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逐一引见介绍,季遥歌挨个见礼。
薛湛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略扫过便收回,颌首回礼,淡淡道:“季道友。”倒是袁牧青热情许多,未因她看着貌不惊人又修为平平而有所慢怠,反倒因她也是女人,倒更亲切三分,笑着唤了声:“季妹妹。”
季遥歌亦不亢不卑,坦然回之:“牧青姐姐。”
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袁牧青挨着季遥歌坐入席间。六人之中,以薛湛修为最高,花眠与袁牧青次之,于孙二人和掩藏境界的季遥歌排在最后,不过花眠来自万华昆都,此身份非同一般,薛湛在他面前也不能拿架子,是以说起话来,只以薛湛与花眠为主。
季遥歌寡言,都是袁牧青问一句答一句,看着腼腆老实,并无出彩之处。
薛湛同花眠商谈了一个多时辰,方将进方城之事商妥。天色渐晚,不过修士精力自不同凡人,白天黑夜差别不大,几人议定,说走便走,各施本领飞至泰安山脚。
花眠浮立半空,余五人分散其周,皆盯着他将方都城模擎于掌中。一道灵力灌入之后,方都城模之上绽出数道光束,探入山间搜动,约盏茶时间,数道光束渐渐合并为一道光束,直冲斩龙山山顶。
被光束所照之处,似有城池虚影,马车行人,影影绰绰,果然如海市蜃楼般。
“在那!走!”花眠大喜,捧着方都城模朝那处掠去。
季遥歌却是蹙眉——虚影所现,行人车马匆匆,这方都秘境莫非有人烟?
这问题却是不及问出,身边的人已一个个拔步赶去,她自也只能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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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华,不宁山,太初门五狱塔。
自太初在三十年前遇门内护法背叛,联同三十六妖洞同时攻入太初腹地后,太初便式微。太初宗主梁九离为保宗门殒身,太初几大长老或死或伤,就连唐徊亦与其徒被吞入龙腹不知所踪,整个太初门损失惨烈。最终虽驱逐了三十六妖洞的魔修,可整个太初亦只剩下一半不到的实力。
万华五大宗门中,渊源最为久远的太初,已然没落。
昔年人才济济的五狱塔,而今空空荡荡,只有些无路可去的小修。唯一还留在这里的上修,只剩下化神期的元还而已。不过据传三星挂月阁的邀函已送到元还手中,那是整个万华上地位最高且最为神秘的组织,研修的亦是杂家术数,早年就曾慕元还之才,力邀他入阁,不过元还素来不喜受人牵绊,故一直没有答应,如今太初已是式微,也不知他会作何选择。
众修猜测纷纷,却没有答案,因为元还正在闭关。
五狱塔塔高七层,如今尽归元还一人所有。如今第七层塔被浅淡的蓝光覆盖,遥望似宝珠绽光,元还闭关其间已长达十六年。
此时,塔室黯淡似夜,原来的六角塔顶却被一幅巨大幕布所覆,幕布之上苍穹无垠,星河流转,是一幅微缩的星河瀚海图象,宛如深邃长夜。
星穹之下,只有一座石台,台上浮着枚圆球,仔细看去,那球面并不平整,凹凸处如山脉绵延,湛蓝处似瀚海无边,更有城池纵横,竟是万华并凡间的巨大微缩,如同星辰,而在这颗大星旁边,还依附着一颗微小星辰,是人迹罕至之处。
那是烈凰圣境。
石台旁边,设有法座,有人盘膝其上,长发散落迤地,他却如木石般仰着头看幕布中所呈现的苍穹景象。
十六年了,这穹光岁河图的奥妙,他依旧无法参透。
元还总觉得,这图像缺少了什么,充满谜团,以致他耗尽心神,仍难以看穿。
良久,他方垂眸,有些倦怠地以双掌搓脸,正要略作休息,不妨穹幕之上一束星光落下,那颗圆球竟自动飞快转起,直到那束星光落到球上某处。元还愕然抬头,却见光束落于衍洲某处,巨大虚影自球上浮起,几点星光,璀璨迷离,他多看两眼,忽然元神一空,神识竟被拉向他处。
再有知觉之时,眼前景物已换,他身处幽深墓道之中,迎面六人走来,却对他视而不见,径直穿过他的身体。他骇然大惊,出声:“等等。”
可那几人却似未曾听到般,仍小心翼翼地往深处探去,只有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回了头,双眸疑惑。
她好像听到一个声音……
第81章 抱抱
很意外,花眠手里的方都城模指向处是座陵墓,墓穴的洞口并未封起,墓道幽深往下,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尽处在何处。墓道宽可够三人并行,拱形顶,两侧砖壁刻有壁画,壁画只以黑红二色勾线填色,绘的都是山川湖海,没有走兽飞禽与人物,线条也精简,颜色都还饱满,未见脱落。六人各执着照明法宝走在这墓道中,仿似穿过一段通往未知空间的隧道,探究的心情不知不觉带上几许敬畏。
“遥歌?”走在六人中间位置的花眠发现季遥歌并没跟上,回头见她站在原处扭头望着后方,不免奇怪,“可有异常?”
