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瞎走早说啊,她老老实实坐着发脾气嘛!
“这是我的幻境。”身后忽然传来茴离的声音。
摇欢转身。
从雪地里支棱出来的枯树上坐着一个修长的人影,他坐在枯枝的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的幻境里有四海八荒,任你走遍也寻不到出路。”
摇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不想走。”
她还没走过这么多路……想想就觉得可怕。
茴离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想借此吓吓她,不料……她服软的速度快得他措手不及。
摇欢没等到他的回应,又被冷风刮得脸疼,实在想念帝君。
她遇到的是茴离,也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他没存着害死她的心,她的安全就是无虞的。可帝君不同。
帝君本就和茴离相克,听茴离提起帝君时那副恨不得抽筋剥骨的语气,摇欢委实有些担心帝君会遭人欺负。
她想了想。
目光悄悄地落到了茴离的身上。
“这幻境是因为你才有的。”他忽然开口。
目光悠远地落在她的身上:“你曾和我说,瑶池美景虽让人心神驰往,可待久了也不过如此。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四海八荒,仙界殿宇,冥界忘川……”
茴离轻叹了一声:“你有守卫瑶池之责,不能擅离。我就动手替你构设了这个幻境,你想走多远便可以走多远,想去哪便能去哪。周山雪境,荒芜沙漠,绿川清流……”
摇欢默默地把正要从小香囊里掏出来的捆仙绳塞回去,若无其事地把双手负立在身后,遥望着眼前默立的冰川。
他说的这么深情,她都不好意思做绑架的勾当了……
日光从山顶斜落而下,把雪顶那抹白衬得如同刺眼的光,一闪一闪的,差点闪瞎摇欢的眼睛。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这么一眨,忽然回过味来:“这幻境是给我玩的?”
茴离点头。
摇欢展开双臂……完了发现自己的双手并不能够比划出她想表达的宽广,索性化成原型把自己的龙身撑得笔直笔直的:“这么大的幻境你怎么做到的?”
茴离看得发笑,心里渗满了她回来的欢喜,就连那看着本该会觉得有些冷漠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我生来就能制幻境,并无什么稀奇的。”
只是这种幻境,极耗费耐心。
那就没跑了!
摇欢一扬脑袋,整条龙如迅雷一般直直飞向仍坐立在树上的茴离。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修长的龙身已如一捆结实的绳子牢牢地把人从头到尾都缠住了。
摇欢低下脑袋,用大眼睛瞪他:“放我出去。”
茴离:“……”
他不慌不忙地笑起来:“若我死了,你只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摇欢蔑视地一笑:“你大概不知道我放养的一千年是怎么过的。”
见茴离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摇欢好心地科普道:“我铲平过一山的槐树,就留了我家门前那一株;还拔光过白兔的毛,做了漂亮的毛领子;蝎子的尾针我也硬拽下来过,就埋在路上看谁倒霉会踩着;还有没事干的时候我会挠花草精的脚底板,挠得她们受不了直接破土而出,没几日就晒成花干了。”
她倒也没瞎掰,里面叙述的一半都是事实,只不过她把情节说得严重了些,听上去就有那么一丢丢的残暴不仁。
事实上,她虽顽劣,却从不曾伤任何妖精的性命。
眼看着茴离的脸色渐渐绿了,摇欢心情极好的眯起眼:“不管你这幻境是做给哪个摇欢的,我都有本事把它拆得一样不剩。”
说话间,摇欢把尾巴尖绷得更紧了一些,她低头看着茴离,亲切地问:“你想好了吗?”
