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闭眼靠在浴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问:“今天我不在,婚礼仪式是怎么举行的?”
四喜道:“不仅你不在,三少去找你了也不在。谢司令就说遇到乱党,新娘子受了点惊吓,仪式晚上私下举行,宾客肯定不会有意见,吃了酒就走了,反正我是吓坏了。”
采薇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就别再担心了。”说完这话,她泡在水中的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两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除了早上喝了点粥,就再没吃东西。先前情绪太激动,没感觉到饿,这会儿开始抗议了。
她对四喜道:“你去帮我拿点吃的,我自己洗就行。”
四喜点头:“行,那小姐你慢慢洗,衣服放在旁边。”
等四喜出去后,采薇复又闭上眼睛靠在浴桶,也许是昏睡了一天,虽然头还有点疼,倒是不怎么困。而一安静,之前在黑暗中那种恐惧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好在一阵轻浅的脚步很快将她拉回神。
“这么快?”她从浴桶竖起身,但下一刻又惊呼一声,缩进了水中,皱眉道,“怎么是你?四喜呢?”
那胸前的白皙在水汽氤氲间一闪而过,很快又沉了下去,靠在门框边的谢煊眸子微微一闪,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轻描淡写道:“我让四喜去休息了,给你拿了莲子粥上来,晚上吃点清淡的,不然不舒服。”
说完,端着托盘轻飘飘转身离开。采薇冲着他的背影,恼火地龇牙咧嘴一番。
江南二月的天仍旧冷着,不过屋子里烧着壁炉,还算舒服。采薇洗完澡,穿上真丝睡衣,来到起居室,也没看谢煊,自顾地坐在沙发,端起碗喝起来。
坐在一旁的谢煊,看着她道:“你把今日发生的事,给我详细说一遍。”
采薇没理会他,喝完了一碗粥,放下碗勺后,才不紧不慢抬头看向他,笑道:“这事不是谢三公子一手掌控的吗?怎么问起我来了?”
谢煊对她的讥诮不以为意,淡声道:“我说过,这是意外。按着计划,你本来应该被青山提前送到谢公馆。”
“是吗?那看来三少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
谢煊定定看着她,又问:“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采薇靠在沙发背上,斜了他一眼,嗤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谢煊沉吟了片刻:“你还记不得怎么被人绑走的?”
采薇说:“陈青山应该还活着吧?怎么绑走的他没说?”
谢煊点点头:“好吧,那你被绑走后,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采薇听了他这话,不由得一怔,想起黑暗中,自己被绑在陌生的床上,一个始终不开口说话的男人,站在床边,捏着她的下巴摩挲她的脸颊和嘴唇。就像是黑暗中的狼,而她是他的猎物。那种恶寒般的恐惧,让她厌恶地蹙起眉头,冷声道:“不知道,他们给我用了迷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屋子里也没灯,就知道自己被绑着,再然后你们就来了。”
谢煊想了想,问:“你没看到是什么人?”
采薇没好气斜了他一眼:“我醒来就是乌漆嘛黑的,能看到什么?”
谢煊狐疑地看向她,试探问:“江采薇,你再想想,你被绑走后,有没有发生什么?见到什么人?或者听到什么话?”
采薇愣了下,忽然想起自己被他解救时衣衫不整的场景。其实若不是她刚刚洗澡,确定自己身体是完好的,她这会儿恐怕是没办法这样冷静地跟他说话。
她掀起眼皮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三公子是怀疑我遇到了什么事吗?”
谢煊对着她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默了片刻,没回答她的话,只淡声说:“你刚吃完粥,坐会儿消化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明早还得起来给父亲敬茶。”
说罢,他自己先进了卧房。采薇闭着眼睛歇了会儿,也起身回到房内。
房间是西式的装潢,因为新婚而精心布置过,屋子里一片喜庆的红,床上铺着大红喜被,墙上贴着大红喜字,桌上点着两根大红喜烛。
床头的台灯亮着,加上这两盏红烛的光,整个屋子亮堂堂一片,是暧昧迷离的色调。谢煊已经在大红喜被中躺好,看到她走到门口,还贴心地掀开旁边的被子道:“上来睡吧!”
