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十里洋场——蔚空
时间:2019-07-20 09:32:45

  闸北离南市远,黄包车跑全程太费力,中途还换了一次车。等抵达沁园门口,已经快九点。
  采薇下了车,邀请陈青山进去喝杯茶再走,陈青山正摇头,闻声而出的洵美,看到门口的人,双眼一亮,跑过来道:“咦?陈副官,你送我妹妹回来吗?快进来喝杯茶吧!”
  说罢,也不等人答应或拒绝,上前就拉住陈青山的手臂,往大门内拖。
  别看她人生得苗条,力气还真不小,陈青山也不好用力挣扎,转眼间就被拖进了门内。
  上回陈副官要求加戏英雄救美没多久,他的肠子就差点毁青了。江家这位三小姐,不仅三天两头去使署给他送东西道谢,有时候他带着手下在街上执行公务,被她撞上,还要拉着他请吃大餐。
  富家小姐出手阔绰,一请就连他手下一块请,他每次想拒绝,看到手下那几个只差哈喇子掉一地没出息的兵,最终只能咬咬牙跟着洵美进了高档馆子打牙祭。
  如今手下那几个没出息的,只要跟着他出门,就眼巴巴盼望着能遇到江家三小姐。
  他陈青山也不是爱占便宜的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一个每月十块大洋军饷的穷副官,别提多压力山大,从此连白眼都不敢再对江三小姐翻了。
  采薇瞥了眼被洵美生拉硬拽的陈副官,那一脸苦不堪言又似乎甘之如饴的模样,暗自笑着摇头。就是不知道,她这个三姐,这次的兴趣能持续多久。
 
 
第104章 更新
  直到五天后, 谢煊又才来仓库,告诉楚辞南已经安排他那些还没暴露的同僚,暂时离开了上海。送他出城的船也已经备好,只等着他伤好得差不多,就可以离开。
  楚辞南连连道谢感激不尽,然后……在隔日,从仓库消失了。
  来送饭的采薇看到人不见了, 赶紧跑去谢公馆找谢煊。这会儿天还早着, 她也就是撞个运气, 不料运气还不错,他人竟然在。
  距离上回来谢公馆, 又过去了一段时日, 谢莹见她回,还跟着谢煊回了房,高兴得不得了,还以为两人和好, 欢欢喜喜牵着眉眉去了后院玩儿, 生怕打扰兄嫂的二人世界。
  “怎么了?”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 谢煊拉着她的手皱眉问。
  采薇小声道:“楚辞南不见了。”
  “什么?”谢煊皱眉。
  采薇道:“我今天去给他送饭的时候发现的, 问了听差,没见着他出去,估计是从后门偷偷走的。屋子里还给整理了下, 应该是自行离开, 不是被人给绑走的。”
  谢煊蹙眉沉吟片刻, 道:“看来他根本就没想过离开上海,让我送走他的那些同僚,不过是不想他们受牵连。”
  “你的意思是,他……还要刺杀你二哥?”
  谢煊点头:“应该是这样。”他深呼吸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他真是一心找死,上回我二哥被刺后,防备加强了几级,如今全城都是暗哨,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被发现。我能帮他送走那十几个同僚,完全是因为他们身份还未暴露。若是我没猜错,我二哥应该已经知道楚辞南就是荣明,他现在只要出来露面,那就是死路一条。”
  采薇思忖片刻:“他现在人不知去了哪里,我们想帮他都难。”
  谢煊扯了扯唇角道:“要是他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再怪我不帮忙,是他自己找死。”
  采薇瞪他一眼:“我怪你做什么?不过他这个也不叫找死,他们坚持自己的信念,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谢煊看了看她,颇有些鄙夷道:“你还真相信他们能救国?”
  “不管能不能救国?他们至少是在为这个国家在努力。”采薇顿了顿道,“算了不说这个了。”免得他以为自己怂恿他去搞革命。她虽然敬重那些革命者,但也有私心,她不知道他的命运是不是已经注定,却还是希望他能躲过那场已经写下的结局。
  谢煊笑了笑道:“你也别太担心,只要我能帮助楚辞南,就一定会出手相助。何况他能隐藏身份这么久,绝非一般人。”
  采薇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谢煊挑眉问:“不在这里住一晚?”
