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娃娃!老夫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向我下此杀手!”
半空中金光陡然闪过,蠹虫再度出现,这回是气得连须带尾都在颤抖。
□□草、蚁虫液、樟丸,那都是灭驱虫的药,至于青面蛛,那是白鱼天敌,纵然他修了三千六百年,这些早已杀不死他,但他毕竟虫身,那些药还是有损他的道行,而且,青面蛛长得奇丑……
他一点也不想见!
季遥歌掩了掩唇,以眼神示意他:“坐。”
“哼!”蠹虫恼火地“啪”一声,直接飞扑在她桌对面。
“在下季遥歌,不知阁下名讳?”她拱拱手,好声好气问道。
“老夫高八斗。”
“咳。”季遥歌猛地握拳捂唇嗽了两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哼,老夫徜徉书海三千六百年,阅过的书没有百万也有十万,莫非当不起这八个字?”高八斗不无骄傲地开口。
“自然当得起。”季遥歌顺着他的意,“在下只有些好奇,高仙友这三千六百年是如何修行的,又怎会藏身此地?”
此语一出,季遥歌发誓,她在这只死虫子眼里看到了蔑视。
“老夫既是白鱼,自然以书为食。”高八斗开始说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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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虫便分坐两头,隔桌而谈。
这高八斗原是人间宫庭藏书阁内无灵智书蠹中的一员,专好啃食书册,大概是运气好的关系,躲过几次灭杀,在寿元终尽之时藏书阁竟被人藏了批修仙界功法玉简进来。他遁入其间之后,受玉简功法内所蕴含的灵元滋养,不到十年竟萌生微弱灵智,开始吸纳玉简中的灵元,脱胎还骨。
“你们人类只知吸纳天地灵气修行,却不知那典藉的字里行间所蕴藏的灵元何等纯粹深厚……”说起这个,高八斗声音中满是感慨。
不过在季遥歌听来,这更像是一个食客对美食的贪馋。
自从高八斗发现自己能吸纳书中灵元后,便以此为食。修仙界的功法典藉无不是前人耗尽心血所著,所谓书中灵元,指的便是蕴藏其间的前人智慧,与灵气也不相同,常人感应不出,只有高八斗能吸食。一本典藉的灵元吸食完后,也就等于已经阅过,便无法再食。此法于书不会有任何破坏,但对高八斗而言,却是吸一本少一本。宫廷书阁内的典藉就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不过他运气好,藏在一块玉简内,竟被带到修仙界,从此开启了在万华修仙界书海里徜徉的逍遥日子。
他自己也算不清呆过多少的书库,爬过多少功法典藉,每天就是饱吸灵元,无书可吸时便蜇伏休眠,从一只小小的蠹虫,慢慢活成现在的蠹仙。
没人会想到一只蠹虫也能修炼,而他亦不涉争斗,虫身又擅隐藏气息,故这三千六百年来,他从未被人发现过,直到今夜。
“这破地方着实穷,两三年也没个新书入库,老夫饿得鳞甲颜色都变淡不少。”说起这事,高八斗就冒火。
他是百年前跟着一块功法玉简被带入赤秀宫的藏书库,不想这地方穷得叮当作响,整个书库都是些低下的功法,吃了都倒胃口,他就一直蛰伏休眠着。好不容易三日前送了新书进来,他已嗅到香气复苏,不料季遥歌这歹毒的女娃娃,居然守在这里三天三夜不离。
那书虽不是什么上佳之品,但他饿了两年,已是馋得不行,到了第三夜再忍不住,这才现形,不料竟然被季遥歌抓个正着。
“对不住了。”季遥歌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
“说完了我,你也该说说你的来历了。”高八斗触须一翘,忽作高深道。
“我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媚门低修。”季遥歌淡道。
“小娃娃,你莫诓老夫,老夫活了三千六百年,没有修炼什么法术,只学了一样东西,识灵术。”高八斗声音一下变得沙哑飘渺,“你不是季遥歌。”
一眼看穿。
季遥歌背脊一僵,面上却不显,只淡道:“是吗?”
“那丫头,是不是死了?”高八斗有些感伤。
季遥歌顿了许久,才道:“算是吧。”
“你杀的?”他问。
她摇头:“不是,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只剩躯壳。”
“我就说,哪个不长眼的会挑她来夺舍。那丫头挺可怜的……”高八斗有些唏嘘,很快却又不怀好意笑道,“不过你更可怜,居然挑了这么具没用的身体来复生,还不如死了轮回。”
“……”季遥歌最近正愁这事,脸色便是一沉,“她的身体怎么了?”
