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位各表其宗,眼下开口,虽不过寒暄一二,也算是表明立场。二女生得同样国色天香,尤其是那雪薇,本就是场上与“白韵”齐名的绝色女修,冰雪俏丽,极为动人,三人站在一处,那景象美如仙宫绘彩。
另一头,又有太初门人上前参拜元还,元还本是太初长老,在太初资历极深,就算是如今的太初宗主见到他也要乖乖唤上一声“师叔”,何况是来观礼的门人。太初、玉华、浩音,五宗已去其三,再加上昆都,这还未算元还在万华所识大修,诸如江尘之辈。众修皆当赤秀凭空而出,在万华毫无根基,却不想只眼前这些修士与宗门,已足够赤秀宗笑傲万华。原来还附和长蓬宗的修士俱都噤声,就连起先闹事的碧心宗周灵,亦被其父怒扇耳光给拉到人后,如今也就剩长蓬宗人骑虎难下,见状更是气得面色通红,索性豁出脸面打算闹上一场,却闻山下凤鸣响起,一道火凤冲天而来。
顾行知已代表万仞整容上前,朝远空拱手:“万仞无相宗人,恭迎烈凰仙友。”
随这一声遥唤,场上再次噤声。季遥歌也不禁仰头望去,她有近六百年没有关注万华之事,这趟回来才打听了一些。如今万华实力最强悍的宗门,早已不是万华五宗,而是这五百年前才兴起的烈凰宗。烈凰宗建于烈凰秘境,创始圣祖已然飞升,座下弟子皆是天赋出众,尤以如今的烈凰宗主苏玉宸为最。此人百年结丹,天赋奇绝,然又中途碎丹,由天才沦为废柴,后拜烈凰圣祖为师,重踏仙途,修行一日千里,其人其事在万华也是个传说。今日来的这位俞熙婉,本是苏玉宸师妹,名头也不小。
从前万华便传,“北云空,南熙婉”,这二人是万华久负盛名的绝世佳人。季遥歌是见过墨云空的,凭心而论,今日在场不论是“白韵”还是雪薇,都要逊其色三分,也就胡小六勉强与之匹敌,这俞熙婉与墨云空齐名,料来不俗。季遥歌亦有些好奇,只见天空烈凰落下,在剑碑前幻作一位简钗素裙的女修,与在场装扮华丽的女修们比起来,真真是人素如墨,婉约如云,至简至美。
俞熙婉唇畔含笑,与谢冷月、顾行知行礼寒暄,一边笑着朝峰上走去,一边又向四周众修颌首示意,风采翩然,不论待谁皆是平易之色,也与季遥歌对视一笑,二人眼中皆有几分好奇,撞成尽领神会的笑意。行出数步,她忽在元还跟前停步,竟当着众修之面,盈盈拜倒:“熙婉拜见元师叔。多年不见,师叔风采倒是大胜从前。”
这话中便透着不同寻常的熟稔,这峰上诸修稍年轻些的,都不知元还从前示人以老,他化回青年模样也不过近几百年之事。季遥歌也是一挑眉,望向元还。元还亦十分随意,只道:“起来吧,你知我不耐俗礼。”
“师叔世外高人,不喜虚礼,可这礼熙婉却一定要行的。师尊飞升之前就常念起您老人家,直言当年若非师尊救她于生死绝境,她也走不到飞升之日。”
“没什么可谢的。我帮人都收酬礼,救她的酬礼唐徊给过了,我与她之间没有拖欠。”元还摆摆手。
“话虽如此,可师尊仍铭感在心,交代过我们,若有机会,必要报答师叔大恩。”俞熙婉笑笑,又打趣道,“还是师叔希望师尊亲自回来谢过师叔?”
