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阁士,事情尚未查明,不如……”花铮打着圆场。虽然并不认可季遥歌的身份,但到底是自家儿子领回来的人,若在这里出了事,依花眠那脾气,这父子怕也别做了。
“还要查什么?我儿被伤成这样,难道不是她下的手?还是城主打算包庇此女……”冯千里却不卖他面子,不依不饶要抓季遥歌回去。
“本座绝无此意!”
“没有这个意思就好!来人,把她带走!”冯千里朝身后弟子下令道。
情势陡急,冯千里两个徒弟前来擒人,季遥歌已暗扣禁火珠在手,正是焦灼时分,殿外忽涌出一股罡风,吹至季遥歌身边,将冯家两个徒弟隔绝在外。
季遥歌一怔,只听冯千里怒而喝向殿外:“何人敢阻止本尊!”
“是我!”殿外缓缓迈入一人,浅墨绣银鹤的衣袍,刺金的眼罩,正是元还。
古峰与白韵瞧见那人,均是面色一变。
“元仙友何故要阻止本尊拿下此妖女?”冯千里的语气却不由转缓。
元还踱入殿内,独目巡过众人,淡道:“因为她是我的人。”
这个理由,不算理由,却足够充分。
季遥歌便默默又将那禁火珠收进了储物空间。
第115章 牵手
只元还一句话,在场诸人的神情便都各自微妙起来。
毕竟,元还那句“她是我的人”,可以有许多种解读,而季遥歌眼下身份却是花眠道侣,这模棱两可的话让人浮想联翩。
元还却是不理众人,信步入殿后似笑非笑望向季遥歌,道:“还不过来?”季遥歌与他眼神交汇,抿唇含住笑,欲走到他身后,才迈出两步却拦住。
“仙友此话何解?”冯千里一手拦在季遥歌身前,怒道。
元还凌空扫袖,将冯千里的手扫开,身影突然消失人前,再现身时,已站在季遥歌身前。他容颜虽好,却因那眼罩添了诡谲之气,此刻独目中寒意四散,笼罩了整个大殿,更叫人心中发冷。
“就是我要带她走。”元还说得不容置喙。
这强硬的态度惹得冯千里大怒,冯霓更是急道:“爷爷!”冯千里按住她的手安抚她,转头朝元还道:“元还,我敬你同为三星挂月阁阁士,对你礼让三分,你莫欺人太甚。”
眼见二人闹僵,花铮忙上前一步,拦下冯千里,开口:“元兄弟,容本座问一句,你与季姑娘,是何关系?”
比起冯霓之事,他眼下已更关注于元还与季遥歌的关系。
元还闻言转头看了眼季遥歌,耸耸肩,道:“下火脉需要帮手,她是我挑中的人,有什么问题么?”
此言一出,花五与花七均松了一口大气,只有花铮依旧蹙着眉头——素闻元还此人阴晴不定,行事只凭喜好,为人亦正亦邪,独来独往,很少听闻他与人有瓜葛,更遑论如此强势要保下一人,这季遥歌和他的交情,必定不浅。
“元兄弟需要帮手,只管朝本座开口,花家子弟众多,任凭元兄弟差遗,至于这位季姑娘,今日她在昆都私斗,又打伤冯霓仙子,事情尚未查明……”花铮思忖片刻,给二人打了圆场,“不如将她交由本座,本座定给二位一个交代,如此可好?”
“不行,今日我定要这妖女付出代价!”
“当日花城主邀我前来时便已说定,下火脉的人手由我亲自挑选决定,如今我只要她。”
冯千里与元还均不退让,花铮大感头疼。那冯千里睚眦必报,心胸极小,季遥歌落到他手上下场必定不好,可这元还也委实霸道,竟半句好话也不肯说,让这局面闹得愈发难看。
再一看季遥歌,她只如没事人旁站在元还身后,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似乎笃定自己可以脱身,不免又让人气结。
“元还,你今日是定要与我为难?她打伤我儿,又是啼鱼州媚门妖女,与鬼域勾结,今日敢走这里半步,我便取她性命!”冯千里横眉怒目,手间已聚起光团。
元还回头看季遥歌,半是无奈半是佯怒,季遥歌只回之以笑——是你自己要插手的,不怪我。
“不过小辈玩闹,冯仙友何必动怒。倘若是她当时不回手,冯仙子两枚暗器出手,如今死伤的便是她。为求自保而已,又有何错?冯仙子技不如人,几处外伤不过小惩大戒,下次再想出手可要想清楚,修士斗法本就是生死之争,岂容外人插手?”元还冷颜回道,“再说昆都私斗,那是城主之事,又与冯家何干?如今怎么算是我与冯仙友为难,分明是冯仙友在为难我与城主。”
季遥歌闻言忍俊不禁,又不好发笑,只能以拳捂唇——她以为自己的嘴皮子已算是够利索了,不想这闷声不吭的大蜘蛛比起她来,竟还略胜一筹。
那边冯千里已气黑了脸,连冯霓也恨得拧眉咬齿,待要争辩,却听元还冰冽的声音继续响起,说得又快又清晰:“至于啼鱼州之事……”他望向古峰与白韵,眼中杀气掠过,“少跟我扯什么正邪之争,我在啼鱼州数十载,谢老怪打的什么主意,你们心知肚明!当日之事,我还没找他算帐,你们倒先撞过来。”说话间他勾唇冷笑,“那数百条修士的性命,你们是准备给谢老怪作利息?”
