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顾行知已在瞬间惊醒,心头绮念尽退,手中长剑反应迅速,在狼影扑倒百里晴时斩下,嘶——只闻几声兽吼,狼影被他的剑斩散,百里晴臂上与喉咙上已添爪痕。
再看季遥歌,她脸上哪里有笑,分明只有森冷杀气。
“季遥歌!”顾行知大怒,转而执剑迎向季遥歌,“你别不识好歹!”
回答他的只有季遥歌双手紧扣的四枚灰阶灵器,让人眼花缭乱的法术同时砸向顾行知,威力并不大,顾行知挥剑斩开后,眼前却失了季遥歌的踪影。他心头一凛,倏尔转身,果然见破霞剑的剑尖直指百里晴,百里晴业已爬起,她已恢复冷静,手中聚起青光。
铮——
顾行知快一步挡在百里晴身前,以剑接下季遥歌之招,厉喝:“白韵,到旁边去。”
百里晴知道他这是要亲手对付季遥歌,目光闪了几闪,掠到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看着。就算她没死又如何?他们都不再是两百年前的人了。
季遥歌看了眼百里晴,将注意力放到顾行知身上,双掌平展,一次性放出六枚灵器浮绕身侧。顾行知也不知她从何处习来的古怪妖法,毫无章法,又花样繁多,尽是些低级法术。让人眼花缭乱的法术在他眼前炸开,他掐指挥出一片海潮,大浪呼啸而至,转眼将她那雕虫小技般的法术卷走。季遥歌咬紧牙,身侧已又聚起六枚灰阶灵器。
山中一片飞沙走石,鸟兽惊走,顾行知冷眼看她,他并不急着打败她,任她出招,一点一点挫磨她的锐气与野性。二人就像猫逗耗子般,在鹰嘴山里打开,季遥歌腾挪飞避,双手灵器不断放出,顾行知逐一破解。
“还有什么能耐,一起使出来吧?”挡开她新一波攻击后,顾行知见她身侧再无新的灵器浮现,不由冷笑,心里却因为她的冥顽不灵而怒火满溢。
季遥歌五内翻腾,灵气已有枯竭之势,她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地形,手中只扣起两枚灵器。顾行知“咦”了声,发现那两枚灵器的气息不同先前,应该是趋近筑基后期修为的法术。
“师兄,时间不早。”百里晴看不下去,抚着自己脖间血痕提醒了顾行知一声。
顾行知点点头,纵身跃起,啸鹤剑挥出庞大罡风,将季遥歌发来的两道法术弹回。
轰——
两道法术一左一右砸在季遥歌两侧地面,地面被砸出大洞,季遥歌亦被震飞百步,颓然在地,唇瓣染血。顾行知落在她身边,居高而望,以剑尖指她眉心:“还要继续吗?”
季遥歌仰头轻摇,似乎已经认输。
她接连发了十几个法术,以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而言,体内的灵气应该全部耗尽。顾行知见状蹲下,仍道:“跟我出去吧。”
声音方落,他便闻得背后的百里晴一声惊叫:“师兄,小心——”
季遥歌唇角扯了扯,做个唇形:“做梦。”
“吼——”狮吼震天响起,可怕的杀气涌来,顾行知大凛,这是结丹期的力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一枚金光大作的灵器于顾行知背后升起,骤然爆发出万钧之力。属于姜角狮的青阶天赋杀招狮王怒吼,季遥歌唯一一枚越级而战的杀器,不知何时被她扔在顾行知的背后。她等得就是这一刻,他以为她灵气枯竭放松警惕。
媲美金丹期的杀招,才是她为顾行知……不,应该是为百里晴准备的大礼。
只初逢时的那两眼,她已然看中,百里晴对顾行知情根深种。
吼——狮吼压过浪声,金色狮影凌空跃出,以迅雷之势撞向顾行知背心撞去,可季遥歌手中却长出段藤蔓,趁着他蹲下之机缠缚其腰。他飞速斩断这几根藤蔓,可就只这片刻耽搁,狮影已跃至他背后……
“砰”地一声沉重闷响,狮影撞上肉身,顾行知转身,被身后的人喷了一身血。金光与狮影散去,百里晴软绵绵地瘫倒在他怀里,一张姣美的脸灰白无光,失尽血色。
姜角狮乃以罡猛见长的妖兽,其天赋杀招的撞击力,如同山峦倾塌,别说百里晴,就是顾行知猝然遇上也难自保,更何况是区区筑基期的百里晴。
“白韵!”顾行知肝胆俱碎,双眸瞬间赤红。
“师兄……”百里晴虚弱开口,手却再也抬不起。
这招狮王怒吼,震碎她全身经脉与骨头,之所以还未气绝,是因离开之时,谢冷月赐了她一颗保命的玄九石,玄九石护住心脉,留了她一口气息。
“季!遥!歌!”顾行知抱紧百里晴,目光含着滔天之恨,自眼帘下斜望季遥歌,双拳已攥得发白——他不止恨季遥歌,也恨自己,竟然对一个邪门歪道心软,甚至于动心,将百里晴害到如斯境地。
季遥歌早已拔步飞离这二人,往地上啐了口血沫。不管百里晴死不死,这次她都已经得手,如今她身上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不能再留在此地。
跑为上策。
驰出百步,季遥歌却迎面被一阵猛烈罡风撞回。
“行之,白韵?”竟是无相剑宗的长老古峰赶回,他扫了眼顾白二人,脸色顿沉,“是这妖女所为?”
