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修成诀——落日蔷薇
时间:2019-07-19 09:21:22

  元还停下步伐转身,英挺的脸庞上是超脱表相年龄的沉敛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我已依诺带你进入灵海,你我的交易到此为止。”他将双臂环胸,毫无感情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这是他们一早的约定,她助他打开灵海的入口,他便带她进灵海,至于进了灵海以后,他们就各不相干。虽然这其中出了不少差子,但这个约定总算还是完成了。
  他以为季遥歌会像以前一样巧舌如簧地说出无数理由,来换取新的约定,事实上他也挺好奇她会说些什么来打动他——然而她什么都没说。
  元还双手环胸等了片刻,只换来她沉默的凝视,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眉头拢了拢,他放下手,振振衣袖,转身迈步离开。
  才走了三步,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响。
  元还再度回身,只见季遥歌已经单膝跪在地上,只靠着手里的破霞剑插在土中没有倒地。他眉头拢得更紧一些,终于还是走回来。
  “怎么回事?”他居高临下问她。
  季遥歌只能抬起头,话却早已说不出。元还一掀衣袍,随她单膝落地,一把攥起她的手,沉道:“怎么回事?”
  她咬紧牙,白皙的脸上一片红芒,那红芒似从皮肤底下发出,似火焰的光芒般,一阵一阵地掠过她的脸庞,这让她看起来诡异非常,而身体露在外面的皮肤却又霜白无血,几近透明,无数水珠凝结在皮肤表面,争先恐后地钻入她体内。
  季遥歌也不清楚,只能摇头。元还不作声,只扣住她的虎口灌入一丝神识查探她的经脉,她的经脉内有无数股灵气横冲直撞,像无头苍蝇般,这些灵气极其强悍,因为找不到汇集处而充满破坏力,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灵气正在逐渐庞大。他看了眼她皮肤上的水珠,倒抽口气——全是外界涌入她体内的灵气。
  他指尖再度弹出一点星芒,点在她额间,想要探查她的元神,不想却被一股灼热力道弹回。这力道不止将他的力量弹回,也将她体内的所有灵气弹出。
  修士吸收灵气后存于丹田再汇入元神魂海,化用为自身之力,但她眼下情况却是,这些被动吸收入她体内的灵气,全被元神拒之门外,以至于灵气只能在躯体中乱窜。若是时间一久,她便有爆体之忧。
  元还收回手,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不过联想到她所修习之功法,料想大抵是她的功法所至,正思解决办法时,只闻“铮”地一声,季遥歌手里的破霞剑一松,人朝前跌去,竟是撞入他怀中。
  他只得展臂接下人,季遥歌却拽着他的衣襟直起身,唇几乎要贴到他耳垂,声音细弱如丝:“闭关,我要闭关。”
  “……”元还忍不住想,这练的什么功法?哪有人说闭关就闭关的?这灵海秘境连他都是头一回来,四周又有虎狼环饲,上哪里去找闭关的地方?
  可不闭关,她真会死。
  “你真是……麻烦精。”他暗骂一句。
  “嘿,两百年前你就骂过我了。”季遥歌喘着气,死死拽着他不放。
  “你还有力气废话?”元还给她气笑。
  季遥歌这时候可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他出手帮自己,也没什么可交换的,她只能赌,赌他还算是个好人。
  她赖着他,咬牙道:“我不管,你得救我!”
  没有理由,不顾脸面,生死当头,谁还管脸。
  元还没吱声,只是展目四望,四周一片无遮无拦的草坡,远处倒是有三座山,可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都不适合做闭关之所。他没好气地盯她一眼,伸手飞快拔下她发间金簪咬入口中。她发散如瀑,被他扶着坐定,金色蛛丝自他双掌吐出,左右交转,一根根疾速覆到她身体上,直至将她缠着一枚金茧。
  “你听着,我不知道你身体出现什么状况,我的金焰丝可以保你肉身暂时不爆,但无法阻绝灵气渗入,不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马上稳定你的元神,听清楚了?”他的声音透过蛛丝抵至季遥歌耳中。
  被金丝裹起的人已无法动弹,但元还知道她已经听到,他从口中取下金簪一扫,人形大茧瞬间消失不见。
  “欠我一份人情,记在账上了。”他对着金簪一语,转眼就将簪子扔进了衣袖之中。
  能帮的也就这些,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了。
  簪头的三层宫阙里,任仲平张着嘴绕着凭空而降的大茧子,满眼惊愕地转了又转。
  这是啥东西?
