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只觉要命——碰碰手都难受,现如今这般亲密,她就更加难受了,气息环绕,体温交融,那滋味煎心。
她也百思不解,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该不是《媚骨》练得走火入魔吧?原本媚惑男人不在话下,如今连男人都碰不得了?
“你先别碰我。”她甩开他的手,索性将这情况与他明说。
元还闻言也是蹙眉:“没听过这种走火入魔法。我看看。”说罢要抓她脉门,又被甩开。
“说了别碰我!这事回头再说。”季遥歌横他一眼,走到星盘边沿,朝下张望。
方辰仪已入万仞山地界,从云上降下,正慢悠悠朝无相宗山门飞去。山川河流千里不变,这里山势与八百年比起来,似乎没有变化,重峦连绵如山海起伏,沉厚的灵气迎面而来,唤醒遥远记忆。
季遥歌闭上眼,纷杂的情绪被涤清,再睁眼时双眸幽光沉潜。
八百年,她重临万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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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山这几个月都热闹非常,无相剑宗沉寂多年,已经有许久没操办过如此盛事,故而全宗上下皆喜庆非常,四下游历的弟子如游雁归巢,早早回宗帮忙。如今临近结礼,宾客络绎不绝,全宗弟子齐出接引招待众修,生恐怠慢贵客令得宗门蒙羞。
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修,万仞向来不开的山门,今日也破例大开,容许外客驾驭飞行法宝上山,故而这重峦青山间是虹芒霓色绚烂璀璨,各类法宝齐出,众修无不卯足劲头用上最好法宝,以期不落人后,所以这些盛会拼得也是各人身家。
山门的云头上有知客长老带着弟子迎接宾客,查过邀帖之后方令弟子引领宾客上山。眼下离结礼只剩一天时间,正是宾客来得最集中的时间,常见三两修士在路上撞见,便相偕而来。知客长老三人,都在元婴期以上,最高者元婴后期,主要迎接修为强大的重要宾客。
眼下山门云头前已有两个修士带着门人在此等候接引,正与前来的知客长老寒暄。
“你我三宗素来交情深厚,我三人又是相识千余年的老友,就不必再行这些虚礼了。”来的两个门派不是外宗,恰是筑宗在万仞山附近的两个小宗门碧心与灵秀,这二宗素来依附万仞,之间常的来往,宗门中人早已相识。说话的这位,正是灵秀宗的宗主陆翊,其后跟着四个门内弟子,排在首位的就是灵秀大师姐赵菁。
“陆老哥说得正是。”碧心宗宗主周眠亦抚须长笑,身边站着他的独生爱女周灵及其女婿林灿之。
迎接二人的知客长老听完二人所言不过淡淡一笑,礼数却仍是做足,方要唤弟子接引二宗上山,不妨远处一阵浩浩仙威传来,一时之间令得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修为到达某种境界的修士,若不加收敛,身上自然便会散发沉重威压,而眼下这威压隐隐带怒,更是压得人心惶然。前来观礼的修士以元婴期居多,化神期境界对普通修士而言已是老祖级别,虽然也有,却是不多,然而其仙威都没达到今日这般气势。
众人便都顶着压力回首望去,只见天际遥遥飞来四龙星盘,压空而至,不过眨眼间就飞到众人头上,在众人身上投下沉郁阴影,亦将碧心宗与灵秀宗的法宝衬得哑然无光,形如凡物。这若是寻常修士如此折辱他们,怕是众人已勃然大怒,可眼前修士境界深不可测,令得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无相宗的知客长老互视一眼,竟是三人齐出,朝那法宝行礼,报上名姓后方道:“仙尊驾临寒山,万仞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未知仙尊名号,还望赐知。”
云头一片寂然,无人接声,未几传下两声娇俏笑声,方辰仪上有二女飞出,婷婷袅袅落下,一着白裳,一着红衣,白裳胜雪,红衣似火,降到众人眼前,只叫众人眼前一亮,在场的所有女修相形失色,不论是秀美柔雅的赵菁,还是丰润甜美的周灵,都黯然无光。
那白衣女修姿容绝代,轻吟浅笑间自有无双羞色,红衣女修璨若骄阳,娇俏妩媚又是别样风情,四周心境稍弱的男修,已在这美色之下失了魂神,只看着那红衣女修上前递帖,听她道:“北圣赤秀前来赴邀,座上乃我赤秀宗主二人。”
两个宗主?
万仞的知客长老目露疑问,却也不敢多问。对方不止不肯露面,连名号都不肯在此报上,显是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不过以对方境界,也确有资本无视他们。为首的知客长老将邀帖略作翻查后就交回红衣女修手中,向那法宝深揖:“原是赤秀宗宗主驾到,失敬。万仞恭迎赤秀宗大驾光临,请尊驾随在下入山……”竟要亲自引他们入山。
话未落地便听那方辰仪上传下冰冽女音:“不必了,让你身后那个弟子带我们上山吧。”
站在这知客长老身后正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凌槿抬头,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鼻子,以为是错听,那上头声音又起:“就是你,别看了,走吧。”
红白两个女修折返进方辰仪,凌槿被知客长老委以重任,不由心头惴惴,听长老叮嘱几句,才引着那方辰仪朝山上飞去。目送方辰仪远去,众人才如释重负般喘过气来。碧心宗的周灵却是满面狐疑地喃喃:“那红衣女修好生面熟,我在哪儿见过……”想了一阵,她忽然拽住身边的林灿之,惊道,“赤秀,那不是当年在啼鱼州覆灭的媚门?”