“她在这里干活干了十多年,虽没打过照面,不过多少也算是熟脸,此前我曾趁她睡觉时探查过她的身体,她是天生的双绝体。”
“何谓双绝?”季遥歌问道。
“一绝情,二绝灵。她与常人不同,并无七情六欲,性情寡淡,谓之绝情,这本是难得的修仙资质,你们凡人修仙就爱谈心志坚定,泯爱灭恨,她就是这类人,只可惜她又是绝灵体。所谓绝灵,就是先天经脉闭锁,神识混沌,终一生都无法吸纳天地灵气,难以修行。”高八斗叹了两声,“小娃娃,老夫看你是个聪明人劝你一声,捡了这样的身体就不要妄想修仙了,要么在这里安逸到老,要么就抹脖子重头来过吧。”
“……”季遥歌默,良久方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高八斗见她不死心,豆目盯着她:“你既撞见老夫真身,也算有缘,若信得过老夫,便让老夫看看你的元神。”
季遥歌与他对视片刻,点头。无谓信任,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高八斗得她应允,腾空飞起,又“啪”地贴到她头上,两根细触延长,自她眉心朱印探入。
季遥歌闭了眼,额间只有一点刺痒,便没有其他感觉。
许久,她才听到他“咦”了声。
“三魂缺失一魂,你的魂魄不全啊。”高八斗收回触须。
“少了哪一魂?”季遥歌大惑。自复生之后她并没觉得有何不妥,相反本该充满怨怒的心情反而呈现一片冷静。
“你缺失了幽精。”
“幽精……”季遥歌蹙眉,“此魂主情,失情失爱,失男女之欢。”
难怪,她心境冷静非常。
“那会如何?”
“三魂缺失,你元神不全,终非好事,时日一久,你会性情大变,陷入疯魔。”高八斗从她头上飞下,又“啪”地落在桌对面,“刚才让你去死,这招恐怕也不行了。魂魄不全,你若入六道轮回,下辈子……可能会是傻子。”
季遥歌心情更差了,一事未了,又生一事,她这运气也算是背到极致,连死都不行。
“真的没有我能修行的功法吗?”她垂目许久才又开口。
也罢,事情既已发生,怨恨无补,她只能想法解决。修仙界以强者为尊,就算要找那一魂幽精,也需要她有足够自保的能力,那么修行是她不可避免的唯一途径。
“没有,起码这屋子里没有……”高八斗想也不想就否定。
季遥歌陷入沉默,高八斗却又惊叫:“不对,还有一本……”
她眼睛一亮:“在哪里?”
高八斗却道:“那书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老夫,拿了此书你得带老夫离开这穷窟窿,寻个大书库给我。”
“好,我答应你。”季遥歌不作多想。
高八斗桀桀一笑,飞身落到了墙边书柜的柜脚前:“来来,来取吧。”
季遥歌上前,却见那书柜柜脚已残损,底下垫了枚灰朴朴的玉简,她拿眼神问他——谁会把稀罕的功法当成垫脚石?
“快拾起来看看,依老夫之见,这世上没有比这套功法更适合你的了。”高八斗上下飞着道。
季遥歌半信半疑地蹲在书柜旁,以肩顶起书柜后飞快将那玉简抽出。书柜站立不稳,摇摇欲倒,她只得以背撑着书柜,双手擎起玉简,凝神以精神探查。
很快,泛黄书册在她脑中浮现。
封面上是衣不蔽体的窈窕女郎,旁边几个恶俗红字——美女修成诀。乍一看,像是春/宫图册。
她猛地合拢双手,将这书册从脑中驱逐,瞪眼怒视高八斗。
高八斗已经飞得远远的:“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已经是我寻遍脑海所能想到的最适合你的功法了。你看啊,你生得又不貌美,是我活了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平庸的一个,既然修不成仙,那就修成美女,兴许还能哄到哪个上修愿意帮你……”
话没说完,季遥歌手里的玉简已经砸了过去。
高八斗往高处一窜,季遥歌已站在原处静默地看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怵,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你别发火啊……这真是稀罕功法,那上面灵元波动极强,但似乎被强大禁制封印,我无法窥其真实内容。我活了三千六百年,这还是我遇见的头一本,我无法吸纳窥视的功法玉简!”
季遥歌无从分辨他话中真假。
第11章 应霜
“小娃娃,老夫没骗你!”
