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人
小姑娘娇俏软糯的一声“燚哥哥”让景燚霎时僵住了,心里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出。
虞槡侧首转眸,望了一眼略略失神的景燚,心下却是有些困惑,“大哥哥怎的瞧着有些伤心呢,难道,他也想念自己的阿爹阿娘了么?”
此时的景燚却是不知小姑娘已然误会了,耳边依旧回旋着那句“燚哥哥”,这感觉似乎还不错,景燚如是想。
忽而间,柔软娇小的触感覆上了景燚置于案前的手,感觉却是比先前环在自己腰间的时候还多了几分细腻滑软,是小姑娘的手。
景燚低头,便瞧见小姑娘用略带安慰的眼神望向他,景燚不解,刚要开口之际,却听小姑娘像个大人般正经又乖巧地说:“燚哥哥,别难过,以后你有与与陪。”
景燚闻言,稍作细思,原来小丫头是在安慰自己呢,怕自己也和她一般因想爹娘了而难过呢,景燚不禁低笑道:“与与怎知我心中难过?”
哪知小姑娘指着纸上他先前写下的名字答道:“写字,燚哥哥变得呆呆的,与与写字,想念爹娘,也会呆呆的,不想动呢。”
燚哥哥难道不也是思念爹娘了么?
景燚闻言却是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显露,小丫头自然不知,他才不是因什么想念爹娘而心生难过,只因她一句“燚哥哥”罢了。
生在皇室,从景燚记事起,旁人对他的称谓无外乎皆是“大皇子” “殿下” “主子”……却是从未有人唤过他“燚哥哥”。
唯一一个唤他“皇兄”的人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何时要了他的命。
都道天家情比纸薄,景燚原也是不信的,他记得,在他母妃季淑妃宠冠后宫时,那个男人也曾如平常父子一般亲昵地哄他睡觉,教他读书识字。
也会像母妃一般唤他“燚儿” “阿燚”,父慈子孝,好不真实,如今看来,竟是如此地荒谬可笑。
往日里唤他“燚儿”的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却还活着,坐在那个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心却是比死去的人更冷更硬了。
思及往日种种,景燚不由觉得可笑,小姑娘的一声“燚哥哥”竟让他失神至此,究其缘由,那便是这独一无二的称谓让景燚心中多了些慰藉罢。
独一无二的称谓,独一无二的小姑娘,甚好。
越是这般想着,景燚越是有了想将小姑娘牢牢圈在自己身边的可怕念头。
景燚看着伏在桌案前娇小的一个人儿,心下轻轻舒了口气,摒除心中那些让人厌恶的虚伪过往。
他顺着小姑娘的话道:“嗯,同与与一般,燚哥哥也是想念一个人了,不过……与与怎的这般乖,这般会哄人呢?嗯?”
景燚的声线本就低沉微冷,这个时候,却是多了几分低沉的笑意,直直从胸腔里传出,轻轻敲击着虞槡的耳膜。
“燚哥哥的声音……好听。”小姑娘此时的脸红扑扑的,不等景燚开口便又接着道:“与与很乖的,也会哄人的。”
虽然她自己并不知晓何为“会哄人”,但燚哥哥说她会,那她便是会的。
景燚瞧着眼前的小姑娘,面露绯色,一双好看的眉眼似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她许是不那知晓她真的很会哄人呢,她的笑,她的眉眼,有能治愈人的功效,至少于景燚而言是这样的。
稍不留神间,搁置在案上的手被拉开,忽而间怀里多了个娇软的人,景燚低头便瞧见了小姑娘笑得一脸狡黠,而后便听小姑娘略带撒娇地道:“燚哥哥,写字。”
景燚失笑,接过她手中的笔,蘸了蘸墨汁,写下了“虞槡”二字,小姑娘眼中的笑愈发明亮了几分。
小姑娘接过他手中的笔,景燚原以为她是要自己写上一番,没想到小姑娘下一秒却是拉着自己的手包裹上她已握好笔的右手,嘴里吐出一句:“写燚哥哥”。
怀里的人儿肤如凝脂,是如此地娇小玲珑,手下圈着的柔荑是那般小小的一只,真是比兔子还乖顺呢。
小姑娘一边写着“景燚”二字,一边念着“燚哥哥”,好似唤不够一般,一遍又一遍,“燚哥哥” “燚哥哥”……时不时地还伴随着几句“咯咯”的娇俏笑声。
两人相处的日子久了,景燚不似先前一般排斥小姑娘的亲近,像是默认了她的靠近一般,景燚不知自己对小姑娘的包容已然如斯。
许是不懂男女大防为何物,小姑娘的胆子也愈发大了,平日里还学会了同景燚撒娇呢。
“燚哥哥,念话本,与与想听。” “燚哥哥,陪我玩儿呀。”……诸如此类,景燚却是拿小姑娘没有法子,只由得她去。
从景燚住到这山中起,便也只下过一场雨,不过瞧今日这势头,“黑云压城城欲摧”,恐是有一场暴雨将至。
果不其然,夜里一更时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景燚闭眼假寐,这么多年身处水深火热中,饶是身处再安全的地方也是不敢深睡的,更遑论这外面声响如此之大。
不知小姑娘睡着了没有,她会不会怕呢?