“你想岔了吧,这都多少年过去?不过同宗名罢了。”林灿之不以为然。
“不会错的,那个红衣女修,我记得,是赤秀的媚修!”
方辰仪已压山而去,一路上仙威不绝,闹得整个万仞山上修士与生灵都跟着瑟瑟不已。
那仙威磅礴,蕴蓄雷霆怒意,只叫人胆颤。
不为旁的,是元还果真动气。
季遥歌与他二人,八百年首遇,闹起别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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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剑宗的万仞宫内,顾行知正偕原风晚与几位难得一见的大修寒暄交谈。修士结礼不讲人间虚礼,并无婚前不可相见之俗,顾行知是宗主,原风晚是谢冷月嫡传弟子,皆是剑宗重要人物,相伴在此会客也是应尽礼数。
这趟盛会原为他二人结礼所办,虽说后日才是结礼正日,但眼下二人已然盛装。顾行知年轻英俊,一身宗主法袍,紫气云鹤威仪无双,金翎剑冠衬得玉面飞扬,也不知惊惹多少女儿心。原风晚亦不必多说,“白韵”本就天生丽质,姿容在万华数一数二的好,今日也是盛装,雀翎长裳光华万丈,一身迷人风彩,与顾行知站在一处恰似天造地设一般,叫人艳羡。
凡有修士入殿,谁不赞一声“璧人无双”的?
能得顾行知与原风晚亲自作陪的,自然都是万华大修,其中就有昆都城主花铮。三百年前昆都一战,原风晚虽在昆都掀起波澜,可后来她借大灾之乱逃回万仞,也不知说了什么,竟令谢冷月亲自出面,将祸事推到已殒的古峰身上,只说原风晚受古峰性命相胁,这才犯下大错。万仞山一力保她,又送上无数灵玉法宝赔罪,花家亦难再追究。说到底,昆都是剑城,万仞山是名山大宗,若是真起冲突输赢难料,故而也只虚与委蛇,面上交好,暗中较劲,延续了三百年。
是以花铮虽在殿上,对原风晚却无甚好脸色,不过与顾行知寒暄两句,就躲到一旁,正看着窗外风光,却听殿外传来匆促脚步声,有人前来急寻顾行知。
“宗主,山门知客钱长老有急事传禀。赤秀宗主已抵万仞,马上就到万仞碑前,此人境界深不可测,恐不弱于老祖,请宗主速至万仞碑前,亲自接引。”
顾行知与原风晚皆是一震。
老祖自是谢冷月,谢冷月如今是化神大圆满,就算是境界相当也已非同小可,何况还有可能超过谢冷月。合心境界的修士在万华那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赤秀宗的人到了?”花铮耳朵尖,听到了“赤秀”两字立刻笑起,径自朝外走去,“本座也去迎迎他们吧。”
顾行知却是眉头微蹙,花铮这老狐狸,明明早已去过赤秀,可无论旁人如何探听,就是不肯说出赤秀底细,倒是吊人胃口得很,不过就连他都这般看重,足见赤秀宗主之威,不容怠慢。
思及此处,顾行知便也随之朝殿外行去。
才到殿外,他与原风晚就见万仞剑碑前的空崖上站了不少修士,原来是那方辰仪太过嚣张,惹来无数侧目,兼之其上仙威赫赫,再有便是赤秀宗神秘莫测,故而竟引来许多围观。
偌大空崖已是群修云集。
第184章 媚宗
凌槿御剑在前,却又频频后望,可方辰仪上再无声音传来。几个山头一过,高耸的万仞剑碑近在眼前,她回头道了声:“仙尊,前面就是我万仞剑碑,剑碑后便是内门,请仙尊随弟子入内门。”语毕便先行缓缓落下,目光却在剑碑前的山崖上一扫,心中暗暗吃惊。崖上随处可见三五堆聚的修士,人头乌泱泱一片,就连在万仞宫内的几位贵客,都跟着顾行知一起出来。她忙在剑碑前收剑落下,快步行至顾行知身前,单膝落地行礼。
“宗主,大师姐,弟子已将赤秀宗宗主迎至剑碑。”
顾行知点点头,凌槿便退到他身后,与众人一起仰头看天,好奇起赤秀宗主的模样来。
方辰仪的巨大影子已在天边显现,后方跟着几道法宝虹芒,被衬得黯淡失色,正是随后赶来的碧心与灵秀二宗门人。仙威自那方辰仪上笼罩过来,似阵无形罡风,压到众修心上,令得所有人都敛容肃立,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厢众人正等着,万仞宫后方山峦上却忽有祥云掠来,同样庞大的仙威从云上传来,与方辰仪的威压互相试探,却让地上众修苦不堪言。
顾行知回头一看,忙与原风晚带着众弟子朝云上来人行礼:“师尊,江前辈。”
云上二人,一着青袍,星眸含笑,薄唇浅勾,看着年轻英俊,风采翩然,正是这万仞无相宗的老祖谢冷月。另一位身着紫袍,面色红润,长眸如剑,蓄着修剪得齐整的络腮胡,手中盘玩一七子珠串,是目前来客之中修为最高之人,已臻至合心,正是谢冷月的故交好友,虚弥山山主江尘。其在万华的资历和威望较之谢冷月更胜一筹,仅仅一个三星挂月阁月阁士的名头,便叫众人望尘莫及。谢冷月原陪江尘在无月楼中另坐,却被方辰仪上传来的庞大仙威而惊动,遂亲自前来。
云头降下,方尘看着前方偌大飞行法宝疑道:“方辰仪?”
