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一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赞不绝口，一边暗搓搓地拉了一下纪佳南的衣袖。
“南姐，南姐，你认识这个土豪到底什么来头？不会是哪个阿拉伯国家的王子吧？这手笔，不是普通的豪啊……”
“你当初跟我说条件艰苦，是为了考验我的心性吧？还好我为了理想和事业，没有被吓退，现在想来……”
“废话少说。”纪佳南打断了文祥的一惊一乍，淡淡道，“赶快搬行李。”
文祥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文祥跟在纪佳南身后，进入了建筑的内部。
一楼是一个接待大厅，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穿着普通职业装的像是上班族一样的工作人员。因为大厅中央设计成了天井一样的构造，所以从一楼抬头往上看，能数出九层楼。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座装修现代化的办公楼。
文祥忍不住了，又开始小声叨叨：“南姐，我们没来错地儿吧？这真的是我们住的地方？我怎么瞅着像家大公司啊……”
纪佳南：“不是像。”根本就是。
这就是霍念成说的，先锋科技在利维亚的‘研究所’。
其实一开始被强迫在这里住下来，24小时都有人跟着，连上厕所也不放过，纪佳南还是非常不爽的，她很讨厌被人掌控和干涉。更主要的是，这个区域离纪佳南拍摄取材的贫民区太远了，非常不方便。本来从拍摄到上交作品的时间就很有限了，每天来回在路上就要耽误很多时间，导致她拍摄进度比计划落后不少。
最后还是李承安从中协调，她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文祥看纪佳南似乎面色不佳，立刻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文祥被安排在了一个单间。住宿条件堪比五星级酒店，连食物都是24小时供应的，蔬果永远都是空运来的最新鲜的。
总的来说，他对这地方是很满意的。
只是，一直没见到过纪佳南那个土豪朋友。
当然，这种涉及隐私的事情，他也没好开口问。
不过真正开始跑日程后，文祥终于明白了纪佳南为什么就算住在这么‘奢华’的地方也不开心。
大部分平民，尤其是难民聚集的区域在首都的下城。从他们住的地方到下城区，光是单程开车就要两小时。那么一天之内往返，就有四个小时都浪费在了路上。
这还是没有意外情况的时候。
有时候因为特殊原因，利维亚政府下限行令，或者直接封路。遇到这种情况，有可能一整天都拍不了。
于是他们就只能抓紧能拍的时候拼命赶进度。
连续两周修视频修到凌晨三点后，文祥终于刚不住了。
早餐桌上，他顶着一双国宝眼看着纪佳南，有气无力地：“南姐……我们能搬去一个离下城近点的地方吗？这样下去，就算能赶完进度，我怕我也会x尽人亡啊……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呜呜……”
纪佳南撩起眼皮扫了这个逗比戏精一眼：“我看你在这儿不是住得挺愉悦的？”
文祥抖了抖嘴角，立刻表忠心：“那是我太连清了，不似南姐这般明察秋毫，才会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所迷惑。”
纪佳南莞尔道：“你现在拍我马屁也没用。”
文祥呆了呆：“为什么？”
纪佳南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一挑下巴：“喏，人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文祥转过头，而后愣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本人比杂志封面照还好看的。
男人看上去白皙斯文，然而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股贵气。狭长的黑眸形似桃花，眼尾微微上翘。和他对视时，莫名让人有些心慌。有些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王者气场。
“霍……霍霍……”乍见偶像，文祥激动得话都说不整了。
他兀自结巴的时候，霍念成已经缓步走到两人桌前。
“你好，我是霍念成。”他主动朝文祥伸出了右手。
文祥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手心里并不存在的油污，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霍念成的手：“你，你好，霍先生。我，我叫文祥，是佳南姐的摄影助理。”
霍念成笑了一下：“住得还惯吗？”
文祥立刻点头：“惯，惯，惯！”他一连说了三个‘惯’字，仿佛一遍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满意似的。
霍念成微微一笑：“那就好。有什么需要，跟工作人员说就是。”