片刻后,门外多了个身影,景燚当即便查觉了,多年的警惕让他继续假寐,并未睁眼。
“燚哥哥。”门外响起了小姑娘的声音,略带哭音。
“与与?”景燚起身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便看到了抱着枕头,眼眶红红还蓄着泪水的小姑娘,这是景燚第一次见她哭。
“燚哥哥我怕。”没等景燚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撞入了他的怀里,小脸儿哭得通红,梨花带雨也不为过。
许是打雷吓到了她罢,景燚任由小姑娘在怀里靠着,而后语气温和地问:“与与可是被吓到了?”
怀里的小姑娘闻言抽抽搭搭地答道:“唔,怕……打雷。”
虞槡从小便害怕这云雾山下雨,若是还有电闪雷鸣那便更让人害怕了,每每那个时候,阿娘总是会陪着她睡,靠在阿娘温暖的怀里,虞槡便不怕了,一夜好梦。
可是,她现在没有阿娘在身边了,阿爹也不知去了何处,他们都不要与与了吗?
思及此,虞槡哭得更加厉害了。
景燚看到小姑娘哭得如此难受,便只得安慰道:“与与乖,别怕,燚哥哥在。”
小姑娘抬头,通红的双眼颇为委屈地望着他道:“燚哥哥,一起睡。”
景燚闻言却是眼皮跳了一下,虽说小姑娘还小,也不懂得这男女大防,过两年却也是要及笄的人儿了,终究是不妥的。
可瞧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却又怎么都没有法子说出制止的话,只得由着她这次了,待日后还是要同小姑娘说说这些东西的。
“好了,不哭了,去睡罢。”小姑娘许是哭得有些累了,加之又受到了惊吓,闻言也只是眯眼,看来是困极了。
景燚无奈摇了摇头,抱起怀里的人儿,走到榻前,将小姑娘放下,又轻轻将她怀里的枕头拿开,给小姑娘盖好了寝被便才在旁边和衣躺下了。
身旁的小姑娘一夜好眠,景燚却是彻夜未眠。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如此近身,景燚如何也是睡不着的。
在这云雾山上也住了半月有余,景燚的伤已然好全,该是时候下山了,只是,不知如何同小姑娘说。
她该是会很难过吧。
这日饭后,虞槡照旧喂兔子,喂鱼儿,自己吃饱了,兔子和鱼儿也要吃饱呢。
景燚看着正在给兔子和鱼儿喂食的小姑娘,思忖片刻,缓缓开口:“与与可想下山?”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道:“想。”
听拾柴火的王大娘说,山下有市集,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很有趣的样子,虞槡是想要去看看的,只是,阿爹阿娘常说山下不太平,不若这山里住着自在。
可若是这山里住着自在,那为何阿爹阿娘那次下山后便再也没回来呢?他们是不是也被山下有趣的市集给迷住了?
想着爹娘的话,“山下不太平”,若是有燚哥哥的话,燚哥哥便会护着她的罢,于是虞槡转身问:“同燚哥哥一起么?”
