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郑盈拎着行李箱下了楼梯,那个中年女人刚好站起来伸懒腰,看个正着。
“咦?不住啦?”
“嗯。”郑盈点点头把房卡递过去。
中年女人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好看了,撇着嘴动静很大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五十的押金往台上一扔。
纸钱又皱又脏,郑盈面色如常地拿起放进钱包,转身就走。
中年女人嘴角的撇纹更重。啧,穿得人模人样的咋也这么小气?可真会卡时间,刚要十二点了就退房。
要是过了十二点,就是又算一天的房钱了。
郑盈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心里便有些着急。
已经过去三辆三轮车了,一听说她要去富林村直接就摆了摆手,她不知道原因。
其实不怪他们不去。首先是有点远,那边又是靠山,路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而且他们平时只在县里拉客,这大晚上乌漆抹黑的谁愿意往村里跑?
郑盈也不想重新再找个宾馆,这家宾馆算是附近比较好的了,其它的大多是民宿,打着十元、十五元一晚的广告,卫生条件与安全性肯定更差。
郑盈想了想拉着行李箱往之前的小吃街走去。
虽然已经十二点了,小吃街依然热闹非常,来回载客的三轮车也更多。郑盈问了好几个开三轮车的,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停了下来。
“富林村啊,那边路可不怎么好走,至少得这个数啊。”猴精的男人看了看郑盈,伸出一只手。其实去那最多三根手指头。
郑盈一下子都没敢猜这个五根手指头是多少钱。
“贵......了点吧?”
这时小吃街里走出两个女孩,浑身烧烤味地走到三轮车旁。
“师傅,走不走?”
男人立刻回:“走,当然走。”而后又仰着脖子朝郑盈道:“那么远的路五十都嫌贵,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郑盈还想开口,两个女孩已经爬上了车。
后悔已晚。
“要坐车吗?”
郑盈猛地掉转过头。
竟然还是白天的那个小孩。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淌着汗珠,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重复着白天的话。
郑盈被那半耷着的、黑漆漆的眼睛看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抬着下巴开口了,“嗯,坐。去富林村多少钱?”
郑盈只是随口又问一遍。毕竟他刚刚肯定听到了她跟那个男人谈的价钱了。
“八十。”
郑盈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五十吗?”
“就八十,坐不坐?”
虽然是陈述语气,这话还是听得人火起。
郑盈抿起了唇,脸色冷硬,停顿了两秒才回道:“坐。”而后直接上了车。
呵,真没想到,现在这小孩小小年纪的,人倒是挺贪的。不过没事,多的钱她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直到车子动起来,郑盈才发现了三轮车的不同,这个竟然不是电动三轮车,而是人力的。
车子造型也有点不同,车身很高,不像是市面上买的成品,倒像是自己焊接成的。脚下踩的不是铁皮而是实实在在的木板;坐垫是很厚很软的棉花垫,坐上去又软又舒服;车篷也不是有一股刺鼻味的油布,而是由席草编制成的密实草篷子,偏头贴近后甚至还能闻到一股青草的清新味。
郑盈坐得不自在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从没坐过这种苦力拉人的车,更别提这人还是个半大小子。
车子已经被踩得飞速离开,正在马路上顺行飞驰,现在再想下来似乎也有些晚了。
郑盈偷偷地掀开席草挡帘的一角,朝外看去。
入眼就是有些瘦削的脊背,微弯成弧,已经十一月份的天气了,他穿着短袖却还浑身是汗,脊背上是一块又一块的湿印子,正逐渐地连成片。他的短袖似乎有些小了,随着他的双腿飞快蹬起的动作,汗湿的窄腰时不时地露出,在晕黄的路灯照耀下,那劲瘦紧实的腰部像是被抹了层油,油光闪闪的,以及......他似乎还有腹肌?
郑盈看了一会没看出他有吃力的样子,便放下挡帘,心里的罪恶感低了不少。
也是,说不定在这个地方,十七八岁的男孩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过了大概半个钟头,闭眼休息的郑盈感觉车速慢了下来。
郑盈睁眼,以为到了地方,结果入眼竟是一片漆黑,没忍住叫了一声。
胡乱伸手掀开挡帘,郑盈更惊道:“这是哪?怎么路灯都没有?”
