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我站在旁边跟他聊了好久,可真是热坏我了。我说让他别干了,他说当兵就得服从命令,不是想不干就能不干的。”
“那是自然,要不然就是逃兵了。”
洵美撇撇嘴,看了看她,小声道:“三少真投革命党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如今都民国了,有人又想当皇帝,我瞅着革命党干的事还挺好的。”
采薇笑:“这话你在家里说说就行,可别去外面乱说,尤其是华界,现在管得严,小心被打成革命党。”
洵美不以为意道:“我也就随口一说,谁当政谁上台我都没兴趣,我现在就想好好学做生意,到时候自食其力赚钱。”
采薇点头:“那你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会的。”
出乎意料的是,陈青山当晚就来了沁园。江鹤年如今知道谢煊的事,不像之前那样对他冷淡,赶紧让人请进了门,直接领到了书房。
陈青山哪里被这样款待过,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一脸局促道:“那个……江先生,我是来找三少奶奶说几句话。”
江鹤年和颜悦色道:“你先坐着喝杯茶,我这就去帮你叫人。”
陈青山也不傻,看他这态度,猜想是已经从采薇那里知道了三少的事,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采薇得了父亲亲自送来的消息,知道陈青山在书房里,刚忙跑过去,推开门便问:“青山,是不是有三少的消息了?”
陈青山点头:“我就是上来专门告诉你这个的。三少已经安全到了霍督军那里,霍督军是跟着谢司令出生入死上来的,知道谢珺所作所为,愤怒不已,立马给北京发了电报,不过北京那边没表态。三少现在只能暗地里活动。”
采薇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没被人察觉吧?”
陈青山有些得意道:“三少哪能不留一点后手呢,你不会以为这上海滩他就我一个手下吧?我们还有人的,办事都信得过,你不用担心。”
采薇点点头,却也不敢太放心,因为她明白,北京不表态,霍督军就不大好做,这靠山也就没那么牢靠。除了是谢司令儿子这件事,谢煊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哪天霍督军反悔,把他交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如今前景不明,地方军阀没那么多崇高信念,估计都在观望局势,而要对未来做准备,他们肯定第一件大事就是先筹钱。所以她现在得去南京,先拿出一笔钱表明态度。
得幸好她嫁妆丰厚,这两年靠着棉花纱线涨价,发了一笔横财,几十万大洋作为砝码应该是够了。
她思忖片刻道:“行,我明天就去南京找他。”
陈青山点头:“三少也是这么说的,说若是你愿意,就去南京找她。他怕你留在上海不安全。”说着叹道,“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要不是三少让我在上海守着,我早跑路了。现在被发配到门口站岗,那些以前比我级别低的小兵,都在看我笑话。也亏得是我脸皮厚。”
采薇轻笑:“你再忍忍吧,三少肯定也不会让你一直在这边,毕竟谢珺不可能信任你,留你在这里像是留个人质似的,反倒是掣肘。”
陈青山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道:“消息我已经送到,那我就告辞了。谢珺现在肯定派人盯着你的动向,你要去南京的话,估计没那么容易。我安排的话,动静太大,反倒不好,你自己想办法。”
采薇自是想到这点,点头道:“明白,我会见机行事的。”
陈青山跟她抱拳告辞,走到门口。将隔扇门咯吱一声打开,便撞上一张眨巴着眼睛的小脸。
洵美笑嘻嘻道:“刚听说你来书房找采薇说事,我赶紧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你们说啥呢?”
陈青山道:“说点三少的事。”
洵美哦了一声:“谈完了吗?谈完了要不要去我房里喝杯茶吗?”
陈青山抽了下嘴角:“三小姐,我一个大男人去你房里喝茶,有些不大合适了吧?”
“也是。”洵美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臂就往里走,“那咱们就到这里喝。”
陈青山扒拉着门框想拒绝,可这千金小姐不知为何劲儿这么大,竟硬生生将他拖了进去。采薇好笑地摇头,边往外走边道:“我去叫佣人给你们再上一壶上好的热茶。”
“谢谢妹妹!”
采薇走到月门时,恰好遇到过来问情况的江鹤年,见到她出来,问:“青山走了?”
“还没,被洵美拉着在里面喝茶呢。”采薇指了指书房的门。
江鹤年皱眉:“这死丫头莫非是看上了陈青山?那可万万不行。”
采薇道:“你不是说家境如何,只要她自己喜欢就行么?”
