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西面的山峦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季遥歌循声望去,看到西面的天际有二人斗法。
“苏姐姐!”她低惊一声,却见苏朝笙被旦戈一掌击中,人如断线风筝般撞到赤秀楼的六重楼阙上,将楼阙撞毁了三之其一。
苏朝笙被打回主峰后便没出现,生死未卜,久未见到的旦戈浮于半空,俯望整座赤秀,即便隔得远,季遥歌也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冷酷、杀气四溢。太合八极啸音大作,光芒疾闪,将旦戈拦在阵外,旦戈却也不急,只抬头看着天空的云涡。
“元还破关竟然引发天雷大劫,见鬼,那是返虚修士飞升才有的大劫,他在干什么?”楚隐心急之下,并没顾忌太多,“天威之下,太合八极阵马上就会失效,旦戈根本无需强攻,只要等法阵自行失效就行。”
“……”这情况季遥歌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只能下意识问道,“没有别的办法能够阻止?”
就两句话的时间,法阵光芒开始闪灭,似摇摇欲坠的星光,天上的紫电窜闪的频率越来越快,有几道已压着压层,几乎要落到赤秀楼上。
“没有肉身在,他元神修为无法脱离轮回回窍,是不可能度过此劫的。”眼下也顾不上旦戈的威胁,楚隐冷道,“要先让我回去。”
“我送你过去。”季遥歌断然道。楚隐凡人躯壳,凭他根本无法顺利回到赤秀楼内。
楚隐点头,从巨蝠背上跳到奉曦剑上,一把揽住季遥歌的腰,没有任何犹豫道:“趁旦戈没有发现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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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海城已然戒严,尽管上层没有透露一丝口风,但岛上的妖兽们仍旧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都有些惶惑不安。羡月楼外的防御又加强一倍,将昊光守得滴水不露。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妈?平时跟个娘们儿似的,一会哭一会笑,早上抱都抱了,现在又和我扭捏这个?”花眠敞着斗篷朝胡小六不耐烦道。
二人站在离羡月楼不远的阴暗角落里,正在进行一番争执。严格来说不算争执,就是花眠有些急躁上火。通往赤秀的传送法阵不知为何失效,前往支援的桀离等人通通过不去,这意味着赤秀的情势已经十分恶劣,花眠也无计可施,最后仍是决定通知昊光。羡月楼外的防御却是一重又一重,两人修为都不高,很难闯进,只能智取。幸而花眠乱七八糟的宝贝多,这斗篷可以隐匿形踪气息,就是不大,若想两人一起,则要花眠与胡小六贴行。
“快点!不然我自己去了。”花眠压低声音催促,他也实在不明白胡小六在计较什么,迟迟不肯过来。
胡小六咬咬牙,一头钻进花眠胸前,花眠将斗篷一压,包着二人朝羡月楼潜去。
虽说羡月楼的防御很重,但大部分都是季遥歌亲手布置的,胡小六是季遥歌身边的近随,又被委以重任,手上早就握有羡月楼的防御图,有了花眠的帮忙,这一路过关斩将,避开守卫,绕过机关,二人到底有惊无险地走到羡月楼高处,只不过……姜是老的辣,流华君竟在昊光的洞府外另设了一个繁杂幻阵。
眼下两人都被困在其间,进退不得。此阵有迷惑心神之力,花眠定力不足,被迷了心神,陷于幻境,抱着胡小六迷迷糊糊。胡小六急得不行,因此阵是狐族之阵,她自然熟悉,当下便自斗篷里脱身而出,看着花眠小声骂了句:“冤家!”
而后,花眠便看到朦胧雾色之间走出倾城绝色的女人,他瞳眸骤睁,惊愕得半句话也吐不出来,只听那女人声音娇脆地喊了声:“你还不走?”