四周黑漆漆一片。
等了一会却没得到任何回答,郑盈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到少年阴气沉沉的模样,头皮都开始发麻。
过了一会。
“诶,小帅哥,你多大了啊?”郑盈努力平稳着气息,硬扯着笑,用软哝的语音开始套近乎。
依然没得到回答,倒是在寂静的环境里能够清晰地听到车链子转动的“咔咔”声,以及少年似乎变得粗重起来的喘息声。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可爱们熟悉的ID了,很开心。放心,男女主你们一定会都爱的。
第3章
郑盈的心“咚咚”地跳起来,手指僵硬地拽着席草挡帘,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看过的新闻事件,整个人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她害怕了。
某某妙龄女子深夜失踪,被发现时尸体七零八落……
某某妙龄女子深夜失踪,被发现时尸体衣衫不整……
某某妙龄女子……
心跳在加速,呼吸也控制不住地变得急促起来。郑盈原本以为她已经够倒霉了,像个犯人一样被人盯着上了火车,坐了辆让她吐了一路的大巴车,刚住进宾馆东西就被偷,现在又遇上......
还没等郑盈想的更多,车头突然被少年按了一下,而后上面亮起了灯。
“......”
郑盈吸了口气。这应该已经不是在县城了,路面不再是柏油马路而是泥沙路,顺着灯光,能够看到路两旁的野草以及田地里一垛垛的类似秸秆堆的黑影。而且这边前两天应该下过雨,路面还有些湿润,能够清晰地看到一道道车辙印。
郑盈的视线转到喘气声越来越大的人身上。车头的灯光不能让她看清人,但是那绷紧的不那么宽阔的脊背、不停费力踩动的双腿,不知怎么的却让郑盈松了一口气。
一阵带着湿气的风吹过,郑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诶,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
“我看你好像累了。你放心,我不赶时间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的郑盈变得宽容了许多,声线柔和。
好一会,在郑盈以为又是得不到回答的时候,少年开口了。
“聒噪。”
而后踩动脚踏的动作猛的变快,车轮上黏着的泥沙顿时飞溅开来。
“......”
郑盈顿时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
等郑盈再睁开眼,是车子突然停下来的时候。
“到了?”郑盈拨开席草帘。
江回正低头卷着衣服而后使劲拧了把水,闻言连话都懒得回,直接把车头的灯转了个方向。
果然是有腹肌。虽然他的衣服很快就被放下来了,郑盈还是眼尖的发现了。
郑盈在心里“啧”了一声,然后朝灯光打去的方向看去。
一座桥,上面有四个鲜红的大字,富林村桥。
郑盈拎着箱子下了车,刚落地,一双手就伸到了跟前。
手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但是,她刚下车连行李箱都没放到地上呢,这只手就直直往你跟前一堵,像是生怕你不给钱似的……
再好看都显得俚俗卑下了。
郑盈慢腾腾地打开手提包,把之前宾馆里那个中年女人给她的两张纸钱用两指捏起,有些嫌恶地往那只手里一放。
倒真像是在打发叫花子了。
少年接过,每一张都仔细对着车灯光看了一下才放进松松垮垮的腰挎包,而后在里面翻找着零钱。
郑盈撇着嘴翻了个白眼,顺手拉开行李箱的侧袋伸了进去。
手摸了两下顿住,郑盈直接放倒行李箱蹲了下来,把手伸进侧袋的最里面,摸了一圈又一圈。
空的。
董佩玲给她的那张有她生母家地址跟电话的折叠纸——丢了。
郑盈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一点多了,这个点大家肯定都睡得正熟。郑盈又朝黑漆漆的四周看了看,最后抬头看向已经找好零钱、正伸手递给她的少年。
“嗨,小帅哥,你知道富林村有姓郑的人家吗?”郑盈没接钱,尴尬地朝少年扯着笑。
“不知道。”江回这次回答的很干脆,而后直接把零钱放在了行李箱上面,转身上了三轮车就准备走。
郑盈赶紧站起来,张开双手拦住车。
“不知道也没事,那你知道哪里能住宿吗?”车灯已经被转了过来,光线直照射向她,郑盈被刺得只能眼睛半睁半眯地看着江回。
“不知道。”少年显然是不耐烦了,声音变重,抿着嘴唇,眼睛向下耷拉着,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显出了凶狠之相。
“有报酬。”郑盈赶紧指了指行李箱上的零钱。
......
