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纪佳南还是清醒的，没被这坐电梯式的待遇提升给蒙昏头。她知道，这些人现在对她礼遇有加，九成九是看在姜以柔的面子上。
《线人》拍摄了三个多月，纪佳南的手也终于康复了。而这三个月, 纪佳南跟在李承安身边，学到的东西比她之前大学几年加起来学到的都多。镜头感，以及对场景、情绪的理解，和她刚进组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到拍摄快结束的时候，她有时候甚至还能对一些镜头提出自己的建议。
杀青宴那天，大家都喝得七荤八素时，李承安将纪佳南叫到一边。
“我这边现在有个机会。国际纪录片比赛，我打算推荐你去。敢去试试吗？”
纪佳南愣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动：“李导你说的……是每四年在弗洛伦萨举办一次的那个纪录片比赛吗？”
李承安点头：“不错。”
纪佳南心中又惊又喜，一时间竟然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个纪录片比赛，国内很少有人知道，大众也不太关注。但在国际上，尤其是他们业内，是一个含金量非常高的比赛。每年有数百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导演参与到这项比赛中。如果能在这个比赛上获奖，哪怕不是获奖，就算只是获得提名，便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了。履历上有了这个奖项，以后要拍电影，资源和平台就会大不一样。
而且不是谁都能获得参赛资格的。筛选标准非常严格，如果是新人，那么只有在国际电影界有名头的导演推荐，才能参赛。
纪佳南正在愁《线人》拍完之后没活儿干了，思忖着上哪儿毛遂自荐去，没想到李承安竟然主动朝她抛出了橄榄枝。
有种被从天而降的五百万直接砸晕头的感觉。
李承安见纪佳南没说话，以为她被吓到了，便解释道：“放心。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单独去面对这个比赛。既然我推荐了你，你就算是我的学生了。质量不过关的作品，首先在我这里就通过不了。你有这个信心吗？”
李承安说这番话，就是愿意亲自指导纪佳南的意思了。能得到李承安的赏识，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了。而得到他的亲自指导，更是圈内多少后辈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纪佳南心跳如雷，忙不迭地点头：“我愿意参加比赛！我……我只是一时太激动了，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感谢……李导，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李承安笑了笑：“我很严格的。”
纪佳南：“还请您不要手下留情！”
***
因为时间不多，所以首先要定好选题。
纪佳南不休不眠地工作了一个星期，查阅了大量资料，才终于确定了两个选题。
她也没敢耽搁，赶紧收拾了一番，抱着准备好的选题去了李承安的工作室。
助理笑容可掬地看着纪佳南：“李导现在有客人，纪小姐稍微等一下吧。”
纪佳南刚要点头，便助理小哥哥桌上的通讯器闪烁了一下。
“让她进来吧，我这边差不多了。”
纪佳南：“……”李导不愧是李导，日理万机地锁在办公室却还能知晓前台发生的事情。
助理立刻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纪小姐这边请。”
李承安办公室内，冷峻优雅的男人盯着监控画面里形销骨立的女孩儿，眉心微拢。
她本来就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又小了一整圈，显得一双黑眸更大了。脸色苍白，大大的眼睛下有一圈隐隐的青黑。一看就是多日没休息好的模样。
李承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手中的笔绕着拇指随意地转了两圈：“这就心疼了？我年轻的时候，同时跟三个剧组，一天之内，从骑车从城市的这一端到另一端折腾几个来回。每天睡不足四个小时。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四年，才逐渐混出点人样来。她现在刚入圈，就有这样的机遇，已经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幸运了。”
霍念成皱着眉，眼眸深沉，不置可否。
李承安正色道：“这条路，比你想象的辛苦多了。她既然选了，自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霍念成修长的手指慢慢在桌沿上摩挲，黑眸微敛，看不出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霍念成才道：“哪行都不容易。”