花眠元神这才一醒,眼前幻境消失,女人不见,连胡小六也失了踪迹,只剩昊光的洞府大门,紧闭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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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充斥在耳畔,季遥歌的御剑速度,不得已减缓下来,越是接近赤秀主峰,前方的阻力越大,人与剑似乎都要被卷到天上,楚隐缠在她腰上的手臂,力道也越来越大,整个前胸都贴在她后背上,才能防止被吹走。
四周跟着他们的虫群因太过微小,已被风卷走七成,只剩季遥歌的契从还在跟随着。
“你再撑一下。”季遥歌挥手施放一道法术光芒,笼在二人身上,不过防御也没多大作用,天风仍旧刀子般割来,这法术没多久就消失了,她只能再度施放。
楚隐没开口,只盯着已近在眼前的赤秀峰,大阵的光芒闪动不停,只要进了法阵,旦戈的危险就暂时解除。离法阵尚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楚隐忽然脸色一变,来不及说什么,就抱着季遥歌的腰往南一沉,季遥歌御剑的方向随之一偏,眼前立刻有无数虫群飞来织成护网,可转眼却又被密集的刃光撕开,虫尸飞了满天,旦戈之声响起。
“季遥歌?”他很快报出她的名字,这长达百年的争战中,旦戈对她早已不陌生,从安海城之战开始,他二人也已结下死仇。
随着他的声音而来的,还有狠绝的攻击。季遥歌咬牙朝前,并不回头分心对付旦戈,事实上就算她想抵御旦戈,但在对方实力的绝对碾压下,她所有的攻击和防御无异于螳臂挡车,眼下她只能倾尽全力先进法阵,这才是最好的保命办法。
身后传来几声闷响,却是季遥歌的契从们抢下那波攻击。十几个元婴期的妖修合力,虽然打不过旦戈,但也能为季遥歌争到些许时间,就只这一点点的时间,季遥歌已经带着楚隐穿过太合八极阵。
风势加大,但旦戈所带来的危险却已暂时解除。季遥歌喘着气,后背能够感觉楚隐同样剧烈的心跳。二人都同时小松口气,正欲说话,忽然间天地倾变,笼在主峰之上的云涡陡然一停,风在瞬间停止。楚隐却变了声音:“不好!”
随着他一句话,云涡内忽然有细密电光一道跟着一道打下,太合八极阵的阵法光芒又闪了闪,像耗尽全力般,终于彻底熄灭。随着法阵的停止,季遥歌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后就是一阵伴随着狂妄笑声的掌风扫来。
奉曦剑被旦戈的掌风震落,季遥歌与楚隐皆从半空落下,被撞向两处。
“死吧!”旦戈怒吼一声,带着这百年被驱逐压制的怒火仇恨,震掌挥出庞大气劲,如同山峦倾塌,而向季遥歌与楚隐。
季遥歌她被震得五内翻腾,如脱线风筝般坠落,虽已察觉杀气,仓促间无力抵御,身体难以自控,正值急险之刻,耳畔忽闻得声震天兽吼,眼前银光闪过,挡下旦戈攻击,庞然大物疾飞而来,将她衔入口中,落到峰上。
银色长鬃,龙首双翼,长尾四爪,额间有青色独角,威风凛凛,竟是昊光以全兽形态赶到。季遥歌侥幸躲过一劫,被他放到地上,一人一兽四目交望,昊光只是抬爪按按她的脑袋,便转身面对旦戈。银鬃之下,那道透胸的伤口无从窥见。
旦戈的领域已被昊光撕开一角,昊光并非通过传送阵赶来,而是从海上飞掠急行而来。
吼——
宿敌见面,自是分外眼红,那厢旦戈嘶吼一声,身形陡变,亦化作兽体,黑色银纹的豹身,四蹄踏焰,与天禄兽分站两端。这一战不同以往,二人都知是不死无休,火力全开,再无隐藏。
季遥歌已奔向楚隐,将其从地上扶起。楚隐气息急促,双眸紧紧看着赤秀楼,手猛地抓住季遥歌之掌。
“我送你过去。”她道。
“来不及了。”楚隐看着已被细小紫电笼罩的赤秀楼,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也泛起一丝绝望,“惊电落雨,凭我们的修为,过不去了,就算是过去,也成劫灰。季遥歌,你走吧。”
季遥歌看了眼昊光,那边二兽已飞入云间厮杀,又是一阵翻云覆雨之相,天空飘下几滴雨,她手指一拈,却是殷红血色。
“真没办法吗?”她道。
“这虽是大劫初雷,却也不是我辈能够抵御。肉体凡胎,在天雷下不过败叶浮萍,想要过去,除非你有可比天地的强悍躯壳。”他回道。
强悍躯壳?
