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铮断然道:“人心要慌,城中会乱,我回大殿安抚,你速带人往妙昆山查探地动原因。”
花六应声,二人匆匆告别,分头行事,不到半个时辰,花六便遣人来报。
“九窍塔异动,且正在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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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的慈莲府雨水格外充沛,一场大雨连下数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连络绎不绝的行商都少了许多。平静的慈莲海上雨声不断,涟漪圈圈泛开,扰得湖底也不得安生。
银发的慈莲半倚在珊瑚座上,发间冰晶似的鹿角闪着晶莹光芒,引得花蓁攀在他肩头用手轻抚。慈莲任其抚触,双眉微拢,兀自忖道:“仙兽又灭绝了两族,北圣斋的鸾鸟,玉津的渠狸。蓁蓁,我打算再去一趟恶水河,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花蓁把他的头圈到手臂中,道:“行呀,我陪你去。”
“不,你回昆都呆段时日,我自己去就好。这么多年,你与亲族间的矛盾也该想办法化解。前几日你哥哥来信,字里行间还是惦记你这妹妹的,回去看看吧……”慈莲柔声道。
花蓁灵动的眼一黯,待要说话,湖底忽然一震,洞府外的湖水漩起大涡。慈莲将花蓁的手拉下,展开神识向外探查。
慈莲海并无任何异常,可震动却越来越强烈,似从地心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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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的雨连绵不绝,万仞山的春雪都随着这场雨消融,山峦似乎一夜间退去白头,露出未生新芽的枝杆。天比深冬时还冷几分,刚入门没多久的小修士还不会避寒之术,搓着冻红的手挑着水踩过湿泥,按部就班地做着每日功课,山巅上发生的事,与他们似都无关。
无月楼的大殿光线黯淡,各处都落下重重深影,顾行知与原风晚垂手站在殿上,听谢冷月示下。
“行知接任宗主之位已近两百年,宗门上下均妥帖稳定,韵儿年前也已修至金丹后期,再往下就是结婴的苦修,你们也是聚少离多,而为师化神期满,不日就要闭关破阶,不知几时能出关,你们的双修礼这几年因为种种琐事拖延至今,不如在此之前将此礼办了,昭告天下,也了为师一桩心事,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谢冷月的语气仍如从前,是含笑的慈悲,一双眼眸怜爱地看着殿上璧人。
原风晚闻言俏脸大红,只悄悄地看了眼顾行知,顾行知的脸庞落在阴影里,天际一道银电闪过,他的眉眼骤然亮起,说不上来是喜悦还是冷漠,唇边嚼的笑倒有几分肖似谢冷月。
“多谢师尊垂怜,能娶师妹为妻,是行知之福。”他拱手长揖,脸庞再度隐匿。
原风晚虽羞却也拱手大方道:“弟子但凭师尊作主。”
谢冷月纵声笑起,目光越发温和,连道三声“好”后又道:“那就定在七月吧。想我万仞山已有数百年没有如此喜事,如今宗主大婚,这双修结礼定要广邀万华仙友。行知,好好操办你们的婚事。”
“是,弟子领命。”顾行知又一拱手。
谢冷月颌首微笑,待要交代余事,神情却忽然一沉,眸现疑色地望向洞外。原风晚察言观色问道:“师父?”谢冷月只是不答,沉眸站起,不过片刻时间,连原风晚和顾行知都感受到来自地下的震颤,二人面面相觑,只见谢冷月衣袖拂过,立在殿侧的仙石亮起,其上幻出一白发老者。
“天象师,出了何事?”谢冷月问道。
白发老者远眺西南,朽目生辉,只道:“西境天裂,万华地动,玉华雪啸,北海浪漩,冥沙怒涛,三险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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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华的全境地动,同样影响到西北冥沙海外的鬼域。冥沙海的动静尤其强烈,沙尘卷天,往日一望无际的大漠陷入昏天暗地的尘暴中,巨大的沙丘不过片刻就被风移为平地,地面的震颤掀起沙海怒涛,宛如凶兽要从地底钻出。
一海之隔,将万华仙界与鬼域分作两地。眼下却正有两个身披斗篷的修士从鬼域飞掠向冥沙海,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群魔乱影。
“师姐,沙暴!”