季遥歌四下张望一番,摇摇头,道:“没什么。”刚才似乎听到有人叫了声“等等”,但身后空空荡荡,而她也没在附近察觉到有第七人的气息,兴许是她错耳,不过……
那声音好生熟稔。
她蹙了蹙眉,脚步飞快地赶上前面五人。袁牧青后退几步,和她并肩走着,问她:“我陪你一块走。”
季遥歌知道她好意陪自己说话,以驱不安,便谢道:“我没事的。谢谢牧青姐。”
袁牧青笑笑:“别客气,这地方是挺阴森古怪的,哪有秘境设在墓穴里,看着怪瘆人。”
两人聊了几句,便不再多话,跟着前面的人小心翼翼往里探去。袁牧青的安抚并没带走季遥歌的疑惑,她无所觉地搓揉自己的手臂,眉头越蹙越紧,一股难以言明的古怪感觉侵占四周。她总觉得,有人跟在她身边,和她靠得很近,无形无影无气息,这种情况她未曾遇过,心生警惕的同时难免疑惑。
这个跟着她的“人”,似乎并无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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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还当然没有恶意,他已然确定,这六人之中唯一与自己能有些感应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已经一百零五年又七个月没见的季遥歌。
第一眼,他就已经认出她了,只是名字还囿于心间,直到那声“遥歌”,他才恍然,自己和季遥歌以一种莫名的方式相逢了。
他看得到她,听得到她的声音,却无法触碰,而她亦看不到他的存在,也许可以听到一点点他的声音,但并不真切。他们像身处两个不同空间的人,在机缘巧合的碰撞下重叠,于是他以神识的方式被拉到此处。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他已迅速冷静,回想着来此前所发生的事,穹光岁河图不知被何物所影响,虽只是拓本,竟也与之共鸣产生反应,不仅指向此地,甚至于直接将他的神识拉到这里。
这意味着也许穹光岁河图与这个墓穴有某种玄妙的联系,不为外界所知,而季遥歌几人的闯入恰恰触碰到墓穴里的禁阵亦或是法宝,以至与穹光岁河图有了感应,将他带到这里。
不管如何,穹光岁河图他尚无法参透,其中或有缺失之处,也许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如此想着,他与季遥歌并肩探向深处。季遥歌似有所觉,总无意识地搓揉与他相临的那条胳臂,迷惑不解的目光充满戒备警惕,让元还多看了她几眼。都过去一百多年,这小狐狸还像以前那样警觉多疑,她没太大变化,可能有些伪装,但他脑中呈现出的,依旧是阙楼那五天中她披发垂眸的撩人模样。
此时回忆起来,不免荒唐又充满……
他摇摇头,把干扰心神的思绪抛开,将注意力集中到这墓穴上。
两侧壁画尽入眼中,他似有所悟。墓道尽处忽豁然开阔,局促的空间陡地变大,六人的步伐停下,季遥歌身边的女人惊得跑上前去。季遥歌落单,元还思忖片刻,再作尝试。
“季遥歌,我是元还。”他凑到她耳畔。
他想向她问明情况,又担心再把人吓到,继而引起其他人的恐慌,所以贴她很近说话,声音低而轻。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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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浑身一哆嗦,只觉得阴风过耳。
修士本不信鬼神,然则今日情况太过诡异,种种异象只她一人有所觉,而暗中那东西似乎也只冲她而来。
她不由自主掐紧手臂,耳根有些发烫。那阴风拂过之处,恰是她身体极为敏感区域,她早已识得男女欢/爱滋味,这道诡异的风竟忽然撩得幽精情动,耳垂耳廓上的酥麻几乎瞬间扩散到全身。
她的幽精还稚嫩,只有原始而本能的冲动,昔年在元还身上食髓知味后,这些年她都还自我克制着,并未纵情,这风一来,便勾得她差点压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动。
胸中突突撞了两下,她大为恼火地揉着耳朵,怒瞪身侧空气,恨不得将暗中作祟之人揪出剥皮抽魂。元还见她拧眉动怒的神情,却是一怔,也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她,竟让她连伪装都不顾,像呲牙裂嘴的小狐狸,朝着看不见的他发火。
“进去看看,你们小心点,怕有机关。”走在最前方的薛湛喊了一声。
脚步再度响起,几人走出墓道。季遥歌克制住情绪,飞身跟在众人身后出了墓道。墓道尽头是个足可容纳下数百人的沙地,正前耸立着一座墓门,不,说墓门并不恰当,那门高约三丈,朱漆铜钉,甚是威严,两侧接砖墙没入墓洞洞壁之内,宛如一城之墙,墙上顶天建有阙楼,门前两尊石狮并左右四尊陶俑,那陶俑身着金甲,手持长枪,威风凛凛,似守城校尉,双眼如同活得一般,森森望着众人。
城墙之上有笔力遒劲的两个字——方都。
看来他们找对地方了,然而几声惊疑响起,却不是因为眼前城墙与城门。
“你们快看!”袁牧青将手里握的宝珠扔起,宝珠光芒大作,将偌大沙地照得分明。
所有人皆倒抽了口气。
