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水河里流来的鳞片就是从他身上剥落而下,坚硬如铠的鳞片剥除后留下血肉模糊的伤痕,看起来十分可怖。恶水宫石门四周亦是一片狼藉,山石震塌,草木折裂,像是经历一场大战。
眼见小金幡很快被吞噬,撕开的那个角落再度被雾气笼罩,季遥歌不禁眉头紧拢。
“这阵能破吗?”她问道。
“天枭宗炼有鬼池,纳天下怨魂,以供萧无珩修炼鬼道用,这阵法必是在恶水河某处设了阵眼,将恶水河与鬼池相联,令鬼池怨魂源源不绝流入此地,供萧无珩驱魂成军,非同一般法阵。如今怨魂已出,就算破了阵眼,杀了阵主也没用,这些怨魂也驱不散。”回答季遥歌的是原风晚,提及萧无珩时,她眼中闪过一抹噬血恨意。
先前在破曦斗上那几天,季遥歌已将原风晚的底细盘问清楚,原风晚确是原氏后人。地阳宗原是鬼域一脉独尊的大魔宗,由上代魔尊原清坤所创。两千年前被萧无珩异军突起,始创天枭,引战鬼域,一争五百年,将原家绞尽。传闻原清坤战死绝渊,尸骨无存,其妻女被扔入赤莲川,沦为堕魔之食。这原风晚就是原清坤独女,被其母舍身相救,假死逃出鬼域。因原家血脉独特之故,她未受九幽灵阴侵蚀,遁入万华避劫,后又以“百里晴”为名拜入万仞修炼,以期来日杀回鬼域,为父母族人报仇。
那一战之后,地阳宗退居北城,由宗内长老暂执,她身为地阳宗的少宗主隐在万华,这几年渐执宗中大务,暗中操纵着鬼域不少厮战,对两界的动向比其他人要了解得更多些。鬼域的情况,就算是元还也未必比她知道得更多。
也正因此,原风晚不无惊讶,她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萧无珩前往万华的消息。
“萧无珩肯定亲自来了,否则这鬼池怨魂无人执阵。”原风晚惊疑不定,极目四望,试图在恶水河上找到萧无珩的影子。
上回萧无珩出来,为的是啼鱼灵鱼,不知今日又为何事?只是如今他们已没时间去想萧无珩来恶水河的目的,是为慈莲还是为了蛟族秘宝,兽吼一声高过一声,慈莲已被黑雾拽向恶水河中。
“不能破阵,那有没别的办法救他?”季遥歌看向元还。
元还面露沉忖:“怨魂之气成河,就算我打败萧无珩,这怨气也难消融……”
“怨气?”季遥歌斟酌片刻,忽然擎起四方青鼎,“这个可以吗?”
青鼎仍被从里面砰砰撞着,小软泥似乎不太喜欢新巢,一直想要挣脱出来。元还拿过青鼎,沉道:“很危险。”很快却又勾唇,“不过,可以一试。”
巨幽本就是食怨而生的邪兽,这些怨气是它最好的口粮,只不过放虎容易收虎难,此等凶兽若然放出,再想抓进这青鼎就很困难了。情势紧急,却不容他们多想,元还闭眸沉思片刻,将恶水河的地势尽收入脑,又把青鼎的封符揭开些许,指尖弹出几簇金丝钻入青鼎内,这才望着季遥歌点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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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吼加急,庞大兽身在黑雾中似山峦被拖入恶水河,青金光芒频频闪动,慈莲已力有不支,浓厚黑雾被他挣扎出狰狞形状。被怨魂浸染的河水像湿粘沉重的胶泥,覆盖到慈莲身上便渐渐凝固,不再是雾状魂气。青金光芒越来越浅,眼见就要被完全侵蚀,河水陡然隆出一条巨大黑蛇,蛇头之上站有一人,正疾速掐诀,操纵着黑蛇张开巨嘴咬向慈莲。
咻——