“免了,她每次出现都没好事。”元还当即打断。
俞熙婉又抿嘴笑起。
烈凰宗的出现,让长蓬宗人是彻底绝了念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让赤秀这新兴宗门越发神秘起来,不是凭他一宗之力可以撼动。趁着众人寒暄之刻,长蓬宗门人忙将汪旭之搀扶下,不再出声。
剑碑之下一片热闹,各修都上前来互为寒暄,倒再没人提及长蓬之事并季遥歌修媚之术,一场风波消弥无形,顾行知又偕原风晚引众人前往殿内说话。季遥歌却是走到元还身边,尚未开口,便听元还道:“怎么?你好奇?”
季遥歌确实好奇烈凰与他之间渊源,更好奇元还过往,认识这么久,她都没听他提及过往。
“烈凰圣祖墨青棱,不就是唐徊那个小徒弟,她与苏玉宸、俞熙婉都曾是太初弟子,苏俞二人原本还是她的师兄师姐。想不到吧?她身份来历不简单,和玉华宫有些渊源,当年我曾帮过她一次,所以有些交情。不过她的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你只需记着,来日若有大难,你可遁入烈凰,以我之名,他们必会庇护于你。”元还不等她问就已小声说起。
“若连你都不能自保,我逃入烈凰又有何用?”
“你有所不知,烈凰乃是万华外的独星,可接上界,就算万华尽毁,烈凰亦不受影响。此地是唯一一处,不在三星挂月阁的世祖奇楼中出现的地域。”
季遥歌听他声音忽然沉凝,不由望去,却见元还不知为何,又露出几分让她十分陌生的气息来。
稍纵即逝。
他对世祖奇楼,似乎非常了解。
第186章 礼成
顾行知与原风晚的这场双修盛会,来得的大宗上修很多,眼见人到得差不多,谢冷月索性也不另处,坐在大殿内陪诸修说话。一时间大伙凑趣,纷纷呈上贺礼,殿内顿时法宝斗彩,灵光虹芒频起,各色稀奇古怪的宝物丹药被一一送入殿上,顾行知和原风晚答谢应酬诸修,也都没空去想旁的事。到了季遥歌这里,她挑的贺礼中规中矩,只是一簇半人高的澄晶。
澄晶是炉海独有,一经取出便吸引众多目光,待季遥歌说完此物特点,众人便又失了兴趣。澄晶作用与灵玉类似,这么大的澄晶也就是一大块上品灵玉而已,比起这殿上其余法宝,便落了下乘,无非就是值钱些,相当于季遥歌图省事直接送了他们两口子一笔钱,阔绰是挺阔绰,就是不见心意。
不过不管她送了什么,顾行知与原风晚都得致谢。二人朝着季遥歌处抱拳,季遥歌微微一笑,三人目光交汇,各自沉敛。六百年过去,隔着那么多的仇怨,谁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堂堂正正踏入无相剑宗,以一宗之主的身份与他们平起平坐,在这里恭贺他们双修结礼。她也绝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在谢冷月泰然自若,全然无惧他那慈悲为皮的绝情注视。
殿上喝彩声连连,絮语声不断,一大堆的修士凑在殿内,除了赠贺礼外无非就是攀关系,不管是论道讲法,还是谈论修行际遇、宗门人才、万华局势,以此相互结交。季遥歌先前虽然大出风头,可行事乖张,手段骇人,是以这殿中大多数修士不敢轻易上前与她攀谈,大多都在暗暗打量她的行事作派,亦或窥探她的风姿,是以与她说话的人并不多。先前那几位大修早都被人簇拥说话,元还也被江尘缠住,也就花铮与她闲谈几句,却又被人拉走饮酒,季遥歌看着这满殿的修士,忽然意兴阑珊。
她也知道这趟过来的目的之一,就是结交万华名修,替日后宗门立势打些基础,可真到这一日,她又觉得好没意思。明明互有仇怨,还得装得没事人般,她自己的恩怨就不提了,花都与原风晚,元还与谢冷月,烈凰与玉华,私下里哪个不是怨怼丛生,可到这殿上还得一团和气。季遥歌越想越觉无趣,觑了个空隙退出大殿,往万仞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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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山既然邀请诸多宾客,自也做足准备让来客一览万仞风光,另开放了几个试炼秘境以供各宗门弟子前往试炼,是以一路上都有万仞弟子垂立左右引客随侍,除了几处机要重地,万仞山大部分地方都能走动。