采薇:“……”我谢谢你哦。
然而这房间就只有这么一张床,今天还是两个人的大婚日,她也没地方可去,只能郁卒地怒到床上,钻进被子中。
好在这铜床确实够宽敞,两个人睡绰绰有余,也不用担心挨着挤着。发生了这么大事,谢煊身上又有伤,采薇倒不用担心今晚他会对她做什么,实际上,她也并不觉得做了什么是不得了的大事。
只是,和一个只见了几次面,目前还矛盾重重的男人,同床共枕睡觉,实在是让她觉得很有些不是滋味。
哪怕,这是她在这个时代的新婚之夜。
见她在床上躺好,谢煊伸手关了台灯,屋子里只剩红色烛光在摇曳。采薇闭上眼睛,翻过身背对着他。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可不想,过了没多久,竟然也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她身侧的谢煊,却许久没能入睡,一来是腹部的伤口疼得厉害,二来是白天的事,着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都在自己掌控中,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让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他轻轻转过头,因为背对着自己,他只看得到她的半张侧脸,红色的烛光下,白皙的皮肤隐约泛着一层柔光。她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做噩梦,想必是因为白日被绑走留下了阴影。
虽然这场联姻他也是被动的,但从头到尾他都是默许着父亲的安排,并兢兢业业去执行。亲手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拉进了这场风波中,甚至还会拉她进入未知的风暴。
他脑子里浮现先前,她怒气冲冲指责自己时的模样。
生在行伍世家,又从戎多年,他并非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男人。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睡得不太/安稳的女孩儿,谢煊心中还是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柔软。他把手伸向她微蹙的眉心,想将其抚平,但又怕不小心吵醒她,最终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还是收回作罢。
第42章 一更
虽然昨晚上床后入睡得还算快, 但先前那心有余悸的经历, 实在是没能让采薇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睡上一个安稳觉。隔日不到八点便醒了过来。
身侧的男人早已经不在, 偌大的婚床上只剩她一个人, 脑袋昏昏沉沉, 她伸出手抱住大红喜被,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醒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采薇愣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之处便是卧室门口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谢煊已经穿戴整齐,正在不紧不慢地系衬衣上方的扣子, 身体慵懒地靠在门框。也许是刚刚起床,那张冷峻的脸, 因为带着些惺忪,也就柔和了几分。
在采薇看过来时,谢煊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床上的女孩儿。她鸦羽般的头发散落在红色的枕头上, 衬着一张瓷白小脸,愈发白皙如玉, 五官精致小巧,一双露在喜被外的晧腕,纤细洁白,这无一不显示着,是一个在富庶安逸家庭中娇养大的少女。
她是富商江鹤年的掌上明珠, 本应嫁给一个她自己中意的丈夫, 有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 然后过着富足顺遂的人生。她不过十七八岁,比她天真烂漫的四妹大不了多少,但是却因为他们谢家的算计,被强行联姻,甚至连婚礼都不得安生。
向来冷心冷肺的谢三少,罕见地生出了几分愧疚感,声音不自觉变得柔和:“我去叫四喜上来伺候你起床。”
采薇坐起身,将散乱的黑发拂在肩后:“不用了。”
谢煊看着她被鸦羽衬托的凝白脖颈,眸光动了动,淡声道:“那我在外面等你,今天没别的事,敬过茶吃过早餐,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采薇敷衍地嗯了声,等他退了出去,瞅了眼空荡荡的门边,扯了下嘴角,下床去了盥洗室漱洗。
虽然昨日兵荒马乱,但她的物品都已经收拾好,也不知是四喜弄的,还是谢家安排的,至少没让她在陌生的房间醒来,有太多不适应。
从内间出来,谢煊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看报纸,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她问:“好了?”
采薇点头算是回应,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心中有种五味杂陈的荒谬感。这个男人,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丈夫,一个只见过几次,完全谈不上熟悉和了解的男人,一个将婚姻当做筹码和棋子的男人。
谢煊收了报纸起身,领着她出门。房门一打开,便听到楼下嘈杂的说话声,显然谢家的人们都已经起来了。
谢煊握着门把侧身,绅士地等她走上前,见她目不斜视越过他,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对昨日的事很不满,不过你既然已经嫁进了谢家,就是谢家的少奶奶,要是想在家里过得舒坦,有些事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采薇转头看向他,只见这男人似笑非笑般朝她勾了勾唇角,弯起手臂。她明白他这是让自己和他扮演新婚恩爱夫妻,免得被谢家的人看出什么问题,惹出麻烦。