不知何处飞来一条细长触手,像磁石般吸在慈莲身前的怨气上,再往回一撕,如同孩童撕咬的棉花糖,一下子就扯下好大一块黑雾收入一只青鼎中。青鼎里露出的两个火红三角眼忽然一亮,整个鼎“腾”地飞起,自动从元还身前飞到慈莲前,那巨大黑蛇蛇口已经俯来,正要将慈莲吞入口中,却不妨那两个巴掌大小的四方鼎内忽然抽出无数触手,眨眼间膨胀成海葵状物体,将慈莲附近区域完全笼罩。
黑蛇蓦地停在半空,张大的巨口再也合不拢,巨幽的触手伸入黑蛇口中,疯了一般吸食起鬼池怨魂。弹跳不止的青鼎被触手遮掩,无数触手四面八方飞舞,覆在慈莲身上的怨气亦不放过,如同荒漠旅者遇到绿洲般。
站在黑蛇蛇头上的人早已跳开,掐诀的动作停下,惊疑难定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巨幽。那人着一袭乌青甲衣,身材高硕,肌肉遒劲,浓眉锐目,不是萧无珩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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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已悄然掠至石门处,慈莲周身的怨气已被巨幽吸食泰半,兽躯又露,但怨气仍旧深重,以至季遥歌才靠近些许就已五内翻腾,只能施展涤魂术以保自己不被这怨气侵蚀。
“慈莲君,能动吗?”欺自慈莲兽首旁,季遥歌飞快以奉曦剑削断缠在他身上的怨气。
莹亮兽目扫过季遥歌后垂首:“不成。”季遥歌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慈莲四足之上俱被黑亮铁链紧缚,链索一端沉入河中。她不由大惊,难怪慈莲一直呆在此地动弹不得。“你再等等!”季遥歌低语一句,转身飞落地面,扬起奉曦剑用力斩落。只闻得“铮”地一声,火星四溅。她尽力一击之下,这铁链竟未被斩断,连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外头已然斗起法来,几道虹芒闪过,应是元还对上萧无珩。庞大仙威沉沉压来,竟都是合心之上的境界,看来这么多年过去,萧无珩的修为也已精进。季遥歌一边思忖,一边又试两剑,发现斩不断那铁链,又听慈莲道:“此乃天星钢所铸,斩不断的。”季遥歌收剑停了片刻,只回他:“你再忍忍。”便将灵气灌入奉曦内,一道红焰自奉曦剑上乍起。
“天禁火?”慈莲微讶。
季遥歌“嗯”了声,将火焰压向铁链。天星钢至坚之物,虽斩不断,却可熔断,就是要费点时间。
“铛”一声,好不容易熔去一根,季遥歌心中大喜,换到另一边继续,却见外界红光悄然闪过,不过眨眼间,有人从天际被打落,撞在了旁边的山崖上。她正要查探,却听外面有声音响起。
那声音冷怒尖锐:“元还?竟然是你!”又有声仰天长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是萧无珩来了帮手,此人应是躲在暗处窥探,伺机而动,偷袭了元还。
“秋崖兄,元还就交给你了!”这回方是萧无珩出声,“我来擒拿慈莲。”
“铛”又一声,第二根铁链被熔断,季遥歌无暇顾及其他,飞快奔至慈莲后足处。四周的黑雾已被巨幽吞噬得七七八八,外界景象已清,果然是一团混战。萧无珩似已放弃巨幽与鬼池怨阵,一心扑在慈莲身上。季遥歌也已看清,来的第二人身着赤袍,面容冷竣,模样竟让她有些熟悉。
金光一闪,元还已飞回到巨幽头上,挡在季遥歌与慈莲身前,语气沉敛:“季遥歌,怎么还不带慈莲走?”