一别八百年,万仞山自也改变颇多,可大体山势未改,季遥歌在这里修行两百多年,不论好坏皆是她仙途之始,自然印象深刻,也无需万仞弟子领路,自己沿着山道往深处行去,那两百多年的记忆随之清晰,只是事隔八百年再看,那两百年的过往仿如另一个人的人生,竟不曾在她心中激起半点水花。
行走浏览,季遥歌不知不觉间走到千剑石林。千剑林是万仞奇景,由无数陡如立剑的石峰组成,无相剑宗的始祖以这石峰为阵,在此组了个千剑无相阵,是从前万仞弟子修炼御剑之处,她的剑法入门亦在此阵练成。眼下千剑阵外聚了不少年轻弟子,多是别宗门人,因对此阵慕名已久,便聚在此地跃跃欲试,打算对阵。
千剑阵威力倒是不大,是用来给弟子们练习以灵御剑的法阵,可容两人对阵,以石峰为剑,谁控制的石峰数量多,谁便是胜者,当然这只是粗术,其后还有以峰组阵等精妙绝伦的变化,却是后话。今日此阵开启,由万仞弟子执一方,别宗弟子皆可试阵,赢了有些小彩头,也就图个热闹,最得年轻弟子的喜欢。
只是阵法启动至今,尚无一外宗弟子赢得彩头,眼见那阵中石峰变化莫测,上一位入阵的小修被万仞师兄给逼得手忙脚乱,惨然败出阵来,惹来外边一干哄笑,师兄站在高峰上哈哈大笑:“还有没人要试?不是我吹,我们无相宗这法阵,就是元婴的前辈来了,若不得要领,也难胜出。你们输了也不丢人!”
“我来试试。”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清笑,接着众人就见一道纤影飞到那师兄对侧石峰上,正是季遥歌。
聚在这里的都是外宗年轻弟子,刚刚不在万仞峰上,也不认识季遥歌,见到她语笑吟吟的模样,只当是哪个宗门大弟子来了,纷纷叫嚷:“这位师姐,快给他点颜色看看,替我们出口气。”
对面的师兄更是哈哈笑开:“师姐生得这么美,一会败了,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来吧,废话这么多!”季遥歌璨然一笑,仿佛回到昔年在山中习剑、指点同门的日子。
晃眼千年,她忽觉心老,境界与日俱增的同时,却失了少年意气。
只闻得一阵隆隆声响,在外观阵的小修士们都瞪大双眼,看着成百石峰拔地而出,飞入半空组作剑阵,对面的师兄也是看傻。这剑阵能执剑石十数已是宗门内的佼佼者,这师兄自己也仅能御石近百,却也不能随意组阵,操纵自如。
“看清楚了,剑有势、气、芒,三者合一为意。剑势如山,剑芒挥虹,剑气为风,化剑意万千。一柄剑,还是一千柄剑,自在随心。”她扬声而言,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掐剑诀,御这百座小石峰组成剑阵,齐往对面小师兄处飞去。
那师兄手忙脚乱御石抵挡,终不敌季遥歌,所成剑阵不过嗖嗖数声就被打落,他也跟着从石峰上狼狈跌下,四周响起一片喝彩掌声。季遥歌正要下来,可那喝彩声却倏尔一停,有道人影纵身跃上对面石峰,石林上所余石剑同时震起,化作大阵密密飞在那人身旁。底下有人叫道:“宗主。”
来的竟是陪客至此的顾行知。
“季宗主好雅兴,不如让在下陪你玩个尽兴吧。”顾行知声音沉稳如山,眉眼未改,依稀之间还有当年青衫负剑,语笑晏晏陪她斗剑的大师兄。
教她千石剑阵的人,正是顾行知。
季遥歌微笑,做个“请”的手势,也不多言,掐诀驭剑,顾行知亦是同样动作。石林千余石剑嗡嗡而起,化作漫天飞剑,本不过小辈玩笑斗阵,如今却成一场高深剑斗,看得底下众人瞠目结舌。二人这剑斗得倒势均力敌,千余石剑各结数阵,时聚时散,剑气四溢,密织成网,精彩非常。若论修为,季遥歌自要胜出顾行知一筹,但眼下比的是剑阵,顾行知修剑千年,在剑上的造诣要比她来得深,不过半炷香时间,季遥歌的剑阵便现弱象,被他的石剑齐困在中央,大有引君入瓮一网绞尽的局面。
