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复将玉塞堵上,掂了掂玉管,将玉管上的红绳系在了自己腰间。
堂堂蠹仙,便成了她的腰间挂件。
“那个……那本功法真是宝贝,老夫没骗你……”高八斗的声音小心翼翼传出来,仍在卖瓜。
季遥歌看了眼被嫌弃扔在地上的玉简,想了想,还是拾起放入储物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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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赤秀宫当家人的洞府,应霜的居安洞比起普通修士的居所自然要奢华许多。洞前就有飞瀑青池,仙鹤低吟,四周遍植灵草,此值春日花繁,那洞前便似锦绣作毯。居安洞就在这花毯尽头,洞门开得很大,洞前站满人。
都是赤秀宫的低修,男女皆有,打扮得一水的妩媚,甭管男女都是襟口低开,不是酥胸半露,就是精壮微敞。季遥歌觉得眼睛辣,有些怀念万仞山寡淡的青白灰黑蓝。
“季师姐。”挤在最后的男修瞧见她,飞来一记媚眼,小鼻小唇清清秀秀,犹带女人娇羞,
季遥歌没来由一嗦——有种老和尚误入销魂窟的错觉。
“嗤。”有人轻嘲出声,那男修马上垂下头。季遥歌眼前一花,就见白砚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闪身出来。
“瞧瞧这批新进门的弟子,才进门就知道要找靠山,不过可惜眼太瞎。”白砚嘲道。整个赤秀宫的人都知道,季遥歌这山,靠不住。
她看他,他笑得一片坦荡,她道:“哦?那你的眼也瞎了?”
白砚的皮厚:“我不一样,我是给你做靠山的人。”说着话,他目光灿然,如有骄阳。
季遥歌眼皮纹丝不动,看着他表演。白砚漂亮的眸里闪过些许迷惑,很快消弥,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让我帮查的事,有眉目了。”
她一挑眉,继续听他道:“三天前在居安洞这里,身上带有鸾和气息的人,只有任仲平师兄。”
听到这个名字,季遥歌脑中就冒出个人来。
“夜珑师姐的人?”初见夜珑那日,这人便紧紧跟在夜珑身边,二人貌似关系很亲近。
“嗯,门中有传,任师兄是夜珑师姐的入幕之宾,这次双修选夜珑师姐极可能挑他为道侣。”白砚道。
就不知击伤季遥歌之事与夜珑有没关联了,若是有,便不好办了。
“双修选?那是什么?”季遥歌却蹙眉——怎么双修还需要靠选拔的吗?
白砚刚要回答,洞内却传出悦耳声音:“遥歌来了?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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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段螭烛为引的甬道,季瑶歌才到众弟子拜见她的外殿。殿洞穹顶很高,顶上被磨得光亮,嵌着火耀石,洞里一片暖融的光,照着幔帐轻落的绮丽殿室。夜珑与月宵皆垂手立于殿侧,正在与应霜商议事情。
炉烟缭绕,有纤影自帐影后踱出,莞尔一笑:“遥歌。”
湖水蓝的窄袖宫裙水光涟滟,素净的花色,身体被遮得严实。她头发挽作斜月髻,只簪了簇新开的桃花,一身打扮与这赤秀宫格格不入,恍惚间倒让季遥歌觉得这是万仞山上哪个不知名的小师妹。
“遥歌见过夫人。”季遥歌躬身抱拳作揖礼。
“不必多礼。”应霜虚扶一把。
笑容让她姣好的容颜更显温柔,恬静的眉眼和爱笑的唇,不是季遥歌想像中千娇百媚的女人,从模样到气质都很正经,独那双眼,看人的时候偶尔流露出的眸光,介于清纯与妩媚间,很是动人。
季遥歌献上托盘里的物册,夜珑亲自过来将托盘取走。
“放着吧,得空再看。”应霜并没看的意思,她已走大殿东侧的供案前,拈了三炷线香点燃。线香很好闻,是淡淡的柠草味,和应霜身上熏的香一模一样。
供案上摆着新鲜瓜果,瓶里插着新折的花,很是随意的供品,墙上挂的不是万华仙界三仙祖的法像,而是个修士的画像,寥寥数笔勾勒出清隽身影。季遥歌想起娇桃和自己说的,这赤秀宫原本的男主人,应霜的双修道侣,已逝的男修。