“嗯,同我一起。”景燚点头道。
明知带小姑娘下山,会将她拉入是非之中,景燚却还是想要问问小姑娘,想要把她圈在自己身边,由着她,护着她,听她唤自己一声“燚哥哥”。
自己还真是自私呢,景燚如是想。
“那燚哥哥会保护我吗?”小姑娘眼睛满是期许地问,好似只要他护着她,她便安心了一般。
“会,我会护着与与,与与可愿同我一道下山?”景燚道。
景燚盯着小姑娘的眼睛,似要把她眼底的东西都收入眼里,小姑娘的眼底由光亮变得暗淡,多了些失落。
“与与……要等阿爹阿娘回来的,找不见与与,他们会伤心的。”虞槡如是道。
想着阿爹阿娘离开时对她说的话,“与与乖乖在家,等爹娘回来”,虞槡便不想走了,若是她走了,阿爹阿娘回来了找不到她该是会难过极了的。
会比她不能跟燚哥哥一同走还要难过的。
☆、下山
“无碍,与与不想走便不走。”
景燚了然,小姑娘舍不得她的阿爹阿娘,贸然带走她,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日后待局势稳定了再接她下山对她来说更好罢。
在这山上同她生活了这些日子,景燚多少从小姑娘口中得知了一些东西,小姑娘的爹娘自一年前下山后便再未归来。
或许,可以帮她寻寻爹娘,即使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会让小姑娘失望,也无疑是掐灭了她心中唯一的希望。
罢了,若是真的那般,此后,他便护着她,保她一生平安无虞。
“与与可想找寻阿爹阿娘?”景燚思忖着问。
小姑娘听到他的话仿佛又有了往日生气,很是认真地点头道:“想。”
虞槡不是没有想过要寻找阿爹阿娘,她不相信阿爹阿娘会不要她,只是,她却是不知如何寻找,只懂得守着这屋子,等阿爹阿娘回来。
“那燚哥哥帮你找,可好?”景燚问。
“好,与与信燚哥哥,燚哥哥会变戏法的,厉害。”
小姑娘很是信任他,仿佛他就是无所不能的,只是……小姑娘怎的还记着他变戏法之事,只是个逗弄她的玩笑话罢了,她却生生记在了心里。
还真是拿她没办法呢,却也更加不忍心叫她失望。
景燚找来纸笔,拉着小姑娘进入屋内,在桌前坐定,而后开口道:“与与且将阿爹阿娘的名字写下来,燚哥哥下山后便派人去寻他们。”
小姑娘闻言点头,而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着,景燚也发现了这点,小姑娘在写字时极为认真,举止之间皆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味道,想必她的爹娘必是把她教导得极好的。
虽在山野,却能把小姑娘教导得这般好,又想到那一屋子的藏书,她的爹爹想必也是个有学识的。
“燚哥哥,写好了。”
小姑娘的话打断了景燚的思绪,他低头便瞧见纸上一排清秀隽逸的小字,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味道,果然,字如其人,和她人一般。
景燚拿起桌上的纸,上面有两个名字,“虞之隐,林瑶。”
瞧着这两个名字,景燚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不知怎的,景燚就是觉得这两个名字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林瑶?”景燚忽然想到了母妃口中常常向他提及的瑶姨,也姓林,会不会……
只是,毕竟十三年了,物是人非也未可知,让清风去一查便知。
当夜景燚便唤来了清风。
“清风,动用所有暗线,查查这两个人。”景燚从袖口中拿出了那张写着名字的纸,递给清风。
“是,主子。”清风讶然,主子竟然要动用所有暗线?!想必这两个人很是重要了。
“主子,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清风道。
“何事?”景燚猜测便知,许是朝中有人按捺不住了。
“太子近日频频派人拜访周府,许是想借机拉拢。”清风道。
果然,和景燚料想的一样,兵器库被毁,那位果然坐不住了呢。
不过有一点让他意外的是,这次东宫竟能忍住这么久才有动作,也是,若不是他私造兵器,恐怕也不能如这般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景燚眼中划过一丝阴鸷,声线冷冷,还有些许嘲讽:“呵,既然他想拉拢,那我便成全他,派人告知周显,让他陪太子殿下好好玩玩。”
“是,主子。”清风俯身答道,却是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即离去。
景燚当然也瞧出了清风的异常,于是开口道:“想说什么便说。”
清风思忖片刻,而后有些试探地开口:“主子,娘娘的生辰……”,清风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景燚拿着书的手顿了一顿,眼中的寒光仿佛能将人冻住一般。
景燚周身的气息都变了,像是一个来自暗夜的修罗一般,让人不禁胆颤。
清风知晓,这是主子的伤痛,每每提及,主子便是如同变了一个人。
约摸着过了半刻钟,景燚眼中的寒光才渐渐散去,转而被浓浓的悲伤替代。
“是啊,母妃的生辰快到了,我知道了,明日我便会下山回京,你且先回去罢。”景燚的话语中没了往日的生硬冷淡。
“是,主子。”清风答道便要拔腿离去,才堪堪走到窗前,景燚便叫住了他。
只听景燚缓缓开口道:“明日我便下山了,让冬雪过来暗中保护她罢。”
清风当然知晓主子口中的“她”便是救了主子的那个姑娘,从主子让他去找物件寻话本便可以看出,这姑娘对主子来说可不简单,不然,怎能调动冬雪来暗中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