剑林中几声啸音,季遥歌的剑难以脱困,便冲天疾飞,她跟着掠起,足尖点过石剑朝上掠去,正是冲入云霄之际,她心中一动忽记起什么,朝后望去,却见顾行知的石剑紧随其后,也不攻击,只是一峰接着一峰重叠而立,转眼间已追至她的身后……
底下众人便见原本斗得正酣的石剑忽然峰峰相垒,眨眼间竟成巨大石峰高耸入云,斗阵转为结阵。
“千剑归一……那不是当年……”底下有万仞山的弟子喃喃自语。
遥远的峰峦上,原风晚亦同样失神望去。
千剑归一,那是很多年以前,顾行知与白韵所创的剑阵,没有第三人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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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飘缈,剑峰高耸。季遥歌站在剑尖上,放眼全宗。
顾行知浮飞在她身侧,听她忽然开口:“知道当初我为何要与你结这千剑归一阵吗?”
她没头没尾问这一句,顾行知却不问缘由,只道:“为何?”
“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看到缈踪峰。”季遥歌向西仰头,果然瞧见被云雾遮去的一座高峰。
她在那座山峰上被囚禁五十多年。
“你……”顾行知欲言又止,只随她一同望向那座缈缈高峰。这么多年过去,他再没踏上那座山峰,都已想不起缈踪峰的模样了。
有些答案早就埋在心里,一旦揭破,便是无法抉择的两难。黑白正邪的界线已然模糊,这世间已无清晰的对错,就连感情也没了真假。
两百年与八百年,换来的也不过一句。
时光弄人。
“下去吧。”季遥歌忽从剑尖跃起,脚下一震,这巨剑复又散成千余小剑,她与顾行知分执一方,隔着遥遥剑阵,余情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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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好闹的修士都还聚在殿上饮酒畅谈,喜静的修士则都安排了独置的洞府。
清月莹莹,满室生辉,元还不在,季遥歌斜倚洞中莲座,饮了几口酒,双眸微熏地看着犹带兴奋的月宵与胡小六。白天逛了整日,那两人正一唱一和向季遥歌说着万仞山的种种风光。
“大宗风范,果然非小门小派可比。”月宵感慨万千,媚眼弯弯。
季遥歌笑笑,懒洋洋道:“看来这趟跟我前来万仞山,师姐很是开心。”
“可不是,我还从没这般风光踏足这些名门大宗过。”月宵眉梢飞扬,附和道。
“满意就好。你大老远跟我过来,不过就是为了将我与双霞赤秀扯上关系,如今也该放心了。”
季遥歌似笑非笑,月宵却是心头一凛,在她洞察的目光下似乎无所遁形,笑眼也渐渐转作沉冷,胡小六察颜观色不发一语退至洞门外。
“若是放心,那你也该与我说说,五明府的人,你的严逊师兄打算做什么?你们去鬼域又所为何事?我这人虽然念旧情,却也不想为人利用,莫名变成他人手中利刃。”季遥歌仍是满脸笑色,只那绵软中却似埋着无数细针,针针刺中要害。
月宵神情几变,良久眸中方现恨意:“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报仇。”
季遥歌勾起唇来,正欲说话,眉色忽然一改,很快就听胡小六道:“季姐姐,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