沙地四周横七竖八倒了十来具骷髅,年月已久,骨肉腐去,然而骷髅架子上的衣裳却仍完好,布料颜色鲜亮如初,除此之外这具骷髅还簇拥着几十口铜箱,仿佛要抬运进般一般。于海和孙不离小心翼翼地敲开两口铜箱之锁,将箱子打开,刹那间金光闪起,竟是满满一箱金条,二人吃了一惊,将所有铜箱逐一打开,一时间珠光万丈,叫人眼花缭乱,每一箱里装的竟都是满满的金银珠宝。
季遥歌绕着这些骷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墙根下的两具骷髅前,道:“这应是郅雍国顺帝及其宠妃。史载顺帝在国之将破之时让位哀帝,自己则携大批金银财宝带着宠妃林氏前往寻找方都,以求长生。这些骷髅身上的衣裳多为内廷侍卫,这两具则是帝妃形制,想来史载无误。顺帝确实想遁入方都,不过不知为何,都死在这里。”
抛家弃国,以为可以长生不死,到头来也不过沦为祭品,只是可怜白砚,以稚龄接下疮痍满目的江山。就凭这一点,季遥歌无论如何都觉得顺帝死有余辜,不值得半点同情。
“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们又该如何进?”薛湛提出疑问。
既是皇帝,身边自当有修士为其引路方能找到这里,然而他们还是死在这里,足见这地方危机四伏,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他们应该是被这里的机关法阵所杀。”花眠目光从陶俑上扫过,最后仰头落在阙楼上,“你们小心一些,这几尊陶俑是守城傀儡,阙楼之上应该还有机关暗阵,只要我们妄图打开这扇门,这些法阵就会启动。”
“至于如何进去……”他语毕顿了顿,看向季遥歌。
季遥歌正不客气地将那一箱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往储物袋里装,三十多口箱子须臾全空,看得于孙二人都来不及反应。修士虽不在乎黄白之物,进方都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财宝,然而到底是凡修,在人间生存都离不开金银之物,薛湛和袁牧青还好,那于孙二人是散修,手头紧,眼都已经看红了。
“季道友,这些财物乃大家一起发现,理当归公,缘何你独自吞下?”于海看着空箱脸色顿沉
孙不离也满面惊怒:“道友此举何意?”
“何意?若我没记错,进方都之前,我们已做过协定。我出力开这扇门,作为报酬,若然在方都内发现凡间财物,便要尽归我手。诸位都是点了头的。我拿走我应得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季遥歌收起储物袋,淡道。
据花眠所猜,开启方都之门,需要用到她对火候的掌控力,而在六人之中,只有她与花眠有这份能耐,但花眠需要兼顾另一事,不能专注控制,所以才求她帮手,而他们路上所得的凡间财物要尽归她手,这是她在六人商议之时唯一提出的要求。因不涉修仙类的宝物,加之除了花眠之外其余人并不知晓方都中可能藏有这么一笔意外大财,故而都同意了,不想如今见财物巨大,于孙二人竟都眼红不舍。
“你!”于海指着她鼻尖,“你早就知道里面藏有这么大笔财宝,故意诓我们同意。”
“是又如何?你们可有本事能控火?若有,这些财宝我便拱手奉上。”季遥歌毫不退让,语气四平八稳,老实的皮相之下,隐隐透着霸道。
“别吵了。”花眠惯常爱笑唇沉下,目光不虞,“还没进去就要开始抢东西?这局是我做的,人是我邀来的,如何分配,也是一早商妥的。如果二位有异议,趁着现在还未进去,可以离开。我只有一句话撂在这,既然是一早说定的事,大家就按规矩来,别动什么歪心思。”
于海还要争执,却被孙不离一拦,二人只见花眠眼神不善,薛湛与袁牧青二人也不搭腔,便忖这番亏只能自己哑吞,遂闭了嘴,只恨恨看了季遥歌一眼,走远去。
见二人作罢,花眠方冲她眨了下眼,季遥歌悄悄拱手,多谢其出声相助。
元还站在她身侧,将这眉来眼去的神情尽收眼底,眉梢略略一扬,将目光转开。
那厢袁牧青跑来,小声问季遥歌:“你要这么多俗物干嘛?”
季遥歌只一语:“我穷,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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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风波过去,几人又在城门前研究片刻,终于准备破阵入城。
花眠是出谋献策之人,如何破阵,他最清楚,余者都要听他指挥。城门前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除了陶俑、石狮、阙楼上设有机关法阵之外,据我所知,此城门亦有玄机。门下设有禁制重峦降,此禁制不破,这扇推不开,而此门由雷心铁所铸,中空,埋有天火火种,一旦触发就会引至天火大作,将闯城者焚成灰烬。遥歌可控火,便由她负责控制天火,我来负责解除门下禁阵,将门打开。我二人控火破阵,不可分神,而一旦触发天火,四周机关法阵亦会同时发作,所以你们要替我们清除干扰。薛兄修为最高,便负责对付这四个陶俑傀儡;嫂子料理这两只石狮;于海、孙不离,你二人对付阙楼上的机关。如此,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