“我自然不是瞧不上陈青山出身贫寒,而是有你这么个前车之鉴,我是再也不会让女儿嫁给这些拿枪的了。上海滩青年才俊那么多,做生意的做学问的,哪个都比当兵的安全。”
采薇嚅嗫了唇,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如今这情况,他们在这里说行不行没什么意义,陈青山自己恐怕都没想过这事儿。
她想了想,说:“爸爸,我明天准备去南京找谢煊。”
“他现在自身难保,你去找他能做什么?”
采薇又不好说谢珺可能对她居心不良,自己留在上海不安全,,便换种说法道:“我怕留在上海,谢珺拿我要挟谢煊。”
“他敢!我们谢家还在这里呢!”江鹤年皱眉道,“不管怎么样,你和谢煊先登报离婚,我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但如今咱们也只能先明哲保身。”
采薇道:“谢珺有什么不敢的?你别忘了他杀兄弑父。就算登报离婚,他要拿我做要挟,谢煊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到时候不知多麻烦。还不如等到谢珺现在还无暇顾及到我这里,先离开再说。”
江鹤年闻言,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采薇道:“明天我偷偷走,若是顺利离开,你就故意去找谢珺,说我不见了,让他帮忙找找。这样就表明你什么都不知,我的事跟江家没关系。”
虽然不知道谢珺会不会信,但至少不能给他为难江家的借口。
江鹤年五味杂陈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长长叹了口气:“你叫我怎么放心哦!”
“爸爸,我不会有事的。”
第113章 补半章
沁园附近一直有谢珺的便衣, 不用陈青山提醒,采薇也早有觉察。隔日一早,她乔装成家里的丫鬟, 和两个佣人一块出了门, 周周转转去了火车站,好在当天车票不算太难买, 虽然一等座已经没了, 但二等座还有余票。
火车是十点出发,她除了一个简单的手包, 什么都没带,穿着打扮也十分不起眼,在人来人往喧哗嘈杂的月台, 并不引人注目。
她来到这个时代,还没单独坐过火车, 虽然不至于害怕,但看到这简陋的列车,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准得不可思议。她排在队伍中间,轮到她检票上车时,车票还没递到列车员手中, 一个穿着衬衣的男人忽然插过来, 伸手将她的票拦下, 低声道:“三少奶奶, 可能您今天去不了南京。”
采薇惊愕地抬头看去, 是个高大硬朗的年轻男人, 这人她在谢公馆见过几次,是谢珺的一个亲随,似乎叫赵明志。她心里一个咯噔,明白自己这趟出走是胎死腹中了。
她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怎么,我去南京转转也不行么?”
赵明志道:“二少交代了,还望三少奶奶别为难。”说罢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后面还排着等着上车的队伍,采薇不好耽搁,只能悻悻然跟着他走了,思忖着再想办法。
上了车后,她也没说话,闭目养神好半晌,再睁眼时,却发觉有些不对劲,皱眉问道:“这不是去南市的路吧?”
开车的赵明志道:“回三少奶奶,二少交代了,让我把您直接带去谢公馆。”
采薇眉头皱得更深,看来谢珺是要质问她去南京的事了。她揉了揉眉头,想着该用什么说辞,才能让自己暂时安全一点。
车子很快抵达谢公馆,佣人见到她还是恭恭敬敬叫三少奶奶。他跟着赵明志走进大厅,一个穿着水粉褂子的年轻女人迎了上来,那昳丽的容貌,不是柳如烟还能是谁?
这位美人果不其然是谢珺的人。
柳如烟跟她行了个礼,温柔道:“三少奶奶。”
采薇冷笑一声:“柳小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原来您的老相好不是谢煊,而是另有其人。”
柳如烟对她的嘲弄不为所动,只淡声道:“三少奶奶误会了,二少不过是看我可怜收留我罢了。”
采薇笑说:“二少为人还真是仁慈宽厚。”
她话音刚落,谢珺便出现在楼梯口,笑着淡声打招呼:“弟妹来了?”
这句弟妹竟然还叫得挺顺口。
采薇道:“不是二哥叫我来的么?”
谢珺不紧不慢走过来,点头道:“弟妹去南京想找三弟么?是气不过他的行为去质问他,还是念及夫妻之情,想去看看他的情况?”