“那真是厉害的功夫,就是它上面这个禁制吧,可能龌龊了点……”
“老夫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天诛地灭!”
“你答应过带我离开这里,难不成打算反悔?”
“告诉你,没门儿!”
“唉,你倒是吱一声儿啊!”
高八斗从季遥歌的左耳飞到右耳,又从右耳飞回左耳,声音嗡嗡不绝,像只拍不死的苍蝇,然而他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都没得到回应。
季遥歌不理他,在药库那边重新清点所有丹药,将每种药都打开来仔细查验。高八斗忍无可忍,“嘭”一声胀大身体,挡在季遥歌面前。看着眼前足有她脸庞大小、细足不断抽动的虫子,季遥歌止不住恶心,手一挥,就将这蠢蠹挥开。
“你……老夫好歹也是三千六百年的寿元,和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一样大,你就这么对你祖宗的?”高八斗贴着柜壁滑下,飞起来时气得四须颤抖。
“你修练了这么多年,照理道行不弱,为何要我帮你?”季遥歌俯头拿出几瓶药,一瓶瓶开封检查,头虽未回,却总算开了口。
“老夫是见你境况堪忧,为人良善,这才动恻隐之心,欲要借此机会助你,如何是你帮我?”高八斗大话没说完,就已见她抛来犀利目光,声音便越说越小,底气渐失——说来惭愧,他虽修了三千多年,却向来懒馋,只贪食灵元维持寿元,虽灵智已开,却从没正经修练过,不是吃就是睡,除了拥有漫长的寿命外,他没有无上法术,难以自保,此为一由;二来这里除了季遥歌外几无他人踏足,他在这里呆了两百多年,只另外见过两个人,但那二人修为颇高,他也不敢现身,怕被人捉去祭炼,只有像季遥歌这样修为低微的人,他还能唬弄唬弄。
不过眼下看来,这个他眼里修为低微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好相与。
“你说你阅尽万书,学富五车,还能分辨秘藉上的灵元深浅?”季遥歌无意与他作口舌之争,将话锋转开。
“那是自然!”高八斗不无得意,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之一。
季遥歌微微一笑:“那你日后就跟着我吧,我可以带你出去,还能替你找更大的藏书库,不过你得听我的。”
“一言为定!”一听到大藏书库,高八斗眼睛大亮,待到回神才发现自己迫不及待应下了什么,“为什么是老夫听你的?!”
季遥歌漫不经心放下药瓶,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继续呆在这里,明日我便禀明夫人,拿些药草来驱虫。”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高八斗身体僵在半空,刚才他还夸她良善,如今看来却是个满腹坏水的恶胚,“毒妇,恶妇,杀千刀的……”
她对他的咒骂不加理会,将手边最后几瓶药检查完毕摆回原处后才转身:“高八斗,你可知这药库里的丹药,是被谁动了手脚?”
高八斗的小黑豆眼忿意满满,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还能是谁?不就是你自己干的!”
以前的那个季遥歌。
“果然。”季遥歌毫无意外,这与她的猜测一至。
药库中的丹药缺失情况并没她想像中的严重,除了碧凝丹外,另外还有两种药也用了同样的手法被盗取,一是回龙液,一是甘露散。
这三种药都是炼气期到筑基间的丹药,那瓶回龙液更是炼气圆满冲筑基的良药,洗髓伐筋,可令经脉稳固,提升筑基成功机率。
这些药她自己不能用,又不是偷去卖,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药是为某个人所偷。
“这个人应该是修为在炼气第七重,准备冲击筑基的修士,与我的关系必然不浅,否则我不会冒险替他盗药。”季遥歌的思索很快有了推断,只是到目前为止,她身边似乎没有出现过炼气期第七重的修士。
她兀自思忖着,外间传唤声音忽然传来。
“季师妹,夫人召见。”
竟是她在这里耗费了整夜光景,外面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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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药之事眼下无虞,季遥歌将之暂抛脑后,只匆匆将库册整好放入托盘内,准备送去居安殿。
“喂,你走了,我呢?”高八斗虫趴到她鞋面上,乍一看像她鞋上镶的金片。
这哪里有修仙三千余年的大修风范?
季遥歌叹口气,把托盘放到一边,目光在阁内睃巡两眼,随手取来根巴掌长的空玉管,那玉管原是用来装蛇的容器,眼下闲置,她将玉塞拔开,一踮脚面,高八斗被震起,稳稳落到玉管口。他也识相,知道自己虫身肥硕,嗖地变小,自觉爬进玉管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