 
 
第62章 结丹
  元还的这根宝簪无名,簪头三层楼阙华美精致,季遥歌却难看清,她被困在蛛丝之中,落在了最高的楼阙中。
  灵气仍在源源不绝地涌入她体内,没有丝毫缓慢。灵海内的灵气至纯至浓,无需运功便能自行融入修士经脉,只是根据修士的境界高低,所表现出的反应并不相同。譬如元还,他境界已达化神中期,他对灵气的容纳以及修行所需的灵气要求都很高,这里的灵气再浓郁,自动融入他经脉的灵气于他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的滋润,但季遥歌不同。她只是区区筑基期修士,对灵气的容纳有限,体内灵气也杂爻稀少,可想而知,这些灵气给身体造成的刺激有多震撼。
  若她是普通修士,眼下闭关修行,将这些灵气吸纳融合,那对她的修行将是一次巨大的突破。
  然而她不是普通修士。
  她修行所需的灵气,向来是由灵骨转化生成,她没从外界直接吸纳过灵气,眼下她体内的灵气皆是外来物,又来势汹汹,大有鸠占雀巢之意,此为一;她元神与魂海受到白砚灵骨的影响,以至她无法引导这些灵气正常运转,亦无法吸收,如今元神与肉身宛如被分割开来,此为二。这二因造成她现在极端危险的状态。
  归根到底,她必须先解决灵骨所带来的问题,就像元还所说的那样。
  蛛丝紧紧缚在肉身之外,形成外力与暴涨的灵气抗衡,季遥歌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魂海之上。未吸纳的灵骨共有三根,一根属于蛇姬钩陈,一根来自赤焰鸟,最后那根,是白砚的。
  季遥歌盘膝坐定,先运行了一遍《妙莲咒》,才自魂海深处唤醒蛇姬的灵骨。
  由浅入深,她从蛇姬的灵骨开始吸纳。
  ————
  蛇姬湛蓝的灵骨浮出魂海,由媚相还回灵骨本体,又渐渐融化成一团湛蓝液体,混入魂海漩涡之内。季遥歌只觉元神骤然间被幽冷气息包裹,像脱离了本体,成为另一个人。
  属于蛇姬的记忆刹那间侵蚀她的所有知觉,她成了钩陈。
  钩陈修炼一千多年,可有大半时间,她是作为一条蛇而存在的。从一条游走在山间湿暖石隙里的小蛇,慢慢蜕皮成长,第一次吃到灵果带来的神奇感受,第一次吸纳到灵气的愉快体验,第一抹灵智的生成,她混沌的世界被劈开崭新的视角。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躲避过孩童恶意的欺凌,躲避过捕蛇人的圈套,躲避过天敌的爪喙,躲避过种种危险。人类恐惧她的出现,她也害怕人类的存在。学会修行之后,她成为兽修,也成为修士觊觎的炼药良材。她厌恶害怕这些修士,她不想成为他们炉鼎里的一味药,第一次杀人,就是因为对方想要她的蛇丹。那日她正逢蛇蜕,换骨成人,却被偷袭,她一怒之下便将那人一口吞噬。
  从此,她不再对敌人留情——弱肉强食是万华不成文的规则,不论是人还是其他兽类,都是一样的。于她而言,人是入侵她世界的捕猎者;于人而言,她是一只嗜血残暴的妖物。
  没有区别,彼此站各自的立场而已。
  再强大的兽,也逃不出这个轮回。
  所以别人问她名字,她说自己叫钩陈,传说里可化黄龙的天兽。可惜她到底不是钩陈,她只是条山野小蛇,运气好才修炼到现在。
  一千年了。
  她化成人形,千娇百媚,迷惑凡俗男人,在情欢/爱海中享受清苦修行中的乐趣,这是她的武器,也是最原始直白的欢愉——他们说蛇性主淫,一定是不知道,男欢/女爱有多痛快。
  她快活了很多年,直到去狮公岭的前一月,她费尽千辛万苦诞下蛇卵,从蛇姬成为蛇母。父亲是谁?她不在乎,她的孩子,有她就够了。
  可最终,她还是没能看她的孩子破壳出世,就被钉死在狮公岭的悬洞里。
  孰是孰非?
  她只是去找口食物而已,就像猎人捕猎,可为什么猎人捕兽就是对的,妖兽觅食就是错的?
  她不能明白也不在意。
  最后的画面,只定格在幽暗潮温的洞穴里,三枚静静躺在砂砾堆里的光洁蛇卵。
  季遥歌睁眼,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三枚蛇卵,便是蛇姬最后的执念,她放得下生死,放得下仇恨,放得下所有,唯独放不下这三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离世的最后一刻,她只是个母亲。
  ————
  脸上有温热的泪水滑落,那源自一只千年蛇姬的执念。季遥歌抹抹脸,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时间来消化蛇姬的灵骨,只知道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过完了蛇姬这挣扎求存的一千年。
  低智兽类的天性,远比不上人类的复杂,蛇姬化人,拥有的也只是混沌人性,都道修仙修心,抛却七情六俗,为何妖兽修出的,却是混沌人性?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情感都无法控制,需要抛弃才能达到清心寡欲的境界,又谈何修字?
  就像她,像过去的她。
  她控制不了幽精,所以任其从魂魄分离,哪怕这样会伤害她的元神,也在所不惜。
  可这真的有用吗?