  采薇摇头:“还是不要了,免得我爸以为是你逼我的。”
  “哎!我现在在岳父心里,是一点好感都没了。”
  采薇笑:“等你要处理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就会回来。”
  “你说的,要是到时候还不回来,我绑都把你绑回来。”
  采薇不以为意地嗤了声:“瞧把你能的。”
  谢煊笑,拉着她的手,送她下楼。
  还没出客厅大门,叮铃铃的电话响了起来,陈管家跑来接听,嗯啊了两声,转头对谢煊道:“三少,司令的电话。”
  谢煊点点头,走过去接听。
  电话刚刚贴到耳边,谢司令洪钟般的咆哮便穿过来:“你二哥出院了没有?”
  谢司令公务繁忙,谢珺被刺后,知道他没有大碍,也就没回上海探望,现下忽然打电话,而且语气愠怒,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谢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回道:“还没有,可能得再过两天。”
  谢司令道:“你还不知道你这个好二哥,竟然背着我走私鸦片吧!我今晚就坐火车回来,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喘,显然是生气至极。
  谢煊心头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连忙道:“父亲,你先息怒,这件事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您别急着跟他对质。”
  “我怎么就不能对质了?我是他老子,现在翅膀硬了,他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么?我马上就坐火车回去,顺便让他把江南制造局交给你负责。”
  “父亲……父亲……”谢煊唤了两声,但谢司令已经怒气冲冲挂了电话。
  采薇走过来,蹙眉问:“怎么了?”
  谢煊看了眼一旁的陈管家,摇摇头,拉着她的手:“我送你出去。”
  采薇跟着他往外走,因为他腿长步子大,她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
  “到底怎么了?”
  谢煊揉了揉眉心:“父亲知道我二哥贩卖鸦片的事,正怒气冲冲赶回上海找他对质。我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我晚上得去医院守着,以免出问题。”
  “你担心谢珺对谢司令不利?”
  谢煊苦笑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不管怎样,我得在旁边看着,以免出事。”
  采薇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谢煊摇头:“算了,要真发生什么冲突,你在还不方便。”
  “这倒也是。”她想了想,“不管怎样,你不要冲动,上海如今是他的地盘,要真有什么冲突,谢司令都得吃亏。”
  谢煊点头:“我明白,我去医院,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正面起冲突。”
  采薇知道他曾经也是一个冲动不计后果的年轻人,如今能变得这么冷静理智,无非是因为经过了生活重锤的无情敲打。
  想来也是让人唏嘘。
  采薇道:“那你自己当心。”
  谢煊深深地看着她,点头,片刻后又道:“我准备把莹莹眉眉和玉嫣送去香港。”
  采薇面露不解。
  谢煊道:“如今这个局势,就如你说的,倒行逆施终走不远,何况我二哥这样……”他顿了顿,露出一抹采薇从未见过的无力和伤感,“我总觉得我们谢家可能走不远了,谢家的女孩子养在深闺,没经历过风吹雨打,我不能把他们留在风口浪尖。”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分明已经是做了最坏的打断,采薇一时忽然如鲠在喉,半晌之后才道:“这样也好。”
  谢煊迟疑了片刻:“我舅舅在香港,如果你愿意,我让他帮你找所学校,你可以去那边上学。”
  采薇皱眉打断他:“我姓江,就算你们谢家真的走不远,我还有江家做靠山,你就别为我瞎操心了。”她顿了顿,“不管谢家怎么样,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谢煊轻笑,伸手摸了把她的头:“我就知道你不会走,放心,我会好好的。”说罢叫来阿文开车送人。
  采薇坐上谢家这辆曾经坐过无数次的汽车,在车子驶离大门后,她忍不住回头从挡风玻璃往后看去。
  谢煊站在公馆的门口目送她,他穿着衬衣长裤,身材笔挺,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眼睛微微眯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如今谢家依旧如日中天,是大上海的无冕之王。可谁知道这样的谢家,早已经开始腐烂,也许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走向末路。
  她知道谢煊压力很大,却也不知道能为他做点什么。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送走了采薇,谢煊便开车去了医院。
  谢珺的身体已经恢复不少,但毕竟中了弹失血过多,大部分时间还是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父亲先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今晚回来。”
  谢珺点点头:“我知道,他也给使署拨了电话。”
  谢煊坐在他旁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两个人都没提私卖鸦片的事。
  其实这事儿对于谢珺做的其他事来说,只能算是小事,但这件小事一旦浮出水面,其他的事自然也就会跟拔萝卜一样,连带被拔/出来。
  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想必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应对准备,而自己和谢司令却显然还没准备好,所以这时候开始开始摊牌算账,绝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谢珺淡淡看他一眼,笑说:“怎么了?”
