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过大漠,飞过戈壁,掠过青峦,赤秀岛进入雪境范围,暂时停在了北圣斋外的冰松林上。
“北圣斋乃是鸾鸟族的栖息地,我与鸾鸟的圣女曾有数面之缘,也不知她可还记得我。”流华君站在赤秀岛透云镜前,望着镜内浮现的北圣冰松风景,美眸内感慨万千。
数千年未归,万华早已人事皆非,已没有多少她记忆里的影子,就连这片冰松,也不复当年模样。
而对于炉海的大多数妖兽来说,这片广袤的土地再也没有海天一线的单调风景,一切都充满未知的神秘,急待他们探寻,连昊光这样的大修也不例外,但凡有点空闲时间,便逮着季遥歌几人问万华之事,恨不能在这短短数日内把万华摸个清楚。
“流华君风采气度,见者难忘,想来鸾鸟圣女必定记在心中。花眠与小六已亲自前往北圣斋递送拜帖,也快回来了,你与故人很快就能重逢。”季遥歌笑言一句。
流华回头嗔笑:“小丫头嘴儿真甜。”心里却暗暗生惊——她自负媚色无双,如今在季遥歌面前却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可要知道,季遥歌如今不过元婴而已,比她差了不知道多少修为,眼下已这般惊人,可谓妖孽。
正暗暗对比着,胡小六却与花眠急步入内,带来噩耗。
鸾鸟族已全族覆灭,如今的北圣斋只剩冰雪荒湖,被一些游妖散修占据。
————
“滚——”
八道雪白狐尾如同利鞭疾速挥出,将盘据在北圣冰湖的几只低阶猛兽刺得对穿。长尾高高挑起,殷红血色将流华雪白绒尾染红,流华双眸赤红地甩下长尾,把兽尸远远抛开。鸾鸟族灭族之惨,令她想起从前,不由恨从中来,大开杀界,把北圣湖上的那些游妖散修逐得逐,杀得杀,给清个精光。
“流华君。”
“奶奶……”
昊光、胡小六等人阻止不住,在外焦急。流华发泄过后化回人形,十指如爪,爪尖犹沾血色,她只伸舌轻舔,脸上挂起妖异的笑容:“昊光,炉海之事交给你们,我去寻几个故人,你们不必跟来。”语毕又将手中一物扔给季遥歌,只道,“这是你当初欲寻之物,虽然你我之约只完成一半……也罢,暂时借你用用吧。”
季遥歌信手接下,只见是枚形如眼球的圆珠,一股奇怪的力量自珠内散出,正是世祖幽瞳。
“小六,你就呆在赤秀。功诀我已尽授予你,好生修行,莫要辜负我涂狐之名。”
她匆匆交代几句,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人前,走得既突然又干脆,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
流华既去,北圣斋又成了荒湖,元还与众人合议之后决定,索性就将北圣斋修为赤秀立宗之地。此地虽说苦寒,灵气却不弱,冰湖松林正是容易布阵之地,兼之东靠玉华山,后期扩建也十分方便,倒比他们另行挑择的地方要好得多。
此决定一下,赤秀岛上诸君又都忙开。布阵的布阵,设机关的设机关,还要搭建与炉海之间的传送大阵,以便进出和运输。如此这般忙了三个多月,时已入夏,北圣冰湖模样大改,神秘宗门已传遍全万华。
忙碌告一段落,苏朝笙与桀离、昊光等人相继辞去。
在炉海呆了三百年,苏朝笙自是要回自己宗门,桀离天性不拘,进了万华心早就飞得无影,昊光则亦想在万华另辟天地,不过都被百事所缠,才在赤秀宗内多呆数月才向季遥歌辞别。倒是花眠并未归去,只向昆都送去平安信,他则继续留在赤秀,做元还的二把手,胡小六则跟着季遥歌行事,高八斗嫌人多,早早就化回虫形,继续休眠。
三百余年的生死交情,一朝分别,说全无不舍那是骗人的,只是仙途漫长,所遇人事不计其数,连生死都是无定之数,何况聚散离合,诸君皆是心志坚定之人,临别也不过笑饮杯酒,洒脱离去。随着这几人的离开,赤秀岛上的妖兽便少了三分之一。桀离与昊光二人在赤秀挂了长老之名,离时各带走一批妖兽,余下的妖兽可自行选择去留,大部分便都选择留下。
如此,赤秀宗算是稳定下来。六月初,昆都城主花铮亲自前来拜会;六月中,玉华宫遣人前往拜会……这神秘宗门之名至此方渐渐传出,此时已距当年啼鱼州封山灭修之日,过了足足六百年,昔日藉藉无名的媚门赤秀,湮灭于万华修仙界浩渺时间中,早已无人记得。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记得。
————
“赤秀?”顾行知嚼着这个名字站在青池畔,指尖掰着鱼食一点一点无意识地投入池中,引得群鱼游来夺食,在水面聚成一幅五色锦绣。
名字是熟悉的,啼鱼州虽已不再,可六百年前的事依旧耿耿于怀,也不知是何缘故。
“可知道宗主是何人?宗内子弟如何?”把余下的鱼食尽数投入池中,顾行知没了喂鱼的兴致,回身朝大殿行去,边走边问。