郑盈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见钱眼开”了。在她说了这句话后,刚刚还一脸阴沉不耐烦的人却立刻就下了车,快速拿回了行李箱上的零钱。
“上车。”
“……”
不过,她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把她带去他自己的家。
他居然也是富林村的。
又是将近二十分钟,三轮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等着。”
少年把车停在小院子里,只留下这句话便下了车。
车灯已经被关了,周围黑乎乎的,他家应该属于村尾,周边没有其它人家,一路过来的犬吠声也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夜已深,凉风无孔不入,郑盈双臂环胸坐在车上,觉得有些冷,肚子也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小吃街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导致的。
那人已经开门进了屋,没一会右边的小窗户就亮起了微弱的光。
郑盈隐约好像听到了说话声,立刻竖起耳朵,结果听了半天却什么也听不到。
七八分钟后,小窗户的灯熄了,而后最左边屋的窗户又亮起了灯光,郑盈还在窗户上看到了人影。
郑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冷笑。有种他收了钱就让她呆在这四面透风的三轮车里一晚!
还好,没一会,人就出来了。他之前应该是冲了澡,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换了,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郑盈立刻坐直身体,开始观看四周风景。
江回走到三轮车边,对着郑盈用手指了指那个亮着灯的窗户,没说话。
郑盈看完了风景才目光悠悠地看向那个窗户,而后矜持地点了点头,心里猜测大概他是怕吵醒谁,例如......
老婆孩子什么的。
郑盈拎着行李箱脚步轻轻地进入西屋,江回没在后面跟着,人不知道进了哪。
看来对她还挺放心的。嗯......也许更可能是因为“家徒四壁”吧。
郑盈本以为农村的屋子卫生条件肯定好不到哪儿,没想到进去后却发现屋里格外干净整洁。房间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凳子。不过这些东西还都挺新的,连漆都没涂,一股天然的原木味。
郑盈把行李箱放到书桌旁,胳膊一抬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书桌上的一本书。郑盈心一跳,眼疾手快、险险一把抓住。
轻吁一口气,郑盈瞄了一眼书面。
高三课本?
郑盈惊奇,而后翻到第一页。
上面有很狂草的两个字,郑盈认了半天竟然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字。书里还夹了一张快要掉出来的数学试卷。郑盈接住展开,首先看到的便是醒目鲜红的一百五十分,满分。
郑盈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嘶了一声,而后看向姓名栏。
江回。字跟他的人很不像,笔锋尖利,张扬跋扈。
郑盈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进了“莫欺少年穷”几个字,她开始为自己之前的态度感到汗颜,虽然她的态度并不是因为他穷不穷的问题。但是,至少她上学的时候可是连这一半的分数都没考到。
郑盈怀着敬畏的心把试卷跟书都放回到了原位,而后又把目光放向床上,抬脚走了过去。
床上铺着被子,蓝色被套,学校发的那种,上面还印着某某学校几个字。郑盈伸手摸了摸,被子干燥、松软,显然是新的,还没用过。下面垫的被子倒不是新的,不过铺的床单跟被套是一套的,也是全新的。
这个江回,估计刚刚在这屋就在做这事吧。
郑盈拧了下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他之前那些行为那么让人瞧不上眼,现在做的这些却又......
没一会郑盈又给自己做了解释。毕竟住这她可是花了钱的,要知道县里的民宿一晚也才十块,十五块的,她住这却给了二十,他赚的多了。
郑盈不再多想,只脱了外套便钻进了被窝,没两秒又爬起,而后对着那只电灯泡琢磨了一会,便把灯泡下的那根线一拉,屋里黑了。
不知睡了多久,郑盈被肚子一阵隐隐的痛给弄醒。可能真是吃坏肚子了!她的肠胃不太好,每次乱吃东西的时候肚子都会不舒服,只能怪她这次又没管住嘴。
屋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郑盈一下子没想起来开关灯炮的那根线在哪,只能从外套里摸出手机,先看了下时间,然后打开手机电筒,照着光亮走出屋子。
轻悄悄地打开外面的门,现在才三点多,外面还是很黑,没一点光亮。肚子一会痛一会不痛的,郑盈还是想先找到厕所。
刚迈出门槛走了没两步,郑盈看到右侧方似乎有光亮,立刻好奇地悄悄靠近。
待看清眼前的情景,郑盈顿时惊讶地立在原地。
那是一个草垛子,下面被掏开了一个洞,江回就躺在里面,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手里举着手电筒,正垂目认真地看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