“铛”地一声,第三根链熔断,季遥歌已尽最大力气,闻言只道:“天星钢链,斩不断,只能熔。”
“快点!”元还疾喝一声,纵声而起,迎向萧无珩与宋秋崖二人。
又是道红光闪过,季遥歌忽然记起,那赤袍之人,不正是八百年前在啼鱼州追杀元还的修士?他与萧元珩实力和元还都在伯仲之间,这一战元还怕讨不到好去,她和胡小六、原风晚三人又帮不上什么,就算熔断天星钢,恐怕也难脱身。如此想着,她一边熔钢,一边打量四周,琢磨脱身之法。恶水河元还以一敌二,既要面对宋秋崖的杀招,又要替慈莲与季遥歌挡下萧无珩的攻击,情势转危,他们先前想出的对策已然不管用。
“铛”地一声,第四根钢链断裂,慈莲刨足怒吼,天际却是数道光芒交错,只闻轰地一声,元还被打落天际,撞到默龙宫的石门上。季遥歌脑中灵光一闪,急道:“胡小六,把原风晚带过来!”那厢萧无珩的攻击已经落下,暗紫芒刃如剑雨落下,季遥歌咬牙幻出九重身形,以《牵心幻形》勉强拖延萧无珩。
萧无珩只觉眼前骤花,九道媚影浮空,喜笑怒骂颠倒众生,也分不出真假,他正怒极,倒是旁边的宋秋崖说了声:“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美人儿……萧无珩,给老子捉活的,这个美人我要了。”
季遥歌不过拖延之计,哪里管他们说什么,只以元神传音吩咐胡小六:“默龙宫的石门右侧龙首雕柱上,有活目一对,让原风晚滴血入目,快!”
默龙宫这道石门的进出办法,除了可凭外物默龙令之外,亦可凭借金蛟蛟血打开机关。这是季遥歌带上原风晚的主要原因,默龙宫中有许多机关暗室,都可凭她的蛟血打开。
她语毕也顾不上胡小六如何行事,萧无珩的攻击已至,他并不辨认真假,手中青刀斩出万千光影,横扫四方,季遥歌九影归一,身体被刀风震落,经脉俱麻,朝后坠下,被飞起的元还接入怀内。元还一手抱她,一手挥出金蛛网拦在身前,将萧无珩的刀影拦下,正欲再战,季遥歌已闻得身后隆隆作响的声音,不必回头也知山门洞开,隧一把抱住元还手臂,将人往后一扯,只脆声抛了句:“别和那无胆鼠辈一般见识,快走!”
宋秋崖脸色一变——这句无胆鼠辈好生耳熟。
山门洞开,季遥歌已拽着元还落地,借着巨幽之身将化回人形的慈莲一左一右搀扶着冲入默龙宫中,元还更是将青鼎拉到洞门处,以巨幽挡住宋秋崖与萧无珩的追路。季遥歌入洞后没有片刻迟疑,飞身闪至早一步入洞的胡小六与原风晚身边,拉着原风晚沾满血的手掌就往门侧龙石按去。
几个动作一气合成,只见石门沉沉关上,砰地一声合拢,将萧无珩与宋秋崖皆拦在洞外。
季遥歌方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道:“这石门是龙骨所制,他们进不来,先歇会吧。”
元还亦受了些许轻伤,眼下也不急着往里探入,只走到慈莲身边,俯身查探他的伤势。几人便就地歇脚,慈莲伤的很重,化回人身后衣上多处伤痕,就连额上青角也有断折,散落的银发上也沾上不少血污,手腕与脚踝之上更是深可见骨的磨伤,可谓触目惊心。
“多谢元道友与几位小友此番相救,不知几位是……”慈莲与元还是旧识,有过数面之缘,但其她人他就没见过了,便趁着疗伤之刻问道。
季遥歌与胡小六先后报上姓名,慈莲不无惊讶:“竟是狐族后裔,我以为狐族已……不想竟是避世而居,可喜可喜。”语毕又看季遥歌,温柔一笑,眉目生花,“原来你就是花家的那位小祖宗。”
“……”季遥歌愕然——什么叫花家的小祖宗?