她皮笑肉不笑挑挑眉头,从善如流挽住他的臂弯。他的手臂很坚硬,仿佛蕴藏着勃发的力量。
挽在一起的两人刚刚转身,便对上几米之遥,穿着一身戎装的颀长男人。
“二哥,你刚回来?”这个时候看到谢珺,谢煊不免有些意外。。
谢珺点点头,目光从他脸上划过,与采薇对上。
采薇不太自然地朝他微微一笑,虽然猜到谢珺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毕竟不是自己亲口澄清,如以这个身份在谢公馆再见到她,还是不免尴尬,干巴巴地随着谢煊唤了一声:“二哥。”
谢珺面带倦色,显然是没休息好,但看过去依旧温和儒雅,他弯唇微微笑了笑,柔声道:“昨日弟妹受惊了,是我们谢家的过失,我这个当哥哥的,替我三弟给你陪个不是。”
谢煊笑说:“昨日是我的疏漏,怎么能让二哥赔不是?我听说二哥和采薇是见过的,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了。”
谢珺点头,笑道:“我和弟妹有幸见过几次,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就成了一家人,这也是缘分。”
采薇客客气气道:“那回在码头,我因为是送姐姐上船,女孩子出门在外,难免谨慎了些。所以对二哥胡诌了个名字,后来想解释,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上次遇到爆炸,二哥救了我,我也没能好好感谢,心里一直挺过意不去的,还望二哥别跟我计较。”
谢珺笑着摇头:“都是一家人了,这些小事弟妹就不用挂在心上。季明,你和弟妹先下楼跟父亲他们问安,我换身衣服就来。”
谢煊点头,看了眼身旁的人,手臂动了动:“走吧。”
两个人刚刚走到楼梯口,便有老佣人高声道:“三少和三少奶奶下楼了。”
采薇跟着谢煊来到沙发前,像个羞涩的新妇一样,同坐在正位的谢司令问好,又在他的介绍下,跟谢家其他人一一打招呼。
之前她对谢家的情况已经了解了一些,比起这个时代妻妾成群儿女成行的军阀,谢家算得上很简单。原配过世后,谢司令没有再娶,家中只有三个姨太太,子嗣也不多,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三年前过世,留下了一个女儿。
采薇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众人,每个人面上都挂着笑意,看起来一派和谐。
谢司令朗声大笑,对两人招招手:“坐坐坐!昨日老三办事不利,让新媳妇受到了惊吓,待会儿让老三好好跟你陪个不是。”
采薇默默看着这笑面虎司令,面上客客气气地笑着,心中却暗自冷笑。
其实她倒不担心谢家是什么龙潭虎穴,毕竟她是一棵摇钱树,在还用得上江家的时候,她在这个家里不会过得太差。昨天的事,她自己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显然谢家也不好过,因为她若是真的出事,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还没正式过门的三少奶奶,而是可以给他们提供财力支持的江家。
她挽着谢煊的手还没松开,跟着他一块坐下,笑盈盈朝谢司令道:“凡事都有意外,不过虚惊一场罢了,季明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
谢煊垂眸,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在旁人看来,这是小夫妻默契的相视一笑,但两人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戏谑般的玩味。
采薇将挽在他臂弯的手收回,只是刚刚抽出来,就又被谢煊握着放在他腿上。他的手比她大了很多,几乎是轻而易举包裹住,掌心温暖干燥,指腹间有粗粝的茧。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朝她挑挑眉,反而抓得更紧。
坐在谢司令左手边的三姨太笑道:“你们看三少和三少奶奶感情多好,这刚结婚的小夫妻,都跟蜜里调油似的。”
跟二姨太坐在一起的谢家四小姐谢莹,笑眯眯道:“三哥你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可以娶到这么漂亮的三嫂?”
谢煊低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儿,恰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因为笑意而轻轻闪动,像是蝴蝶展翅一般。他勾了勾唇,笑说:“你三哥的运气向来是不错的。”
大少奶奶婉清笑:“以后家里多了个人,又热闹了些。若是明年三弟和三妹再为家里添个丁,眉眉也就有伴了。”
坐在她身侧的小姑娘,好奇地瞅着采薇,脸蛋红扑扑的,似乎是有点害羞,采薇朝她笑,她便躲进了妈妈的臂弯中。
谢煊笑着点头:“我努力。”
采薇闻言,内心狠狠翻了个白眼,而谢煊像是有感应般,轻轻掐了下她的指尖。
“咦?二哥下来了。”谢莹朝楼梯看了眼道。
采薇抬头看去,却见谢珺换了身衬衣西装,正站在楼梯中央,他身材颀长,气质儒雅,颇有些玉树兰芝之姿,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他就是当今大上海的镇守使。
约莫是站了会儿,看到众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他笑了笑,迈步下楼,边朝这边走边笑着随口问:“聊什么呢?”
谢莹道:“正说三哥和三嫂赶紧生个宝宝,给眉眉作伴呢!”
谢珺目光落在谢煊和采薇交握的手上,笑道:“那三弟可得努力了。”
这时佣人端来了茶盘,谢煊终于松开了采薇的手,两人跪在谢司令跟前恭恭敬敬敬茶。采薇虽然对这种封建礼仪心里排斥,但还是装模作样做了全套。敬完茶,再给祖宗和谢夫人上了香,一大家子便去了餐厅用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