“你!”古峰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待要发作却被白韵拉住。
白韵倒沉得住气,只摇了摇头,将他怒火按下。
“走吧。”元还懒怠多言,带着季遥歌便要离去。
冯千里一口气梗在胸口,如何肯放人,断喝出声:“不准走。元还,看来今日你断不愿与本尊善了,也罢,咱们斗过再说。让本尊看看,你一个失势的修士,凭何在本尊面前放肆狂妄!”
太初门经百多年前一劫,已然式微,早比不得其他四宗,元还又素喜独来独往,身后并无其他倚仗,纵是被拉入三星挂月阁,也不过与他同阶,冯千里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
元还闪身避过他的罡风,突然出现在他身侧,扬手擎起一物。季遥歌望去,只见他掌中浮着枚小玉牌,牌上刻有三星挂月的徽图,与季遥歌在灵海所见过的那枚有些相似,不同之处便在于,元还这面玉牌上,镶有三枚银星。
“就凭此物。”
元还之言,掷地有声。
冯千里脸色骤变,不可置信看着那玉牌良久,双拳紧攥垂于身侧,牙关咬得死紧,良久,刚才那通身气势却陡然一散。冯霓觉得不对,悄悄扯了冯千里的衣袖,小声道了句:“爷爷?”冯千里却是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三星阁士大人,冯某失礼,还请大人恕罪。”
任谁也听得出冯千里话中不甘不愿之意,但诸人皆已无暇顾及他,就算不认识元还手中之物,也被冯千里那声“三星阁士大人”所震慑,连花铮亦惊讶非常地盯着元还,似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三星挂月阁本就是万华修仙界最为神圣的存在,阁中囊括了这万华仙界三成以上的大修,境界皆在合心期以上,且各有奇能,平时虽然甚少管万华之事,但若有举动,无一不是震彻全仙界之大事。能入三星挂月阁,那对万华修士而言,是无上荣光。
是以冯千里凭着三星挂月阁的阁士身份,在万华之上已纵横多年,养成这唯我独尊的脾气,本以为这元还不过新入阁的阁士,与他虽同为一星阁士,然资历不同,故不足为惧,可不曾想……
三星挂月阁的成员层阶并不复杂,以阁士为始,分三星一月,由低往高,一星、二星、三星,再到月阁士,此为三星挂月阁成员的基本层阶,再往上走就是长老,最后是两位副阁主与最为神秘的三星挂月阁主。
迄今为止,无人见过这位阁主,便是两位副阁,也不知道阁主其人是谁。
绝大部分初入三星挂月阁的修士,层阶都从一星阁士开始,而后渐升。三星挂月阁的层阶虽少,可要往上升却是难上又难。能进三星挂月阁的修士已经很少,可二星、三星乃至月阁,就少了。这三星阁士,乃是跨至月阁的分水岭,而在三星挂月阁的历史上,亦从未有过一入阁便是三星阁士的前例,尤其是,元还境界才到化神中期,这在三星挂月阁里,已属最低的境界了。
元还的出现,打破了三星挂月阁的万年惯例。
冯千里已经在一星阁士的位置上呆了数百年,虽同为阁士,可与元还间的差距,却已是天壤之别。
纵再有不甘,他也不得不服软认错。
元还面无表情收起玉牌,冯千里一甩衣袖:“霓儿,我们走!”冯霓犹不甘心,还想发作,却被冯千里怒瞪数眼,只得带着怨恨忿忿离去。这二人一走,殿内再无阻拦季遥歌之人,元还看也不看白韵与古峰两人,只望向花铮。花铮哪里还能阻止他们,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元还便带着季遥歌大摇大摆出了剑宫。白韵与石峰两人亦随之告辞,等殿上只剩下花五、花七与花盛三人,花铮才问起斗法之事。
“她的修为真的如此了得?”听三人详细说起季遥歌与花盛那场斗法,花铮狐疑道。花盛已是这辈里修为佼佼者,同辈中人鲜少有胜过他的,可那季遥歌却不费吹灰之力……
得到三人肯定的答案,他又忖道:“四百余寿就到结丹后期,即便只是散修,此人天赋在万华上也已万中无一,是本座小瞧她了。小五,小七,你二人这几日就跟着她,好好招呼,不可怠慢。”
“是。”花五与花七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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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还与季遥歌二人离开剑宫,外边已明月高悬,繁星满布。二人不紧不慢地在昆都街巷中并肩而行,往藤剑春壶走去。夜色之下,元还已敛去适才的张狂霸道,平静沉肃一如从前。季遥歌忍不住打量他,暗思一个人大抵会有许多不同的面目,而今日的元还正是她不曾见过的那一面。
“看什么?”虽然目不斜视,他亦知她在看自己。
“看你。”季遥歌毫不避讳,“今日为何帮我?这种自寻麻烦的做法,不是你的风格。”
“外界都道我行事但凭一己好恶,任性妄为,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元还不以为意,“倒是你,可真能惹事。”
季遥歌耸耸肩,很是无辜:“怎能怨我?麻烦自己找上门来,莫不成要我站着任打?