文祥又点头：“好，好，好。”
纪佳南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了文祥一眼。这货怎么忽然就变复读机了？
霍念成忽然转头，看向纪佳南。
被他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看着，纪佳南忽然就有些紧张。
他们，前一阵子才因为住宿问题闹了不愉快。似乎……还没有和解。
然而霍念成最终只与文祥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纪佳南：“……”
所以他只是来问问文祥住的开不开心的？
***
等到早饭都吃完了，文祥仍然赞不绝口：“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质这么有风度的人。大佬不愧是大佬啊……”
“……你说三遍了。”
纪佳南很想翻个白眼，心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没风度的样子。
“收起你的花痴，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你记得我们昨天在拜访过的，奥斯一家吗？”
“南姐，那不是花痴。”文祥认真纠正道，“你不知道，对于一个底层劳动人民，能见全球富豪榜前50的大佬，是一件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情……这意味着，我的人生，也许从此就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纪佳南冷眼看着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文祥立刻严肃起来：“记得。”
纪佳南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过的，关于瓦布区的一些猜测？西媒之前有些报道，说得模棱两可，我感觉他们说的，是瓦布区的事情。”
文祥谨慎地点了点头。
“奥斯他昨天的表现有点反常……提到政府援助，他眼里没有感恩，甚至有意思厌恶。咱们到‘以瑟’组织的时候，他的表情也不太自然。他这条线我感觉可以深挖。”
文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他不太对劲。他不是说她妹妹在革|命|爆|发后就失踪了？我感觉他没说实话。”
纪佳南安静了片刻：“我想再去他家看看。不仅仅是奥斯家，整个瓦布区，都有种违和的地方，可以再仔细看看。多去几次，一定能有所收获。”
文祥哭笑不得：“南姐，我感觉你这样，不像一个导演……倒像是个侦探一样。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纪佳南淡淡地：“做我们这一行的，要的可不就比常人更细致的观察力，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
文祥无言冲她竖起一个拇指。
***
“老板，这是纪小姐这几天的行动路线。”
负责保护纪佳南安全的一个保镖将手中一张薄薄的平板递给霍念成。平板上，是首都全城的地图。纪佳南走访过的地点被他用红色标注了出来。
霍念成接过平板，只看了一眼便猛然皱起眉。
冷玉般的修长手指用力戳着电子地图上的某个位置：“她怎么会去这个地方。”
保镖愣了一下，而后解释道：“纪小姐说这里有一户人家的素材很重要。”
霍念成抬眼，冷冷睨着那名保镖：“她说去你们就去？首都臭名昭著的贩|毒点，甚至常有‘以瑟’成员出没，你竟也让她去？她不知道情况，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保镖安静了片刻，才又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有我们看着，去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纪小姐只是去家访，没有在街上乱逛。”
“你以为？”霍念成挑眉看着他，“出了事谁负责？”
霍念成忽然一扬手，那个平板便擦着那名保镖的脸颊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负责吗？！”
“那家人的背景，你了解吗？！”
那名保镖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霍念成冷声道：“从明天开始，禁止她再去这个区域。”
“是，老板。”
***
“对不起……纪小姐，霍总在开会……请在外面稍候。”
“纪小姐……你不能进去！”
这天早上，霍念成办公室外，忽然传来秘书略微焦急的声音。
“纪小姐，请等……”
砰——
霍念成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然撞开……
“Pardon me， I have to deal with something urgent. Call you back in a bit.”