修士寿元绵长,于生死早就看淡,除了供奉些大能者外,很少会为逝者设案祭拜,那是人间的做法,季遥歌有些纳闷。
“今日唤你们前来,乃是为了三月之后的双修法会。今年的双修选,我邀了灵墟、逍遥二门的弟子前来切磋,届时灵墟道人、逍遥上仙都会同来,兴许啼鱼山主也会驾临。此事事关重大,我赤秀宫上下需全力应接,礼仪周全不得有失,此事就交由月宵负责。”应霜边说边坐上法座,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季遥歌心道这些事都同她无甚关系,便想悄悄退下,不料脚后跟才抬,那厢应霜已然开口:“遥歌,门内人手不足,你也去月宵手下帮忙吧。”
季遥歌脚步一顿,再抬眼时便看到月霄不怀好意的得意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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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歌,我被月宵师姐挑去跳十二仙魔舞了。”
刚从应霜的居安府里出来,季遥歌就被娇桃一把挽住臂弯。
“十二仙魔舞?”季遥歌看着满脸兴奋的娇桃,诧异问道。
“嗯,这是夫人亲创的舞阵,有媚人心神之效,亦可裂石摧铁,舞步更是极强的步法,很是厉害。这次月宵师姐有心要在三位上仙面前露一手呢,所以排了这仙魔舞。”娇桃笑得眼角生花,在赤秀宫里要习得一门好功法,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哦。”季遥歌对此兴趣缺缺。
“你呢?刚才进去这么久,可是给你安排了好差事?”娇桃忙道。
“呵……季师妹自然也有差事。”身后忽有人插嘴笑道。
季遥歌与娇桃同时转头,只见月宵与夜珑并肩出来。月宵看了眼夜珑,方妖娆回答这二人眼中疑惑:“季师妹就负责乐班杂务,每日不可懈怠。”
“啊?”娇桃闻言一愣,连夜珑也略蹙了眉头。
“怎么?以她这姿色与修为,难道还要安排她去人前现眼?我觉得这安排再适合她不过。你说呢,夜珑师姐?”月宵朝夜珑挑衅笑道。
夜珑脸上却已不见笑意,看了季遥歌一眼,沉声道了句“月宵,适可而止”,人便甩袖而离。
第12章 三试
很快,季遥歌就知道为什么月宵让她负责乐班杂务时,娇桃和夜珑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十二仙魔舞配有奏乐班,所有乐器除了箫笛琴瑟琵琶等小件外,另有大件乐器,如箜篌抱渊、编磬九转、天鼓雷音等器。季遥歌所司之职,就是每日将这些乐器从乐阁里搬到舞堂,待每日练习结束后再收回乐阁,期间还要给乐班的师兄和习舞的师姐们跑跑腿儿,做些杂务。
大件乐器沉实,季遥歌修为不够,收拾起来颇费精力,一天下来,她这胳臂肩膀就已发酸。踏着星月回洞府,赤秀宗内已寂静无声,只闻四野夜兽虫鸣、风声婆娑。
洞府外的禁制并无异样,她看了两眼便径直入内。
盘膝坐到石床上,她将玉管打开,倒出高八斗。高八斗在管内闷了整日,此时耸着须搭拉着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季遥歌的叫唤也不理会。季遥歌拿他没辙,闭眸自去养神,只是心却静不下来。
根据白砚得到的消息,任仲平有很大可能是朝“季遥歌”下杀手的人,可今天白天时她向娇桃打听,那任仲平果然是夜珑的入幕之宾,夜珑所修的南明合欢术,需要合适的男修同修,任仲平就是她挑中的人,已经跟了她有五年之久。
如今就不知,夜珑是否与此事有关。
“煞术炼阴……这到底是何术?”心里想着,季遥歌不由自主沉吟出声。
“炼阴术?”软绵绵趴在地上的高八斗却陡然飞起。
此前季遥歌并未向他提及煞术之事,此时见他反应,不由想到他阅书无数,兴许见过,不由开口问:“你知道此术?”
“我岂止知道!”高八斗胡须一翘,小眼睛里射出几点恨光,“炼阴术是鬼域妖术,以吞噬修士三魂七魄为修炼法门,炼制尸傀为武器,是门极阴邪的法术,老夫当年差点就着了此道被生吞。”想起此事,高八斗虫躯一抖,那是他三千多年修行中最为惊险的遭遇。
鬼域以西北冥沙海为关,是魔修聚集之地,自万年前正邪大战过后,鬼域的人就已在万华绝迹,如今怎会有鬼域妖术出现在赤秀山内?