采薇笑了笑,道:“自然是去质问他。
谢珺也不戳穿她,点点头道:“虽然三弟确实令人失望,但弟妹这样冒然去南京,却也十分不妥。万一你被他困在南京,不也就落了个通革命党的罪名么?连累了江家可就不大好了。”
明明说的是字字威胁的话,语气却温柔得像是真诚的关心。
采薇笑说:“二哥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谢珺道:“无妨。”他顿了顿,又道,“上海滩还有不少革命党的人,为了安全起见,弟妹暂时就住在谢公馆吧!”
虽然采薇不知道革命党和自己的安危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的话却叫她无从反驳,因为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将她软禁起来。
她心中恼怒,真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禽兽不如,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任性放肆的本钱,若只是事关自己的安危倒也罢了,但她身后还有个江家,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江家仍旧能被谢珺玩弄鼓掌之中。
她想了想道:“多谢二哥替我着想,不过我衣物和日常用品都没带,还请派我送我回去一趟,顺便告诉我爸爸一声。”
谢珺看着她,勾唇轻笑了下,淡声道:“我看回去就不用了。需要什么东西,你告诉如烟,让她帮你去添置。”
采薇倒吸一口冷气,这人竟是要把她和江家隔绝起来。她心中愠怒不已,面上却不显,从善如流道:“既然二哥都安排好了,那我就悉听尊便。”
谢珺云淡风轻般笑了笑,朝柳如烟道,“如今公馆里除了佣人,就只有你们两个女人,你比采薇大几岁,多照顾着点她。”
柳如烟道:“二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三少奶奶的。”
谢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我使署还有公务,你们在家里自便,晚上回来跟你们一起吃饭。”
柳如烟道:“二爷注意身子,别太累着了。”
谢珺点点头,神色莫测地看了看采薇,转身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等到人离开,采薇才看向一旁那一直看着人背影的柳如烟,道:“柳小姐,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出门了?”
柳如烟笑说:“三少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谢家又不是监狱,哪能不出门呢?不过现在外头乱,二少交代了,若是三少奶奶想出门,一定要多带两个卫兵,让我陪着您。”
采薇沉默地看着这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女人,一个曾经在八大胡同,让谢煊和呈毓贝勒大打出手的戏子,一个青帮老板宠爱的姨娘,甚至当初谢江两家联姻,也是源自与于她。
如今却在这谢公馆,低眉顺眼像个佣人一般待在谢珺身旁。
柳如烟面对她灼灼的目光,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里也仍然有不曾化去的忧愁。
采薇眉头轻蹙,问:“柳如烟,你知不知道谢珺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这其中你又帮了他多少?”
柳如烟表情微微一怔,但这样的失神稍纵即逝。她笑了笑,道:“二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只要他用得上我,哪怕是献出我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采薇无语地笑了声:“你就这么喜欢他?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的温润如玉斯文儒雅都是假装的么?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没有人性的。”
柳如烟皱眉对上她的眼睛,难得语气生硬地反诘道:“不是这样的,二爷他是个好人。”
采薇只觉得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然而说笑话的人却浑然不觉,还满脸义正言辞的真挚。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干脆转身上楼。
柳如烟默默跟在她后面,拎开门把进屋时,采薇见只有两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想柳小姐这样不顾一切帮助谢珺,应该不只是爱慕这么简单,是因为他对你有恩么?”
到了这种时候,柳如烟也不再隐瞒,苦笑了笑回道:“我其实不姓柳,柳如烟只是我的化名。我原本姓薛,柳是我的名字。我父亲叫薛常仁,曾经是前清翰林院掌院学士,当初因为支持戊戌变法被贬了官,我父亲为人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权贵,有人想赶尽杀绝,回乡时,我们全家遇上了装扮成土匪的杀手。幸而二爷路过,从土匪手中救下我和弟弟。”
采薇还真知道这个薛常仁,她刚来这个时代那会儿,看小报写过这位前清学士的生平。进士出身,以才学闻名,是个正言直谏的淸官。只是清末年间朝廷**,自是得罪不少人。虽然在变法失败后,不像戊戌六君子那样被问斩,但也因为支持变法没过两年就被贬了官,随后在回乡途中惨遭土匪灭门。
小报上说薛常仁一家并非是死于土匪之手,而是被他在朝廷得罪的权贵所杀。她当时也只当话本故事看,却不料眼前的柳如烟竟然是薛常仁的女儿。
不过她这样一说,采薇倒也理解他为何对谢珺如此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