顾行知抱紧百里晴,不住地往她体内灌入灵气,没有回答古峰的话,只充满恨意地望向季遥歌。季遥歌见势不妙,已往外冲去,古峰哪里肯给她逃跑的机会,冷喝道:“妖女想逃?受死吧!”掌中随之震出一道紫焰,直冲季遥歌背心。
元婴期的修士高她两阶,这一记绝杀,季遥歌无论如何也避之不得,正是生死存亡之刻,旁边忽有条火龙袭来,灼烫的火焰将季遥歌推出老远,紫焰撞上火龙。季遥歌略怔,心尖骤然揪紧,下意识地望向火龙尽头。
白衣如雪,被火色染得分外妖娆。
竟是去而复返的白砚。
“白砚,走!”季遥歌叫都来不及。
那道紫焰顷刻间吞噬去白砚的火龙,化作三尾紫雀,尖啸着穿过白砚胸口。
两百年的岁月,突然都跟着白砚一起倒塌。
季遥歌疯了般朝白砚狂奔,古峰并未住手,第二击转眼又攻出。
“古峰,你的对手是我!”远远的,震喝传来,一片银光挡在季遥歌与白砚身前,替她拦下古峰攻击。
古峰收手一看,却是啼鱼山主沈庭赶到,沈庭身后,飞着密密麻麻数十个修士,都是从传送阵里赶来此地的啼鱼州修士。
不好!他暗道一声,转头朝顾行知道:“快带白韵回去,收拢法阵!”
————
混战开启,季遥歌却已无暇顾及,她奔到白砚身边跪下,一把将人抱起。
白砚胸前焦黑一片,长发凌乱披覆,面色惨然如纸,不论她如何向他的经脉灌入灵气,都只如石沉大海,再也激不起他身体一丝反应。
“师姐。”他叫了她一辈子师姐,到现在仍旧觉得这个称呼最为动听。
一声师姐,承载了这两百年所有不敢求,不敢盼的所思所想。
“为什么……”季遥歌想问他为何去而复返,可如今再问缘由,又有何用?
“师姐,凭什么你能进灵海,我就进不得?我也想要里面的法宝,我也想修炼,我不甘心就这么出去。”他漂亮的桃花眼勾着一楼她熟悉的妩媚,似笑非笑地说,声音沙哑虚弱,像缥缈尘烟。
“我……与你说过,不要骗我!”季遥歌拂开他颊边长发,轻声道。
很多年前,他贪图她手上的丹药,为利骗她感情,她告诫过他,不要再骗她;很多年后,他说自己回来是因为贪图灵海宝藏,他又骗了她。
“师姐,你能不能有一次装装傻,别揭穿我。”白砚抬手,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看她摇头,便笑着骂她,“你这没良心的……”
遥歌嗅到他口中的血腥味。
你这没良心的……
他常这么笑骂她,无可奈何的宠溺,像喜欢极了她。
“我死了,你难过吗?”
遥歌还是摇头。他又低声骂了句,仍骂她没良心,许久才道:“不难过也好,反正我也不是真心待你……”他呢喃着,声音渐小。
从前说要结为双修,不过贪她手中掌着的那串藏玲阁钥匙,他们都是低修,想活下去就得拼了命往上爬,可要说不喜欢,其实他也想过的,她天赋奇差,寿元必定短,他再怎么混账,至少会保她平平安安地活到百岁终老。谁知道,会是他先死。
后来他们都修上去了,顺顺利利地活了两百年,互相借势,互相倚仗,那些念头在这分不清是利是情的岁月里慢慢混乱,直到今日。
两百年一个晃眼,无数过往在脑中闪过,化作唇边回味的笑。
“师姐,头低下点。”他眨眨眼,有些调皮,“我有些话和你说。”
季遥歌顺从地低头,在靠近他的一瞬间,白砚用尽全力微一仰头,唇不偏不倚地贴在她唇间……轻飘飘的吻,毫无力道地擦过,他的气息,在她唇间慢慢地绝了。
有根泛着青玉光芒的细骨自他天灵盖浮起,那是他的灵骨。看到此物,季遥歌才算相信,这人是真的没了。
她看他,这人像睡着一样,似乎随时会开口怼她,亦或是突然亲来,但她也清楚,他不会再醒了。
六道众生,不论人畜妖鬼,但凡有灵,皆有灵骨。
灵骨,便是一生执念所化,或爱或恨或怨或悲或喜……
是她修行必噬之物。
但这也是……白砚此生执念。
第60章 杀阵
耳畔是嘈杂混乱的种种声音,季遥歌充耳不闻,风卷起枯叶沙石飘飘扬扬落了白砚一身。她抱着他,胸中一片空白,既没有痛也没有悲,情绪平静得让她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青玉似的灵骨在半空中旋转片刻,似受到召唤般径直往她额间飞去,没有任何抗拒地没入她眉间悟眼。元神似被温泉水包裹,暖且舒坦,魂海变得温热,有涓涓细流汇入早已空白的位置。