禀事的弟子正年少,是新一辈中的佼佼者,依稀有他当年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外貌上看着也是年岁相当,只是眉间眼中沉淀的东西,却能让人轻易分出这历练上的差别来。
“弟子无能,并未查得赤秀详情。北圣斋内外法阵严密,机关重重,我等修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在北圣斋附近探访。赤秀宗内似乎妖修居多,不过宗主应该是人修,境界不低,应在元婴中期以上。”
顾行知点点头,只在心中琢磨——这千万年来,同名同姓者不知凡几,宗门名字撞上也不足为奇,至于会不会是他心中所想之人,那就是更加渺茫的可能。他千年结婴已是万华天纵之材,若真是那人,八百年修至元婴中期,在万华上已经属妖孽。
“宗主,赤秀有意与万华各宗交好,已向不少宗门送去派帖并厚礼,出手阔绰。据弟子探得,如今万华有意与之结交的宗门并不在少数,玉华、太初、昆都、浩音都已有所表示,师尊交代……”
顾行知看了他一眼,那弟子便垂下头去,顾行知方道:“不管是什么人,既然建宗立派,总要一现。赤秀来历不明,我们还是静观其变,过段时日再言其他。”
“宗主,师尊交代,宗主与大师姐双修结礼本就广邀天下名士,可借此时机将那赤秀宗主邀来一探究竟。”那弟子话没说完就接到顾行知冰刃似的眼神,不由心中一阵发寒,慢慢就低下头去。
片刻后,顾行知才道:“既然师尊发话,就按他说的做吧。”
————
六月底,万华东南部已经是艳阳高照,热如火炉,可北圣斋依旧冰天雪地。雪境的风景虽美,可看久了也和炉海一样,容易腻味。季遥歌在宗门琐事处理得久了,心情不畅,隔两日就在大殿后的演武场陪小猊一起,将修为敛去,凭身法斗百兽,消散寒气,发泄情绪。
这日打得痛快,一人一兽把两丈高的巨猿给压在掌下使劲搓揉,看得元还频频摇头,那厢花眠与胡小六兴致冲冲地过来。
“小六儿,没见过万华的双修结礼吧?”花眠眯着一双桃花眼道。
胡小六最近有些烦他,甩开他欲搭到她肩头的手,扭身离他两步远。花眠不依不饶地追上,仍缠着她道:“万华的双修礼可是热闹的很,我爹当初娶我娘的时候轰动整个昆都。我的神仙姐姐要能答应嫁我,我也给她办个最盛大的双修礼。”
胡小六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抽出张邀帖,直奔季遥歌:“季姐姐,山下送来邀帖。”
季遥歌松开压制巨猿的手,一边接过一边随口问道:“哪里来的?”
“万仞山无相剑宗。”
季遥歌已同时打开那张薄玉云纸,粗粗扫过一眼,眼眸瞬间半眯,那厢元还也已神情微妙地望来,却见季遥歌抬头粲然一笑:“无相剑宗宗主顾行知的双修结礼邀帖。”
元还却是似笑非笑地问她:“去吗?”
第181章 故人
演武场上不知几时又被猊兽放入一只双头怒狮,今年才三百余寿的“小”猊在炉海被养得毛色鲜亮、高大漂亮,就是每天都有花不完的无穷精力,很让照顾它的修士头疼。这怒狮才进场,小猊就冲季遥歌低吼邀请,见她摇头拒绝也就自己在地上刨刨爪,向怒狮冲去。
季遥歌眼睛瞟向它,将那邀帖竖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回答元还:“故人双修,我焉能不到场恭贺?”
“想找你的死对头报仇?”元还最清楚她与万仞山的那段过往。
季遥歌便将眼珠转向他,转着帖子凑到他身边,唇中吐气如兰,声音如丝如弦:“死对头?你指哪个?原风晚还是顾行知?”说着又是娇俏一笑,笑声叩心,“你怎么会觉得他们配当我的对手?”从一开始,她就没将这两人放在眼中,原风晚倒是将她视作宿敌,处处要与她一较长短,但在她眼里,够资做对手的人里,却从来没有原风晚的一席之地。
再说报仇。她和他们之间最大的仇就是白砚之死,但三百年前就已经报过,如今她连白砚都已放下,又遑论是八百年前的事?原风晚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她要杀原风晚是易如反掌之事,不这三百年前没动杀念,三百年后也同样不会。至于顾行知,来来去去与她也就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男女之情,因爱生恨这种蠢事,就算是幽精还在,她季遥歌都不会做,何况她现在还是无心无情之人。
“我是说谢冷月。”元还伸手要抱她,那人却又花蝴蝶一样跑开,让他的手落个空。
自打结婴,她好像又换了个性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整个人都像蒙着层纱雾,叫人看不透摸不着。
季遥歌往他眼睛吹了口仙气,逼得元还眨起眼来,她才按着他的双肩道:“你真是小瞧我了。今日就算没有这帖子,我也必要找机会入万仞山一探,现如今机会自动上门,我焉有拒绝之理?”