  谢煊摇摇头,也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到?”
  谢珺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淡声道:“从南京过来,坐火车得七八个钟头,估摸着得过凌晨。父亲说了会直接来医院,听他语气应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他要赶回来当面责备我。你回去休息就好,不用专门在医院等着。”
  谢煊道:“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里等着吧。”
  谢珺沉默地看了看他,点头:“也行。”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没等来谢司令,却等来匆匆报信的卫兵。
  “怎么了?”坐在沙发小憩的谢煊看到气喘吁吁的卫兵问。
  卫兵道:“报告二少三少,刚刚收到消息,谢司令……谢司令……”
  “谢司令怎么了?”谢煊心中一震,霍然起身。
  卫兵道:“谢司令的专列被乱党炸了。”
  “你说什么?”谢煊眸光一冷,上前拎住卫兵的衣领。
  卫兵吓得冷汗津津:“谢司令的专列被炸了。”
  谢珺也寒着脸从床上下来,问:“司令人呢?”
  卫兵道:“刚刚送到就近的公租界医院,正在抢救。”
  谢煊松开握着人衣领的手,又问:“其他人呢?”
  卫兵道:“谢司令随行的几十个人,只有三四个人还活着,两个姨太太也没了。”
  谢煊只觉得心中一空,趔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
  谢珺拿起外套:“我去看看父亲的情况。”
  谢煊蓦地回过神来,转头定定地看向他。
  谢珺目光平静地对着他的注视,道:“三弟,你回去通知莹莹,二姨太这一出事,小姑娘只怕是受不了,你先安抚住她。”
  谢煊跟上他:“我先跟你一起去看父亲。”
 
 
第105章 更新
  黑沉沉的夜空之下, 只有医院还灯火通明,因为谢司令遭遇袭击入院,这家医院里里外外都是巡捕和使署的卫兵。
  谢煊和谢珺赶到时,谢司令的手术已经做完,被推到了病房。病床上的人早已经面目全非,全身上下都被纱布包裹着。
  “二少三少……”医生战战兢兢地同谢家两位公子打招呼。
  谢煊沉声问:“我父亲怎么样了?”
  医生低声道:“谢司令伤得太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是什么意思?”谢珺皱眉看向这医生。
  传闻中的镇守使生着一副斯文儒雅的面容, 但此时这样淡淡问话时,医生还是感觉到了可怕的压力, 他结结巴巴回道:“就是……司令如今只吊着一口气,你们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谢煊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看向病床上被纱布包扎地严严实实的父亲, 一步一步走上前,站在床边, 哑声道:“爹……”
  然而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谢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三弟,我已经通知人去把全上海最好的大夫都找来, 只要父亲还没咽气,咱们就不能放弃。”
  谢煊看着谢司令被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脸,在病床旁颓然坐下:“二哥, 我这里这里守着父亲,你身上伤没好, 先休息去吧。”
  谢珺道:“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咱们兄弟两人一块儿守着。”
  墙上的时钟, 一分一秒地走着, 医生被带来了几波,结论都是一样,这样的伤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谢煊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窗外的天空渐渐露出了一点鱼肚白,谢煊正有些恍惚着,目光忽然瞥到床上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下,本来浅淡的呼吸,忽然变得重了几分,他眸光一动,凑上前,趴在他脸侧,问道:“爹,你怎么样?”
  “快……快去南京……找霍督军。”低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传进谢煊的耳朵里,他心头一震,正要再问,谢司令却只剩低低的喘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一旁已经阖眼打盹的谢珺听到动静,蓦地清醒过来,问:“怎么了?父亲醒了?”
  谢煊摇摇头,看向曾经风光半生,如今躺在病床,经受着巨大痛苦,却只能等待死亡的男人,一颗心沉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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