“江兄知道此物来历?”谢冷月问道。
“那不是元还老弟的爱物吗?”江尘面露思忖。
“太初元还?”谢冷月神情微凝。
原风晚心头也是一跳,下意识望向顾行知,却见他面色如常,无甚反应,少不得将隐隐生起的不安给压下,悄悄牵住顾行知的手。顾行知微诧,正想问她,前头的方辰仪上却已飞出人来。
与在山门时一样,先是一红一白两个女修袅袅而出,缓降在剑碑之前,吟吟笑对诸修,惹来一阵抽气声。
在这万仞崖上站的修士身份皆不凡,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什么样的美色没有遇过?就说今日聚在此地的修士中,容貌出众的女修便不在少数,当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其中尤以西北玉华的新圣女雪薇与剑宗“白韵”为最,早已引得男修暗中注目连连,可在眼前二女面前,也不过平分秋色罢了。
那红衣女修倒还好些,虽说美艳不可方物,容貌却稍逊几筹,她身边的白衣女修才叫一个绝色无双,冰肌玉骨姿容出尘,偏生眉梢眼间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望来时几能勾魂。这二人一艳一清,刹时就吸引全部目光。
此番乃是顾原二人的结礼盛会,原风晚自负美貌,又是盛装出现,本是今日主角,已经习惯了众人瞩目,眼见这风头被抢,虽有些不快,可见顾行知波澜不惊,眸光清冽并无惊艳之意,那些不痛快又转眼消散。
芸芸众生,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人之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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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辰仪停在半空,胡小六与月宵已经先行出去,星盘上只剩下元还与季遥歌二人。两人间有些不痛快,谁也不说话,一前一后行至星盘边沿,元还先一步掠出,并没搭理她。季遥歌受了冷遇也没放在心上,正要随其飞出,不妨元还又突然回身,浮在半空朝她伸手。
季遥歌先前莫名其妙发起小脾气,态度语气算得上蛮横,她心里也正有些过意不去,也盘思着如何能找个台阶,缓缓二人间尴尬的气氛,不想元还却先放下姿态。
“一起?”他问她。
季遥歌轻吐口气,将手搁到他掌心,他此番倒没更多动作,只将五手微拢,牵得很松。二人手掌皮肤不过轻轻相触,怎料两人心头俱是一震,竟比肌肤相亲时更令人荡漾,那滋味如无形之手拔弦慢挑,扣人心扉,十分微妙。
这次她倒没缩手,只是飞到他身侧,二人间还隔着两拳距离,她倒觉得亲密更胜从前。元还回身挥袖,收起方辰仪,牵着她从天际落下。季遥歌忽然轻声一语:“你不生气了?”
“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没有幽精的小丫头计较。”元还说着亦笑起,这一笑,冰消雪融,温存无尽。
季遥歌嘀咕一句:“我也活了一千年了,怎么是小丫头?”语毕与他相视而笑,因回忆而生的那几缕郁结之意倒是消散无踪。
二人携手自半空轻盈落下,四目相对,眼中再无他物,直到落地,季遥歌方嚼笑转头望向四周。
四周却是一片沉寂,静得连针掉在地上之音,似都清晰可闻。
从二人落下那一刻起,这万仞崖上就已经没了声音,就连呼吸,仿佛都成了多余。
星澜雪海,浮世幻萤,俱非人间可见之色,这二人一现,便将“神仙璧人”四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及至二人落地,季遥歌真容显露,又将诸人眼眸尽夺,前头那些美色转眼被人忘个干净。她温柔一笑,眼波流转,落在各人心间,却是春花秋月、夏星冬雪,万象归真,百味不同,也许并非至美,却一定是至爱。被她目光扫过之人,境界略低一些,俱都魂神尽失。场上便又响起几声杂音,有人失手遗落所执之物,或剑或宝,砸在石上,惹来季遥歌几声轻笑,那眉眼愈发勾人魂魄。
“收敛些。”元还捏捏她掌心,小声道。
季遥歌方将目光收回,只落在眼前一群人身上。
谢冷月与江尘境界最高,虽未受她蛊惑,可与她眼眸一对,二人也不免都是一惊,江尘凭着修为还能保持清明与她对视,谢冷月却偏了偏头,避开她的目光。
以谢冷月的境界尚且如此,又遑论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