二人逃至交界处,眼见要逃出生天,却被疯狂的沙暴拦住去路,其中一个修士压紧兜帽急道。
风沙呼啸不歇,即便没有踏入冥沙海范围,那风势也已吹得仙剑不稳。都道万华三险,纵是仙人也难挡,玉华雪啸、北海浪漩占了其中两险,这最后一险冥沙怒涛,说的就是冥沙海的沙暴。
“逃,再逃,我倒要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追兵已渐渐逼近,驭魔之人得意的声音传来,刺耳非常。
另一个修士暗道了句:“退是死,进是死,不如搏上一搏,师妹,跟紧我!”她话毕便毫无犹豫地御剑冲入冥沙怒涛之中。一红一黑两道身影转眼就没入沙暴之中,在漫天飞沙下失了踪迹。
风沙内风力巨大,沙砾被卷得像细小的暗器,仙剑摇摇晃晃地飞着,还没多久,红衣斗篷的修士便被风刮得惊叫一声,连人带剑从半空落下。那黑衣斗篷的修士忙回头拽她,却被她拉下飞剑,二人拥在一起滚入沙中,不过片刻就被风沙彻底掩埋。
遮天蔽日的风沙不知刮了多少才渐渐平静,沙海仍是连绵起伏的景象。
几声沙响,某处隆起一个小沙丘,两个人从沙里爬出,满头满脸俱是沙土,那红斗篷修士甩甩头,一把拉下兜帽,连吐几口沙子才脆声道:“这该死的沙子,抖不干净。”
旁边那人正看追兵可否追上,闻言不禁笑道:“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我让你别跟来的,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红斗逢哼了声,正想反驳,漂亮的眼眸却忽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天际,连“师姐”也不叫,直道:“夜珑……那是什么?”
夜珑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也瞠目结舌地看着远空天裂,巨大的飞行法宝自天裂中缓缓飞出。
不……看那大小……这普天之下怕是没有这般巨大的法宝,比起法宝之称,还是……用岛屿来形容它更为恰当。
庞大到骇人的岛屿逐渐压过冥沙海的上空,在这片大漠上投下巨大阴影,也在观者心底落下无与伦比的震憾。
天外飞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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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造成万华地动的罪魁祸首们,都站在赤秀的腹室之中,团团围在转动不止的构件室前,个个都是满脸呆滞兼灰头土脸,盯着那扇小小的窗门。隆隆的齿轮转动声不绝于耳,四周无数小修飞奔往返,都在忙于齐力操纵各自负责的枢纽机关,毕竟要想让这大家伙飞上天空,光靠法阵和能源是不够的,还要足够的人手。
季遥歌也在围观的人群里,从她出关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月,到现在她还有种如坠梦幻感觉——元还那个疯子,掏空了赤秀岛中心的山峦底部,在赤秀岛下修建了巨大的地宫,其间架设无数机关,复杂法阵与机械构件,以黑油为源,推动赤秀岛从炉海飞到了天上。
他说,他要把赤秀带回万华,果真说到做到。
看样子,会飞的五狱塔不算是他的第一个作品,这座飞天赤秀,才是他的首个成品。
这个疯子。
季遥歌忍不住在心再次骂了声——是骂,也是叹,更是夸。
“元世叔进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罪魁祸首之一的花眠忍不住开口。这窗室内的构件是赤秀岛最关键所在,构件巨大且运转不停,在这里没人比花眠更了解里面的危险性,可元还已经爬进去半个时辰了,由不得人不担心。
正说着,小窗门一动,元还的两支手先出来,跟着才是头身全出。今日他倒已褪去华服,换回从前惯常的打扮,衣裳外另套了件罩衣,头发绾得死紧,发上皆是黑灰,也得亏他这罩衣色深耐脏看不清楚,只不过露在外的手肘与双手,却是油污斑斑,比其他人还要狼狈许多。
“看我干什么?这里确实存在一些小问题,才导致破炉海结界时产生爆炸,眼下我已修好。”元还解释一句,发现众人还是愣愣看他,只能摊手,“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么庞大的设计,你们该不会觉得我一点错都不可能犯吧?”
“没……没没……元世叔神工天技,这点小错算什么?”花眠回过神来,忙崇拜道。
元还却懒得回应他的马屁,他脸上难得浮起几分疲惫,只道:“我去调息片刻,这里交给你们。”说完人就走了,季遥歌则在他之后补充吩咐几句:“小六,你去和昊光哥哥他们说一下,就说故障已经解除,眼下无碍,让他们放心。”
胡小六领命前去,季遥歌便追着元还而去。
地宫内设有休息用的寝室,元还已经施术替自己清理一遍,换了身干净衣裳,盘膝坐在石座上调息。季遥歌并没吵他,只在他旁边安静坐下,思绪有些纷乱。
一百八十年的闭关,她似乎错过了无数精彩。神陨岛外的飓风无法从外部破除,花眠探得的海底神陨图替他们找了一条从海下通入神陨岛的通路,高八斗寻到的古碑则补完鲸船海图所缺区域,那是神陨岛后的航图,而流华君手上却握有神陨岛内的地图,世祖幽瞳就在神陨岛内,可窥得天机,她凭此与元还合作,再由昊光率妖军前往探宝,果然探得黑油所在。后元还又用数十年时候将提炼黑油精华,替作灵源,举全炉海之力兴建赤秀地宫,寻找回到万华的最佳办法,直到她出关。
出路早就有了,只是太过凶险,按流华君的意思,原要昊光与他协力将青江海魂镇压,再带领众人离开,可直到她出关,元还才否定流华之法,又抛出惊天之语——以岛为船,裂空而出。
季遥歌到现在都还记得,流华君与昊光听到这法子时的表情。流华那样老谋深算的狐狸,昊光那般内敛稳重的人,都不禁呆若木鸡。
因着这些事,她的出关便成了无足轻重之事,只溅起些许水花。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元还声音传来:“呆在这做什么?去外头看看吧,我们已经回到万华。炉海其实是个秘境,原址在万华与鬼域交界地,九窍塔只是传送阵而已。若我没料错,眼下应该是到冥沙海了。”
季遥歌回神:“那我们要在哪里落脚?”