霍念成挂断视讯通话，抬头看向纪佳南。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一时间都没开口。空气中却莫名的弥散着一股火|药味。
一旁的秘书满脸惶恐地解释道：“抱歉，霍总，我跟纪小姐解释了你在开会，但是……”
霍念成抬手，轻轻向外摆了一摆。
秘书噤声，低头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拉上了门。
“你这是怎么了？”霍念成看着纪佳南，微微蹙眉。
纪佳南强压着怒火，盯着他：“为什么要干涉我的工作？”
霍念成十指交叉置于桌面，笑了那么一下：“你说的是瓦布区的事？那片区域太危险，不适合你去。”
纪佳南：“这里是政府管辖地，是在首都，休战区！连这里都不能拍，那我何必来利维亚？！”
霍念成努力保持着耐心，解释道：“瓦布区是毒贩聚集的区域。”
纪佳南：“我知道。”
霍念成挑了一下眉，微微勾起嘴角：“知道你还要去？”
霍念成的这个笑容，一点也不和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危险。熟悉他的人，如周钰，每次看到这个笑容，都如临大敌。
纪佳南坦然迎着他的视线：“这是我纪录片里非常重要的一环。我要展现的就是看似成功的‘阿拉伯之春’背后的千疮百孔，民生百态。我当初选择利维亚，就已经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也怕那也怕，畏首畏尾，怎么能做出好的作品。”
纪佳南顿了顿：“何况，我也不是只会莽撞，我也有自己的安排，和考量。一开始也是你强迫我住在这个地方，导致我每天路途中耽误四五个小时，有时甚至一整天都开不了工。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别人就都是错？你何其傲慢。”
霍念成看着她，缓缓道：“原因，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
纪佳南迎着他的视线：“安全？你觉得我敢到这里来，会什么功课都不做？我之前的住所，也是辗转多方，托人提前安排好的！”
纪佳南来利维亚拍纪录片，事先也是在使馆挂了牌的。她本来选择的地方，是中国大使馆旁边的一处高档民宅。
一来是，大使馆附近有重兵把守，如有突发事件，可以立刻撤入使馆。二来是，那地方距离她主要拍摄的下城区车程只用一小时，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然而这些安排，被霍念成一句‘不安全’就全盘否定了。偏偏中间还夹着一个李承安，纪佳南顾念李承安的关切之情，才选择了退让一步。
纪佳南：“你是觉得只有自己的安排，才是最妥当的？”
霍念成黑眸盯着她，薄唇轻启：“是。”
他不否认纪佳南所做的尝试，和努力。作为一个毫无背景、势力，对利维亚当地情况完全不了解的外国人。她所思所做，也算周全。
然而在这件事上，他要的是零失误。
因为但凡有一点点的差池……后果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好说歹说了半天，男人却依旧毫不动摇，强势如斯。纪佳南眼看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就要付诸东流，一时心急如焚，委屈至极。
人一着急，就容易不理智，所有负面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之前积压、忍耐已久的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像是决堤的山洪，徒然爆发。
“把我像犯人一样关在这偏远的地方，每天在路途上浪费大量时间，我忍了；二十四小时让人盯着我，我也忍了；可忍到现在，我连正常的工作都不能开展了……连老师都不会这样干涉我！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就问一句，你、凭、什、么？”
“纪佳南。”霍念成深黑的眼眸盯着她，眼底暗潮翻涌，“我劝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深很慢，声音冰冷而低沉：“别逼我……把你绑回去。”
纪佳南又惊又怒：“霍念成你有病吧？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尊重人？！”
霍念成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纪佳南逼近：“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笑？那么多可以拍的题材，你偏偏选这个。这么多人，就为了你那所谓的梦想，跟着你玩儿命！你这不是坚韧，是愚蠢！”
纪佳南气的手都在抖，吼道：“我又没让你们跟着！让你跟了吗你就跟，犯贱啊？”
霍念成的目光，骤然冷下来。
“对不起……”纪佳南正在气头上，一时口快说了这话，也有点后悔。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会玩儿摄像机，就真把自己当艺术家了？觉得自己很能耐？”霍念成眼中泛着冷，忽然伸出手，掐住了纪佳南的下巴，戏谑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