  季遥歌并没答案。湛蓝的灵骨融入魂海,化成一抹浓烈的蓝色,被魂海渐渐洗涤,沉淀,最终萃出一滴无色的魂液,落在魂魄中最空洞的位置。
  元神轻轻一震,仿佛干涸的土地被雨露滋养,可她没能察觉,元神依旧不稳,危险并未渡过。她将第二根灵骨唤醒。
  ————
  赤焰鸟的灵骨,充满暴戾不安。
  他的过去很简单,作为一只具备火灵天赋的小赤焰鸟,他要修炼上来,比蛇姬更加简单,可他的出生,却注定他只是一只被人精心饲养的宠兽。
  他孵化在一个修士精致的鸟笼里,睁眼时只有修士的脸,他认那个修士为母。修士对他很好,每天都有灵果和肉食;修士也很凶,每天都以各种方式强迫他修行,强迫他认主。那时他尚不知自己正被一天天驯化,只知道若满足不了修士的要求,就会得到可怕的惩罚,就会让修士难过。
  为了不被惩罚,也为了让修士满意,他努力地修炼,修士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将他从笼中抱出,搂在怀里,温声呵护,那样,他就很高兴了。很快,在修士的驯养下,他学会法术,学会按照他的指示捕杀其他兽类,甚至攻击他人,只要他越狠,修士就越高兴,给他的奖励也就越多。
  他以为,修士是爱他的,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从他睁眼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只有这个修士,修士是他的全部,可他不知道,他只是修士生命里极短暂的一个记忆。修士也没将他当作亲人,甚至连朋友都不算,他只是一件伤人的武器。
  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要逃离的?
  从他杀的兽和人越来越多,从他屠戮了他的同族,从修士一次又一次毫无止境的贪图开始。可他始终没走,只是变得越来越暴戾,又越来越不安,这不安源自他渐渐生成的混沌人性。他看懂修士的眼神,读懂修士的话,明白修士的想法。
  他只是修士培养的武器,哪怕陪伴了再久,他们也只是主从关系,而为此,他却背叛了他的同族。
  这样患得患失的关系维持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可以撑下去,直到他们遇上更加强大的对手,修士毫无犹豫地将他推给对方为食,他怔了良久,终于兽性大发,反噬咬死了修士,挣脱了束缚,带着被对方折断的翅膀逃到了啼鱼州。
  从此,不再与任何人为伍。
  那是他生命中很短暂却又十分重要的三百年,而后,修炼,厮杀,争斗,化出人形,他带着被驯化后的戾气在啼鱼州生存,成为妖修,大肆捕捉其他妖修,供其玩乐,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一直到,狮公岭上的厮杀结束他的浑噩。
  每次战斗,他都觉得会死,所以也没怕过,只是死的那一刻,他还是想问问当初的修士,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他曾被视作亲人,视作朋友?
  然而,这永远没有答案。
  ————
  季遥歌想起被关在缈峰踪的五十年,还有幽精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关于万仞山,关于谢冷月,还有顾行知的记忆,一下子清晰,又一下远去,再也不能成为桎梏。
  又是一滴无色魂液滴落,魂魄中的空白再次被滋养。
  手中的灵骨只剩下一根。
  一直未被压抑的浅青灵骨浮起,在元神中缓慢转动着,是造成她元神混乱的罪魁祸首,可她有些不舍融化。
  “白砚,是我。”她在元神中呢喃一句。
  若是从前,白砚一定会笑眯眯地看她,静等她的下文,但灵骨只是一抹执念所化,它听不懂她的不舍,也不会回应。她的元神化作一双手,将他灵骨捧起。灵骨上传来巨大阻力,仅管有了前面吸纳两根妖修灵骨的经验,但筑基期修士的灵骨于她而言仍是强大的。
  “我知道你不想消失,没有关系,与我一起,我会带着你活下去。”又是一声呓语,她猛然加重元神之力,将白砚的灵骨按进了魂海之中。
  魂海瞬间如何沸腾的水,掀起炙热浪潮,几乎要反噬回她的元神。
  她的意识也在同一瞬间,被拉向遥远的过去,那个她从未涉及过的世界。
  凡人的世界,是更加复杂并且充满矛盾的地方。
  ————
  钟鼓声打破皇城的寂静,殿外响起匆促脚步声,天子的仪仗队已经等候在外。
  “殿下,吉时到了。”内侍躬身,白皙的脸上犹带几分不忍。这是最后一次,以殿下称呼眼前这个才刚满七岁的孩子了。
  十二旒冕上的珠串被撞出几声混乱的脆响,章纹遍织的沉重衣冠之下,是孱弱不堪的肩膀,他瑟瑟发抖地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到殿口,新生的朝阳染得天边一片血红。
  “走吧。”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幼,双手互相掐着藏在宽大的衣袖里,稚嫩的眉眼是强打起的威严,他学着他父皇的样子,拧着眉,板着脸,抿着唇,一步一步踏向衍州大祈朝的天泽门。
  可他年仅七岁——他还来不及学会如何当好一个明君,他甚至连这身衣冠都觉得沉重,重到他迈不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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