这么大的岛屿,想找个合适的落脚地,恐怕有点困难。
“按岛内储存的黑油,大概可以到冰雪北圣。那里空旷,先去那里吧。”
二人在这里讨论起落脚之事,却浑然不知因为赤秀的出现,在万华掀起的巨大波澜。
第180章 邀帖
赤秀是个大家伙,不比五狱塔,速度提不起来,慢慢悠悠地飞着,从冥沙海到北圣斋,约要飞上十多日。
就这十来天的时间,裂天而出的飞岛已经传遍整个万华修仙界,前来探查的修士,不论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前后也不知来了多少批。不过赤秀岛上如今有合心修士两个,化神修士四位,元婴修士十数名,再有妖军不知凡几,再加上赤秀岛设下的防御大阵并机关等等,外人往往还未靠近赤
秀岛,就已被震退。
除了底蕴不足外,赤秀宗这个阵容已毫不逊色于万华上几个有名的名山宗门。
这还不是炉海的全部妖兽。此番裂空而出,赤秀岛只带出三成妖兽,余下的还留在炉海内。元还野心很大,他并不满足于仅是离开炉海,炉海内虽然资源匮乏,可有部分天材地宝却是炉海得天独厚的宝贝,在万华上是找不到的,再加上黑油深埋于海,难以采尽,故而他欲在两地之间架设传送阵,以岛裂空不过他计划的第一部分。
待他们有了稳定的落脚地之后便会着手设阵,彻底连通两地,如此一来,两界往来无阻,互为倚仗。昊光虽是群妖之首,可出入炉海与炼制黑油的办法,却都掌握在元还手中,光凭这两项,已足够元还控制炉海。这二者间自又有一番博弈,一入万华便被摆到了台面之上。
季遥歌回来,元还自然又做起他的甩手掌柜,将一应应酬决断之事交回予她。季遥歌被流华君缠了数日才得脱身,与元还站在赤秀峰最高处俯望全岛。
“这就烦了?”元还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打趣道,“一宗之主,哪有那么好当。”
“我可没说我要当宗主。”季遥歌斜眸看他,媚眼如丝。
“从你将岛定名为‘赤秀’开始,你就是一宗之主了。”元还笑她,“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点想法?”
季遥歌答不上来,半晌方指着赤秀宫西侧一块空地问他:“那里空着打算建什么?”
“不打算建东西。”元还道,“我打算把五狱塔迁到那里。”
季遥歌挑眉:“连老巢都要迁过来?你问过我这个宗主了吗?”
“合心境界的大修,带着嫁妆迁来给你做靠山,你这宗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元还闲闲靠到悬壁上问她。
季遥歌听得弯眸,大言不惭:“爱慕我的人太多,我又是个无情的,唔……”她歪头略作思忖,假假道,“念你劳苦功高,要不我先给你个正宫的位置坐着?”
“季遥歌,结个元婴是把你脸皮结厚了吧?”元还白她一眼,“清醒一点。这话你也就能对我说说,换作昊光你试试?”
修士皆有傲骨,无分男女,境界越高,心性越强,与猛禽相类。大多猛禽,都是一世一侣,除非生死。这话要是说给昊光,怕不被他一兽爪拍在脑门上,也只有元还,看着她的幽精剥离到消失,最是明白她的为人与处境,所以放任她偶尔不着边际的想法。
三百年过去,他已是合心强者,在她面前,反不如三百年前那般高高在上了。
季遥歌笑嘻嘻,眉间烦意一扫而空,转而问起五狱塔:“那你几时回去迁塔?话说多年前就听闻你要改塔,进展如何了?”
“不急。等赤秀的事告一段落再回太初。”元还摇了摇头,“五狱塔大致已经改好,缺的只是灵源……如今有了黑油,这些都不是问题。”
小小一个五狱塔,前前后后已花费他数百年光荫,比起花在赤秀岛上的时间要多了几倍,不过赤秀岛是集全炉海妖修之力而成,五狱塔却只有他一人摸索,倒也不能并论。
“所以,五狱塔也快能飞了?”季遥歌眉梢轻轻一扬。
黑油现世,五狱塔将成,元还说自己爱上她了……那岂非意味着,他们离方都所见,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