不论是谢冷月还是顾行知,亦或原风晚,只要事涉爱恨,在她这里就都是小事,最多遇上时顺手报一报私仇,哪里值得她大费周章?若不是想查查蛟族被灭的真正原因,她才懒得费那功夫。
“你要查探什么事?”元还倒被她说起了兴致。
“你陪我去吗?”她不答反问。
“你想我陪你去吗?”他与她打起言语机锋来。
她便作势拧他,嘴里却是嗔语:“帮我给他们挑份大礼去。”
————
原风晚与顾行知的双修结礼定在七月中旬,离眼下还有半月左右时间,季遥歌与元还将赤秀宗的事务各自安排妥当,也花去不少时间,等到两人真正有空闲坐下来商量该送什么贺仪、带哪些人去万仞山时,离这两人的双修礼已只剩五天时间。
这若是从前,以元还厌烦应酬的个性,这礼物自然是随便挑了送去,但如今季遥歌开口,他也没有二话,将人带进赤秀宗的天工奇匠楼。这楼是他在赤秀岛的私人重地,平日里不允许任何人踏入,就连季遥歌也不曾踏进过一次。这百余年来赤秀宗与炉海的所有东西,基本上都是他在这楼中一点点想出来再付诸现实,楼内还收藏了他这些年的所有宝贝——从这点来看,元还是他们中间最有钱的财主,东西已经多到私人储物空间装不下的地步。
“你来也就罢了,他们跟进来做甚?”带着季遥歌进到楼内,元还瞥了眼身后跟的胡小六与花眠两人。
“我们就跟来开开眼界,元世叔别那么小气。”花眠踏进天工奇匠楼时眼就直了,死皮赖脸道。小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奈何死命拉花眠都拉不走他。
天工奇匠楼内藻井奇高,正中是日月之象,合着一日时辰日夜交变,四周是星宿图,再往外则是山川湖海,最外围是一圈凶兽,多望两眼,那凶兽似乎就要跃出噬人,看得花眠与胡小六忙收回目光。楼中大殿空旷,只放着元还日常炬器所用的鼎炉锻台等物,并未陈列宝贝,但圆楼墙壁绘有六只仙兽,每只仙兽就是一扇门,门后才是元还收藏宝物的地方。
“我替阿眠和小六跟你讨点好处,他们也在赤秀帮了这么久,没见你有什么表示过。你老人家指缝里漏点下来,也够他们受用不尽了。”季遥歌笑嘻嘻道。
元还一挥手,五只仙兽从壁上浮出,有些张口,有些露腹,各自打开一条通道来。
“你拿我的东西做好人?”话虽如此,他还是向花眠和胡小六道,“这五扇门内的东西,你们可一人挑三件。”
花眠闻言大喜,拉着小六就奔向最近一处,季遥歌四下看看,正要挑另一扇门进去,却被元还拉住。
“你的不在这几处。”元还说罢拉着人不容分说往唯一没开启的兽门走去,也不见他按下什么机关,二人就径直没入那兽图内。
季遥歌眼前一花,恢复清晰时就已到了另一处石室。这间石室没有任何多余陈设,只有几排多宝格与十数口箱子,每一件东西上都贴有封灵符,竟是半点灵气没有,看起来毫不起眼。她眉弓一抬,以眼相询。元还这时才没好气地开口:“你这是借口给万仞挑礼,想掀我这点老底吧?”
她只嘻嘻一笑,道:“当初小白同我说,你的好东西山那么多,我早就想看了。”
“她的话你也信?”元还瞪她一眼,“你那幽精就没盼我点好的。养了两百年也没养熟。”语毕又问她,“你想给万仞山挑什么礼物,我可有言在先,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不能送。”
“你当我傻的吗?送他们的贺仪岛上随便挑两样,用得着进你这天工奇匠楼?”季遥歌白他一眼,在石室里四下走起,随手掀开一张封灵符,那毫不起眼的古印刹时间青光大作,浓郁灵气流泻,她不禁大为惊诧——随手一掀就掀到仙宝?是她手气好,还是这屋里全是仙宝?
元还的话适时解答她的疑问:“别看那个,那个不好。”
“……”季遥歌手抖了一下。
“你跟我过来。”元还说话间往石室深处走去,“法宝与兵器一样,讲究的是称手合用,并非越罕见越好。就像你那柄奉曦,它跟在你身边久了,经你多次淬炼已具灵性,正与你相合,人剑共长,是修剑最好的途径,我这虽有更好的剑,但无法与你相通,你施展起来威力也要大打折扣,倒不如奉曦。”
他走到最后一排,从架上取下件木匣打开,一阵晶光闪动,在暗室内熠熠生辉。季遥歌定眼一看,竟是套精美至极的连戒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