而后，他站起身：“我先走了。”
李承安戏谑看着他：“特地赶过来，不见见？”
霍念成不置可否，径自拉开了门。
李承安忽然道：“你不会后悔……推荐她过来了吧？”
霍念成顿了顿，转头看着李承安：“怎么可能。”
李承安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收个称心如意的学生也不容易。她很有天赋，又肯努力。假以时日，能超过我也说不一定。”
霍念成安静了片刻，最后只道：“帮我看着她。”
李承安：“放心。”
***
纪佳南将准备好的两个题材交给李承安，而后就安静地等待着‘判决’。
李承安在翻阅她的选题报告时，纪佳南放在膝上的手指都绞在了一起，面上却还要努力维持镇定。
第一个选题，李承安才翻了两页，就直接扔回了纪佳南怀里。
“这个不行。虽然你功课做得很足。”
被扔回来的那个选题，是有关慰|安|妇的。
纪佳南看着李承安。
李承安也看着她：“知道为什么不行？”
纪佳南将散落在地上的纸业捡起来：“有人拍过了。”
慰安妇的纪录片，并不是仅此一家。这个题材，中国，韩国，甚至是日本，都有人拍过。
李承安：“那你为什么选这个？”
纪佳南摸了摸鼻子，老实道：“大概是为了……抛砖引玉？”
李承安哈哈大笑：“你对第二个选题这么自信？”
纪佳南诚恳地看着他，没说话。
李承安笑了笑，翻开了选题……
二十分钟后……
李承安抬头看向纪佳南。
纪佳南有些忐忑，她不明白李承安为什么那样看着她。
“野心不小。”许久后，李承安这样评价道。
纪佳南：“……”
纪佳南没有反驳。某种意义上，他说得也没错。
李承安安静了许久，叹了口气：“为什么选这个题材？”
纪佳南立刻答道：“因为没人拍。”
李承安看着她：“阿拉伯之春已经发生好几年了，利维亚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一天两了。你知道……这个题材为什么一直没人拍？”
纪佳南点头，老实回答：“成本太高。”
他们都知道，纪佳南说的不是资金成本，或者，不仅仅是资金成本……她说的是生命成本。
李承安豁然起身，瞪了她一会儿。终究没忍住，重重拍了两下桌子。
“没错，你很聪明。这个题材拍出来，关注度绝对是这届参赛片子里一流的！就算最后得不了奖，只要拍得不是太烂，就中规中矩的拍，获得提名是没问题的。我现在就敢可以跟你打这个保票。然后呢？你要拿命来博？”
现在这个时期去利维亚拍摄纪录片，危险程度不亚于当年去到美|伊战争前线的战地记者。
李承安将本子扔回纪佳南怀里：“怎么着，想走捷径？想红想到命都不要了？！”
纪佳南微微咬唇，而后抬眸看着李承安，正色道：“不是因为这个，李导。”
李承安冷笑一下，抱着胳膊看向她：“那是因为什么？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纪佳南从背包里，又拿了一个笔记本出来，轻轻放到了李承安面前：“我老早就想拍一部关于利维亚的纪录片了，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当年阿拉伯之春运动之后，利维亚局势动荡，四分五裂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了。我想从阿拉伯之春的角度出发，采访一下民众在革|命前后心理活动以及生活状态的对比。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也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您先看看这个，看过之后，如果您依然不同意我拍摄这个题材，那我就换别的。”
李承安沉默片刻，翻开了那个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各式各样海内外新闻的节选、贴图，以及纪佳南自己的各种批注、感悟。她开始记笔记的时间，刚好是几年前利维亚刚爆发阿拉伯之春运动的时候。
李承安狠狠皱了一下眉：“你认真的？”
纪佳南：“比真金还真。”
纪佳南顿了顿，又道：“就算我现在不拍，今后也一定会拍。这是我想要完成的一个梦想。正因为没有人敢去拍，我才要去。我们做导演的，不就是应该将世间冷暖，美好阴暗，人性百变拍成故事给大家看吗？”
李承安：“……”
李承安慢慢摸着手中的笔记本，里面的很多页都有些旧了，边角都打着卷，看得出来主人是经常在翻看的。
李承安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
面对一个认真实践梦想的人，李承安实在是想不出阻拦的理由。他非常理解纪佳南，想做出好的作品，就是需要这种精神。
然而他也是真的很担忧纪佳南的安全问题。尤其是……她又有那么一层身份在那儿搁着。