“那还不是因为你假扮花眠道侣?若非如此,怎会惹到冯家?”元还白她一眼,有些愠怒。
“那照世叔的意思,规规矩矩做人最不惹麻烦,可你自己都任性妄为,却要我规矩?”妖妖娆娆的语气,是季遥歌特有的腔调。
元还顿步看她,依稀还记得初识时她带着无相宗正派沉稳的作风,在媚门熏染多年,又去人间走了一趟,行事竟越发出格起来,也不知是她改变了,还是这些历练催发出她的本性。依他所见,也许后者多些。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人。
所以才投了他的脾气。
元还不和她耍嘴皮子,那没什么意思,只道:“少废话,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别到处乱跑,省得又给我添乱。”
“跟着你做什么?”
“我那里正缺打下手的人,昆都的人我用不惯,你把你那小幽精弄没了,便由你替上。”元还边走边道。
季遥歌想了想,觉得在昆都跟着元还并没损失,两步追上他,笑嘻嘻道,“遵命,三星阁士大人。”
“……”元还有时觉得,季遥歌可能生来是克他的,他以为她至少要抗拒几声,不想竟同意得这般干脆,出人意料。
“什么时候加入三星挂月阁的?”季遥歌却又问起此事。三星挂月阁的名头那么响亮,她自然有所耳闻,不过在方都时曾听他提过,那时他还不曾加入三星挂月,这一转眼就成了三星阁士,确实叫人惊讶。
“你们离开方都之后。”元还没有瞒她,沉忖道,“关于《溯世书》的记载,只有三星挂月阁的天书楼才能查到,而在灵海内亦出现了三星挂月阁的阁士,这证明在万年前,三星挂月阁就开始研究灵海的穹光岁河图。我进入三星挂月,是想查清此事。”
方都的发现不仅事关他们离奇古怪的未来,也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探寻之心。
季遥歌静默片刻,再次问他:“大蜘蛛,你真的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五狱塔内他的尸身犹在眼前。
“季遥歌,时间不可逆,如果这注定要发生,结局无法避免,那么逃又有何用?未来的那个你,比你更加明白这一切,所以她没有要求你改变过去,而是独自在前路寻求解决之道。”
元还的声音如珠玉敲打在心,季遥歌又沉默片刻,忽然笑开:“大蜘蛛,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也不知是否幽精成长的关系,她突然觉得,和元还聊天,陪在他身边,是件很舒服的事。
“请保持。”元还亦笑起,容色舒展,温柔和悦。
星月无双,笼着对望的二人,正是目光缱绻之际,却被一声叫唤打破。
“媳妇……”大老远的,花眠瞧见季遥歌就飞奔而来,冲到她面前,也不管有没旁人在场,拉着她便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没事吧?我刚刚才知道你被冯家为难的事,正要赶去找你。”
“我没事。”季遥歌摇摇头。
“冯家人真是欺人太甚!你是如何出来的?”花眠又问她。
“元……世叔替我说了几句话。”季遥歌微微笑。
元还刚刚还温和的笑,早已转凉。花眠才发现元还站在旁边,当下满眼星星,似换了个人般兴奋:“元世叔,原来您在这里,晚辈可算找着你了。”
“寻我何事?”元还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晚辈炼了柄剑,想请元世叔指点一二。”花眠搓搓手,充满仰慕地望着元还。
元还没有拒绝:“去藤剑春壶再说吧。”语毕拉起季遥歌便往前去。
“好好好。”花眠大喜,片刻后顿觉哪里不对,揉揉眼定睛看去,只见季遥歌的手,已被元还藏于袖中的掌轻轻牵住。
他又揉揉眼,眼珠瞪得几乎脱眶——媳妇,那是他媳妇啊?就算只是假扮,那现在也是他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