季遥歌垂下头想了一会。楚隐咳了两声,忽然瞧见她手里翻出一只瓷瓶。
“你要做什么?”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季遥歌却是换手将药瓶打开,迅速灌入喉中,静道:“不知道金蛟之躯,算不算强悍?”
楚隐一怔,转瞬就看到她皮肤浮现一片金色鳞纹,那鳞纹不算实物,仿佛只是虚影浮在实体之上,却足够叫楚隐变色:“你……”
余话似乎也没时间说了,季遥歌已是气势大改——苏朝笙给的厄蝎毒液能提升她一阶境界,她原就是假境之修,用了药就趋近化神,再加上,她蛟魂化体,虽无实体,可魂魄燃烧之下,却也令她暂时化形。
不过片刻时间,站在楚隐跟前的,就只剩一只金光大作的幼蛟。
“快点上来。”金蛟俯头。
事已至此,楚隐没有迟疑的时间,纵身飞上蛟背,只听她又是一声长叹:“真是……上辈子欠了你这大蜘蛛。”
说的也不知是元还是楚隐。
语毕,龙吟骤起,响彻云宵,四海兽妖尽皆震憾,就连在天际拼斗的昊光与旦戈,也有瞬间惊愕,而云涡内的紫电,亦随之一缓——蛟为古兽之首,天赋神力。
阴沉的天幕之下,金色幼蛟腾空而起,带着楚隐疾速掠入赤秀楼的范围内。
第175章 元还复归
阴郁不堪的天空似被金光割裂,金蛟游向赤秀楼,疾光在尾后拖成暗夜流金,久久不散。
昊光赶来得正是时候,让她可以放手一搏。然而即便是昊光,重伤之下也未必是旦戈对手,不过拖延时间罢了,唯今之计,还真的只能寄望于元还。这破关天劫的阵仗如此之大,他若顺利出关,修为必定大涨,对付旦戈不在话下。如此想着,季遥歌将一切抛诸脑后,蛟魂之力彻骨燃烧,附在身躯之上,金鳞如甲,庞大的力量源源不绝灌注入体,这是种陌生却激动人心的滋味,绝非现阶段的她能够体悟到的。
轰隆——
天际忽有惊雷响过,虽还闷在云层里,可声音却大了许多。没过多久,一道粗大的紫电劈下,打在赤秀楼的飞檐上,将楼削去一角,电光火星频冒。不过眨眼功夫,赤秀楼四周的闪电虽然不再像先前那样密集,却又粗了许多,且越来越向赤秀正中处集中。
“再快点。”楚隐这时已恢复冷静,也要与季遥歌搏这最后一把,“初雷快要结束,真正的雷劫马上降临,你再快些!”