这是她吸收到的第一根来自人类的灵骨,只是她从没想过,这根灵骨会来自于白砚。
她顺从地闭上眼,脑中忽然疾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
十二旒冕冠发,玄衣朱裳章纹遍织,一步一山河,她,亦或是他踏过百官朝贺,登上至尊。珠旒之下,是强作威严的稚嫩眉眼,幼帝临危继位,以七岁稚龄登基,面对国之将破,山河不守的衰败……
那是白砚的前半生。
“遥歌?!”有人在她肩头轻轻一拍。
杂乱无章的故事被打散,季遥歌猛然睁眼,看到夜珑执剑站在自己身边,满目关切。通过传送阵赶来的修士已潮拥而至,夜珑与月宵也都已赶到。
“我没事。”季遥歌应了声,嗓音竟是出乎意料的沙沉。
“白砚……”夜珑看着倒在她怀里的人,同门一场,转眼死别,既唏嘘又悲戚。
“三宗的人杀的。”季遥歌将白砚平放在地上,整好他的衣襟鬓发,慢慢站起,指尖打起一簇青焰,轻轻弹到白砚身上。胜雪白衣付之一炬,连带着那个人,也在青焰里化作灰烬。熟悉的眉眼被火舌吞噬,关于白砚的一切,只剩回忆可寻。
最后一缕灰烬被风吹散,飘向山林各处,归于尘土。季遥歌收拾心情,回头望向出口:“师姐,要走快走吧,再晚便来不及了。”
古峰、顾行知和百里晴都已逃出出口,出口正在渐渐合拢,几个修士聚在出口前,正以法术勉强撑开那道缝隙,但也撑不了太久,而灵海正在开启,谢冷月的绝杀阵马上就要降下,他必要在灵海正式开启时收拾了啼鱼州的修士,这样才能独占灵海。
“那你呢?”夜珑问她。
“我去找元仙尊。”她召出破霞剑一跃而上,朝夜珑抱拳,“夜珑师姐,保重。”这一番大劫,纵然侥幸逃出不死,却也同门散尽,赤秀不复。
“你也保重。”夜珑抱拳。
霞电一道,朝天鬼山疾掠而去。
————
一路飞掠,季遥歌再无任何犹豫。行至啼鱼州中部时,四周气息陡然一凝,巨大杀气由天而降,金网下沉几分,刺眼金光乍现,像一柄又一柄倒悬的小金剑。绝杀之阵将发,季遥歌眉头大蹙,加快速度。
空气中阻力增加,破霞剑被压得往下沉,季遥歌咬着牙往前,山林里不时有惨叫声传来,是那些初入仙门不久,修为还在炼气期的低修,剑阵虽未正式降临,但剑压已至,他们难以抵御,只如被巨指碾压的蝼蚁,逃生无门。
杀戮已经开启。
季遥歌将所有灵气都运转至体外,身体被一层淡淡青光覆盖,扛着剑压前行。抵达天鬼山下时,天地绝杀阵彻底启动,倒悬的金剑如雨般落下,任何在剑网覆盖下的活物,不管是人是畜,都在攻击范围中,山林里响起成片凄厉惨叫,飞鸟在半空中就被击杀,血雾四散,走兽被钉入地面,穿成筛子——
她无法想像这个时候还没逃出去的啼鱼州修士会面临怎样的境况,那一定极其残忍。
剑刃从她灵气所化的护盾上划过,顷刻间就扯开一道口子,刺骨寒意侵入,幸而身上穿了件顾行知给的龙鲤甲,勉强还能扛下几道攻击。
破霞剑被撞得叮当作响,她终于在身上最后一丝灵气耗尽之前,飞到山谷中。山谷中只剩下寥寥数人,各自施展神通抵御这可怕剑阵,每个人脸上都凝重非常。元还已从破曦斗上下来,站在谷中央,身侧浮动着七枚星辰般的石头,季遥歌也辨不出是何物。这七枚石头组成银白光盾,将人笼在其中,元还面色如常,未受大阵影响,只一双眼似刀刃般锐利,紧紧盯着前方。
“元仙尊。”她狼狈地叫了声。
元还目光微转,衣袖一动,季遥歌便被柔劲抓到他身边。他的光盾之中,所有剑压与杀气尽数被隔绝,金剑落到光盾之上都消散成光点。
“在我身边呆好,哪里也别去。”元还淡淡交代一句,仍旧看着前方。
季遥歌随之望去,这才发现,他所望之物,是坚在谷内的几面巨镜,镜上印出各山情况。修士们的速度各有不同,来不及赶到鹰角山的人散落在去的路上,都是些低修,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