李承安沉默了许久，最后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件事情，我依然不鼓励。那边的拍摄条件，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自己能找到拍摄的团队，拉得到赞助，那我便不拦你。”
李承安隐隐希望，也许等她找不到摄影班子，拉不到赞助，四处碰壁的时候，就自然会打消这个念头。
然而他低估了纪佳南的决心和毅力。正如她所说，这部纪录片，她志在必得。
也许有些事，本就命中注定。一如，迟早会去做的某旧时光件事；又如，遇见某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李承安：抱歉兄dei，我拦不住……
霍霍（郁闷）：……媳妇儿是个疯狂事业脑。玩球。
故事即将进入利比亚（利维亚）单元了，霍霍要跨越半个地球千里追妻了。看过前作的小可爱请千千千万别在文下剧透，拜托啦~~还有就是，前作主角毕竟不是霍南二人，所以关于这一段的某些设定上，我可能会做一些调整。所有剧情，请以本文为主~
背景介绍：
‘阿拉伯之春’是发生于阿拉伯国家的一次革|命浪潮，目的是推翻当地独|裁|，建立民|主|政|权。出发点是好的，然而几个先后经历革|命的国家目前的状况却都比之前更加糟糕，尤以利比亚为代表。继突尼斯和埃及革|命后，利比亚也在2011年爆发了革|命。然而卡扎菲政府被推翻后，利比亚却陷入了一种更加糟糕的状态。国家四分五裂，武装政权、恐怖组织割据各地，民不|聊|生。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人间修罗场。涉及国|际|政|治，设定上稍微架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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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三月天, 刚入春, 空气里还带着冬季尾巴的一点点寒意。纪佳南便已经踏上了前往利维亚的旅途。
李承安有一件事情说得很对,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高危项目上投入成本。
她花了三个月时间做准备，厚着脸皮去找人, 宣传, 动员。最后，赞助费自己掏, 至于拍摄团队, 只有两人——她, 和一个摄影助理。
最惨的还不是这个, 最惨的是她的摄影助理签证迟迟没被批下来，为了不耽误行程，她只能一个人先动身。
纪佳南觉得, 理想和现实的惨痛距离，不仅深刻地反映在她想拍的这个纪录片的主题上, 同时也反映在了她这个拍片人的身上。某种意义上, 她也算是和利维亚人民感同身受了。
登机时，纪佳南总隐约感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纪佳南愣了一下，再要定睛去找寻，那人已经不见了。
纪佳南想，大约只是自己眼花。那人日理万机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屋漏偏逢连夜雨。
纪佳南乘坐的航班因为一侧的引擎遇到了故障，需要中途停下来检修，于是一行人被迫滞留于伊朗德黑兰的机场。
说是等待通知, 然而要等多久，是否可以转换航班，航空公司也没给出一个确切答案。
机场得工作人员也不是全都会说英语的，会英语的口音也很重。纪佳南辗转打听了许久，才被告知，如果等检修，可能需要在机场滞留十五个小时以上。
当然，也可以选择有钱任性，多花点钱换另一家航空公司最近起飞的航班。
但是纪佳南没钱，钱都被她用来买摄影器材了，现在她连买一杯咖啡的钱都能省则省，故而任性不起来。
于是只能枯等。
纪佳南坐在候机室里刷手机，那白皙小巧瓷娃娃般的外表，立刻从来来往往的都蒙着头巾的伊朗女人里脱颖而出。免不着就招惹了许多视线，其中一些，不怀好意。
纪佳南是在起身去厕所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尾行了。
一开始纪佳南只是注意到那个戴黑帽子的阿拉伯男人与她坐在同一个候机厅，她想也许是和她坐同一航班被滞留在机场的旅客。
然而在她去便利店买水的时候，却看见那男人也在店里翻杂志。
也许是巧合，但纪佳南从那时起已经心生疑惑了。
直到纪佳南从便利店出来了，准备去厕所了，发现那个男人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
而且，她走得快那人也跟着快，她慢那人也慢。
纪佳南知道，她被跟踪了，板上钉钉。
现在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十点了，机场的人流量逐渐减少。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也不通，如果那男人要对她动手，她想报警都无门。
纪佳南现在有些后悔不该为了节约钱而选择留宿机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