他催促季遥歌,金蛟嘶吼一声钻入电雨范围,在交织的电光间顶着巨大的天威加速前行,身侧是密集细电,来势迅猛,季遥歌无法完全避过,不过仗着金蛟之躯硬撑。电光似鞭如刃,纵没打在身上,只落在身侧也有刮鳞去肉之苦,被扫中一下,那都是剜心灼骨的痛苦。滋拉——紫电游过,没有任何闪避空间地就在金蛟身上划开一道深邃裂口,鳞翻肉焦没有血液涌出,蛟身一颤。
“撑着。”这痛苦楚隐似感同身受,可他亦无能为力。
季遥歌没吭声,密织的电光在她身上划开的伤口越来越多,她不过凭着最后一口气硬撑,费尽艰险才算将楚隐带到赤秀楼前。此时电光已经收拢范围,巨大的天压让季遥歌喘不过气来,她将楚隐从身上震起,一甩龙尾把人卷住,还未有动作,身后却是轰然一声,昊光被旦戈从天际打落,兽身撞上赤秀主峰。尘烟浮滚,主峰竟被撞倒,连着六重楼阙一起向旁倾斜。那巨大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胆颤,季遥歌强自镇定,奋力甩尾,将楚隐送入赤秀楼内唯一还发出青光的地方。轰隆几声,主峰倒塌,六重楼阙底下三层被震毁,余下那半被砂石掩埋,天际电雨却忽然消失,先前那阵密集的电光都游向云涡正中,楚隐所说的天劫初雷已经结束,接下去便是真正的雷劫。
一道粗沉的电光蕴蓄云间,瞄向砂砾之下的楼阙,天地威压更加巨大,虽说电雨消失,可金蛟竟被这威压死死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虽然经历过无数险境,季遥歌却是第一次这样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她想要挣扎,可越是抵抗天地浩威便越大,不容她脱身。眼见那道紫电已酝酿完成,将要落下,她离楼阙如此之近,将被波及炸成齑粉……
“快离开!”被砂砾掩埋的楼阙内却传来一声沉吼,伴随着滔天之力席卷而来,将金蛟震出。
那声音熟稔非常,却是不知属于元还是楚隐。
季遥歌被震出老远,身上的压力一减,行动恢复如常,可厄蝎毒液的效力正慢慢减退,蛟体已若隐若现,她的蛟形撑不了太久,那头昊光已被旦戈压制在地,旦戈森冷利齿已然啃向昊光颈间。借着最后一点力量,蛟尾卷起断落的峰尖朝旦戈掷去。又一声巨响,旦戈跃起震碎石峰,身下却是金光一闪,金蛟如离弦之箭游来,蛟尾缠住天禄仙兽之爪,将昊光扯出。昊光嘶吼一声,借着她的力量腾空而起,身后早已酝酿好的紫电无声落下,竟是四野消音,只有骇人的力量波动以赤秀楼为中心向四周绽开,所过之处尽皆化作齑粉。
而后才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巨雷,震得元神嗡鸣,她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厄蝎毒液的效力完全退去,季遥歌化回人形,从半空摔落,一身浅青衣裙已是血痕斑驳,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身上。落到一半,她被飞来的昊光接下。昊光背上原本银亮的兽毛被兽血染红,周身亦是多处伤口,尤其是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加骇人。
厄蝎毒液的反噬马上出现,季遥歌全身经脉闭塞,灵气消失,再也施展不了半点神通,鬼面也已消失,她惨白着脸趴在昊光背上,与他一道远远飞开,旦戈自也无法与天争斗,只得暂时向外退离,一边仰头看天。
随着这道天雷的落下,旦戈的天诀领域像被撕毁的画卷,以云涡为中心向外剥离,顷刻间消失无形,远海长空再现,天也亮了不少。
天雷三道,一道跟着一道,一道强过一道,并没给人喘息的时间,整个赤秀岛都被银光笼罩,四周海面巨浪滔天,云涡却缓缓消散。他们都已退到岛外海上,旦戈皱皱眉,忽然化作一道黑影,疾速朝昊光攻去。
就差一步,差一步,他就能将昊光诛杀,流放之海便成他的囊中之物。如此想着,黑影又化黑焰,蓄满全力冲向昊光。昊光经历一番恶斗,伤势转重,力竭难支,恐难接下旦戈此击,只将季遥歌送下,自己迎向旦戈。
季遥歌虚弱地坠下海面,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黑银两道兽影,手朝半空无力抓了抓,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须臾瞬间,两束白光疾来,一束卷向季遥歌腰间,一束却飞在昊光身前张成巨大蛛网。季遥歌一怔,看着旦戈如飞蛾般撞上洁白蛛网。她下意识朝赤秀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