季遥歌想不通,只听高八斗继续道:“两千年前,老夫曾流落冥沙海,为冥沙海的老魔头萧无珩生擒,那魔头本欲将我魂魄吞噬,再炼制蛊傀,幸而老夫命大逃出。此术最歹毒之处在于,修行者以血养符,再将符咒种入活祭体内,逼迫活祭为其搜罗修士魂魄供其修炼,以一化十,以十化百。”
“你的意思是,任仲平有可能只是替人搜罗魂魄的活祭?”季遥歌道,若他是活祭,就能解释得通为何他修为不高,却能在赤秀宫内隐藏气息,他身后定有高修为靠山。
“可能。”高八斗难得正经。
“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任仲平是活祭?”季遥歌又问。
“若是活祭者,元神必被种下煞符,老夫一试便知。”高八斗尾部一翘,那尾须如钢针般竖起。
季遥歌沉思不语,那厢高八斗已在她家徒四壁的洞府爬起来,边爬边嫌弃:“这地方寒酸得老夫心都疼,我别是跟了个倒老的短命鬼吧……”见她不理,他趴到洞口门楣上,又道,“我说你要不还是看看那本功法?哪怕学个媚功,能蛊惑到人,找个靠山也是好的。”
她斜睨他道:“晚上恐有人来窥探,你警醒点。”
高八斗片刻后才反应——这是将他当成看门犬来使了,刚想破口,却见她百无聊赖地翻出那块玉简,他便恨恨收口。
季遥歌翻出玉简只是无意之举,她如今什么功法都修习不了,身上除了这块玉简外别无长物。昨日时间不够,这玉简她只看了两眼便觉不妥,今日擎于手中细看,她方发现灰朴朴的玉简上雕琢有浅淡纹路,不过巴掌大小,竟似绘琢了一幅完整的图。
除此之外,便无其它特别,高八斗说此物上灵元强大,却有禁制术封印,她是一点没感觉出来。如此想着,她又缓慢地将神识注入玉简之中。
修仙界的功法秘藉,不像人间那样绘于书册之中,而是以特殊秘法制于各类材料之中,最常见的就是灵玉,故称玉简。玉简中的内容非肉眼可见,需修士以神识注入方能看到,功法越强大所耗费的精力也越大,更有大能者会在玉简之上加之禁制法术,以防外人偷学。
如果高八斗没有诓她,那她手上这枚加了禁制的玉简,绝非凡物。
心里正想着,她脑中缓缓浮现一部泛黄书册,封面上艳俗的女郎与大红的字都与她上回看到得一样,她耐着性子往下翻,岂料神识才有动静,那封面上的女郎竟跃然而生,化作千娇百媚的妖娆女人,四周景象都随之一改,不过须臾瞬间她竟置身他处。
幽府幻光,盘香烟缭,纱幔飞垂,掩着帐中交颈缠绵的两个人,细碎的吟/哦情动如丝竹回荡,不绝于耳。
季遥歌一边脸发烫地把头撇开,暗骂高八斗,一边却又止不住惊诧。此玉简竟然可幻化虚境将人元神勾来此地,足证高八斗所言非虚,要知道就算是修士若想幻化虚境,也需要化神之上的境界,何况这只是一枚玉简?
如此想着,她不禁咬牙再度望去,却见纱帐中一只皓腕突然朝她伸出,她的心随那手跳了一拍,可很快的,另一只肤色略暗的男人手也跟着伸着,极有力地握紧女人的手。两手交握落榻,刚柔相融,帐中的声音变得粗浊,人影晃动交缠几欲撕碎幔帐。季遥歌的目光只落在那双手上,虽只是手,可交握的姿态,却有欢/爱交缠之意,她虽不解男女之亲,却非无知之辈,只觉帐中人影太过直白,反不如这手——交握生欢,更得销魂。
帐中二人演了许久,不见她有反应,交握的手忽然松开,一左一右猛地挑起幔帐,吟声转为低笑,男声沉哑,女声妩媚,二人轻纱覆身,长发披爻,朝季遥歌行去,转眼行至她身畔。季遥歌抬眸,目光清明地看着二人。这二人形容皆当得起一字“绝”,若搁外界都是足已祸乱一方的尤物。
“你对我们,没有兴趣?”目光交视许久,站她右手边的女人才轻启朱唇。
“有意思,好久没见到这样的人了。”男人则以指轻刮过季遥歌的脸颊。
季遥歌站着不动:“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笑出一串银铃声:“这自然是个销魂窟,进来了就别想出去。”她说话间行至男人身边,二人身形交错,竟缓缓合二为一,成了一个人。
一个眉目平平的女人。
四周景象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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箜篌如鹤唳,刺破晨曦清静,万仞山七叠潭的飞瀑经九转七叠而坠,入潭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如同星殒。
冰冷水沫奔袭而来,让人清醒。
季遥歌睁眼,发现自己盘膝坐于潭边石崖上,像过去那两百年的每个清晨那样,运气打座修行,这里的每一寸风景,每一缕空气,都是熟稔而安全的。
哗——
有人在崖下掬了捧水泼来,她恍惚低头,看到百里晴娇俏的笑颜。
“师姐,我烤了鱼,你下来尝尝?”仰起的笑脸上有她看了两百年的率直畅意。
“又打扰你师姐修炼?”季遥歌没开口,身后却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轻斥。
她心头一震,缓缓转身。
晨曦间,顾行知的面容清晰如昨,剑眉星眸,意气飞扬,像画卷上御剑驾鹤少年。
“修炼这么枯燥,我给师姐找点乐子呀。”百里晴挥着手上的烤鱼,一如从前。
顾行知没再理她,转而看向季遥歌:“你伤势未愈,怎又到此地修炼?”
“伤势?”她喃道。
“在枯骨洞里所受的伤。”他抬手,温热的掌抚上她的发。
“嘻嘻,师兄他在等你伤愈好行双修结礼呢!”百里晴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不真切。
枯骨洞受的伤?
季遥歌目光从两人脸上缓缓流转而过——是啊,她在枯骨洞里被枯骨兽重伤,由师兄带回宗门已逾三月。没有背叛,没有夺舍,没有碎丹,她还是那个天姿卓绝的白韵,百里晴也仍旧是她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