寞地问:“孙医生,我是汪郁还是任意?”
她开门见山地问出自己内心的疑问。
孙思达见证了当时自己的模样。
自己是谁,难道孙思达医生不知晓?
孙思达犹如五雷轰顶,他握手机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他勉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故作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你是汪郁,你当然是汪郁。”
“车祸之后不是有DNA比对这个过程吗?你可以确定我是汪郁吗?你们知道的,我失忆,我面目全非,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DNA比对是能确认我身份的唯一方式。”
她是孤儿,可能无人进行比对,但其他人不是啊,只要运用排除法一定会得出正确的结论。
孙思达违心地回答:“是的,我知道的结果,你的确是汪郁。”
汪郁内心希望的火苗缓缓熄灭。
她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汪郁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梦境一般。
眼前的一切都很虚幻。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她似乎看到了真相,但又难以辨别。
那头,任意有可能活着这条消息,完全炸懵了姜智豪。
电话挂断后,他接着回拨,但机械的女声不断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姜智豪没办法淡定了。
他打电话让秘书进来,沉声吩咐:“明天我会有一个很重要的快递,到时第一时间送到办公室。”
秘书恭敬地答应了。
姜智豪坐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拨打孙思达的电话号码,但令他失望的是,再也没打通。
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待到很晚,脑子里像炸裂一般,一遍一遍重复那句话。
任意,有可能活着。
接近午夜时分,姜智豪约沈英博出来喝酒。
两人在一个安静的包间里,相对坐着。
沈英博眼神探究地的看着姜智豪:“说吧,有什么事儿?”
没事,姜智豪不会这么晚把他叫出来。
姜智豪有些激动地喝了一大口酒:“任意有可能活着,”他机械地重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任意有可能活着。”
“什么?”沈英博惊异极了,“这怎么可能?如果她活着,怎么可能不回家?”他很不理解,“她有什么理由,三年多不回家呢?”
姜智豪眼神沉沉:“如果,她失忆了呢?”
“不管是车祸的死者还是生者,要么有家属认领,要么会通过DNA比对来确认身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错的。”沈英博身为一个局外人,表情冷静地分析。
“可是,那人为什么要打这样一个电话呢?他说他是车祸当时的医生,若论详细情况,当值医生应该是最了解的。他凭什么要撒谎呢?”
“对方提出什么要求没有?”沈英博觉得这事听起来不简单。
“他说明天会快递给我有待检测的毛发,让我去做检测。”姜智豪摇摇头,“暂时没提要求。”
“现在没提,不代表后续不提。你没试着再问问详情?”
“想问,但是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不管怎么说,对于你,这是一件好事。”沈英博冷静地分析,“如果只是一个假消息,对你的生活造不成任何的改变,一旦是真的,你会和你最爱的人破镜重圆,这岂不是美事一桩?”
姜智豪深深地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是,我会觉得对不起一个人。”
沈英博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汪郁?”
姜智豪沉默。
沈英博感慨地“哦”了声。
空气静滞了近一分钟,姜智豪表情决绝地抬头:“一旦明天的检测样本证明任意活着,我会立马跟汪郁离婚,离婚后,我不方便跟她一直联系,到时候免不了要请你帮忙,”姜智豪的语气艰涩而痛苦,“帮忙多照顾他们母子。”
姜智豪的选择在情理之中。
他最爱的人是任意,不管后来跟汪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在汪郁神似任意的基础之上。
两个女人若是一定要对不起一个,好像对不起汪郁的选择是对的。
“先不要急于做决定,一切慢慢来。”沈英博劝他,“万一任意活着,这三年多以来,也许,她也经历了很多。”
他在提前给姜智豪打预防针,人生多变,姜智豪应该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来面对任意可能会经历的改变。
万一她结婚了?万一她有了别人的孩子?
人生是充满不确定性的。
姜智豪闭了闭眼睛:“只要她在,任何情况我都可以接受。”
沈英博看着好朋友痛苦纠结的样子,猛地喝了一大口酒。
是福是祸,只能看朋友的造化了。
凌晨时分,姜智豪醉醺醺地回了家。
他洗漱之后,脚步踉跄地来到汪郁的卧室。
汪郁也是刚到家不久,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大床的一角,看起来有点儿孤单的意味。
姜智豪在床前看了很久,慢慢躺到床上,他自背后将汪郁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