“自你数百年前执地匙打开九重天地之后,蓁蓁他们就管你叫小祖宗了。”慈莲笑时,人如其名。
季遥歌忍不住笑出声来。
慈莲却又转向原风晚,语调微扬,以目光相询。原风晚在季遥歌面前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想了半天,觑着季遥歌的脸色道:“我是白韵。”慈莲闻及此名不顾伤势霍然而起,踱至她面前,神色愈发温和慈怜。
“果然,你就是……离梵的独女?”
竟是已经知道白韵身世。
原风晚看着季遥歌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不敢接话,只含糊不清地“嗯”了声,便听慈莲又道:“能开启此门机关,你是金蛟血脉无疑。韵儿,你别怕,我与离梵兄乃是莫逆之交,你既是他的后人,与我便是叔侄,唤我一声慈莲叔叔吧。”
季遥歌远远看着,慈莲目色温柔,一时间不知触及她哪处软肋,心头忽然浮起酸涩。原风晚不敢作声,慈莲只当她认生,倒未强求,元还便接下话茬:“慈莲兄,不知你今日何故在此遇险?鬼域的萧无珩怎会在此出现?”
慈莲闻言面色一沉,温柔冰散,化作冷肃,看着眼前几人半晌,才缓道:“韵儿既然在此,有些事也是要让她知道的,我就不瞒着诸位了。此番我是为查探蛟族覆灭真相而来。我与离梵兄交情很深,他赠我入门小令,许我随意进出默龙宫之,我在默龙宫内寻到一物,本要归去,不想却在山门外遇伏。那天枭宗的萧无珩不知从何处探得我来此地寻宝,故而埋伏在外,为的就是拿走我所寻之物。”
“那慈莲君可寻到那件东西?”元还问道。
慈莲点头,掌中擎出一物,众人望去,只看到一根指粗的长箭。长箭呈深紫,有银沙散布其间,璀璨非常,箭身无奇,但那箭上却透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让看的人都为之心头一跳。
毁灭的力量。
“这是……”元还迟疑伸手。
“灭天弩的箭。”慈莲道出一句。
元还指尖已捏起箭身,却不知为何手一颤竟将那长箭落地。季遥歌俯身拾起,在那长箭箭尾上看到细雕之痕。
“玄寰”二字,赫然刻于其上。
第198章 长夷
季遥歌目光在箭尾的名字上来回扫过,指腹摩挲着长箭圆润的箭杆,感受着箭上传来的古怪力量,很快又转头问元还:“你怎么了?”
连一杆箭都握不住,这可不像是元还。
“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在外面斗法受了些轻伤,无大碍。”他垂手以袖覆掌,掩去颤抖不止的手,勉强按下心头翻滚似怒涛的情绪——这杆灭天箭上传来的气息,太过熟稔,熟得就好像出自他之手,于是自然而然带上他的气息,一经触碰便席卷而来。
季遥歌将长箭伸到他面前:“世祖奇宝,你不看看?”
“不用了。”元还不再碰这杆箭,问向慈莲,“慈莲君来这里就为了寻这杆箭?”
慈莲看了众人一眼,道:“我与离梵乃是生死挚交,当初蛟族受灭族之杀我未及赶到,事后始终觉得奇怪,以谢冷月之力不可能屠尽蛟族,故而曾来此地查探过一次,那时便嗅得灭天弩微弱的气息,不过当时并没寻获此物。近年来屡有灵兽仙脉惨遭屠戮,我心中愈发古怪,便再次动身前来。经千年闭存,这里头的灭天气息浓郁许多,我才在离梵与谢冷月恶斗之地寻到此物。”
“灭天弩乃世祖奇宝,与黑油、天书楼,并称三绝,传说可诛灭上仙,毁天焚地。若是灭天弩现世,蛟王确实难以脱逃。但我们才与谢冷月交过手,他手上并没灭天弩。”元还忖道。若是谢冷月手中有灭天弩,在万仞山时早就拿出来对付他们,又怎会让他们将“白韵”和巨幽一起带走,坏了他千年筹谋?
“他手上没有灭天弩,那就是有人携灭天弩前来助他诛杀离梵。”季遥歌接语,目光又落及箭尾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