茴离侧目回视:“我并不是一个能讲道理的魔。”
摇欢想了想,回答:“帝君从不和我提前世的事,他知道我并不在乎,也不想用前世的恩怨来束缚我。他为我做了很多,却没有要求我给他等同的回报。我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可我明白这一世的摇欢,和前世完全不同。”
“如果你怀念的是曾经的那个摇欢,那也许,你只能怀念了。”摇欢松开他,落在枯枝上,很是潇洒地理了理弄乱的长发:“我不是她。”
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些蠢笨时,辛娘说她心灵通透,说也许摇欢不解这天下事,却最能看得明白心间事,是以才能每日这么无忧无虑。
寻川倚在黄沙崖壁间,微笑着闭起眼。
她也许说得不全对,可摇欢,的确有着最通透的心。
他从不曾用前世去困扰她,就是知道,她仰慕的是触手能及的他。
而他,无论前世今生,深爱的,只有她。
第七十一章
回渊蜷缩在床榻里,意识已陷入沉沉的回忆中。
前世那些破碎的片段,犹如万花筒一般,在他眼前迷离地闪过,眼花缭乱。
前一秒,也许他看见的是瑶池仙境,下一秒便切换成修罗城,喊杀声震天,犹如厉鬼嚎哭。
他一时,都有些不知道,他所看见的是什么。
燃魂香香气浓郁,似要钻进他骨髓里一般,让他无法摆脱。
他只能陷在梦境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支离破碎的记忆。
直到。
远方似有一声龙吟破空而来。
那些笼罩在他头顶的迷雾立时被风吹散,碎成尘粒,又重新拼合在一起,形同巨画,在他眼前铺陈而开。
——
万年前,昆仑山瑶池。
龙君受魔界小王爷偷袭重伤,留于瑶池养伤。
养伤不过半月,叱咤沙场的龙君便学会了逗骰子,行酒令。
幸好,龙君养伤在瑶池之事无人知晓,否则前来探望的人都要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四海龙神大跌眼镜了。
彼时金乌正欲西落,天际白云如被火焰烧烤,呈赤金之色。
如龙鳞之纹,排列密布。
桃花树下设了一个案几,寻川卧于榻前,手中持一青瓷色酒杯,赏景饮酒。
瑶池碧波,被夕阳的金光镀上了一层亮泽,水波荡漾间,粼粼水光如烟云,缥缈浩瀚。
彼时有人传瑶池比仙境还要仙境时,寻川嗤之以鼻。
他四海而生,见过广阔无垠的大海,也见过漫天壮阔的黄沙,于他而言壮丽的是沙场金乌西落时的血色壮丽。
但此番意外重伤,在瑶池养伤,却让他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么的错误。
他目视夕阳西落,那半轮金乌已隐没在山峰之下,持起酒杯送到唇边一饮。
水面水波忽然起了波澜,水纹如被搅乱的心湖,一圈一圈地往外漾着涟漪。
有一物从湖中间而来,游动之势如破竹。
忽的,破水声一起。
一女子在岸边探出头来,湿漉的长发披于身后,她抬眼,双臂横于岸边,轻探过头来嗅了嗅桌几上那壶桃花酒。
仙界之人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时间,酿酒自然也是味醇浓郁,这壶桃花酒是王母酿在瑶池的美酒,已封存百年。
可想而知,这酒香有多勾人了。
连这位平常总不见人影的瑶池仙子,也闻香而来。
寻川坐直身体,温和了眉目问她:“可要来一些?”
摇欢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只漂亮的手指拿起酒壶往青瓷小盏上倒了浅杯后,伸手把他刚放置在桌上的酒壶凑到了自己的嘴边,仰头灌了一口。
寻川正欲递去酒杯的手停在原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跟喝白开水一样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有些想笑,又觉这样会唐突了她。
最后,转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摇欢舔舔唇,把空了的酒壶放回他的面前:“还有吗?”
这壶桃花酒味甜,很得她的喜欢。
寻川微微挑眉,指着刚被她放回面前的酒壶,道:“取之不尽,你想喝多少便有多少。”
摇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许是他的皮相长得实在太好,摇欢对他生不起一丝防备来,便听他的又重新拿起酒壶。里面果真重新续满了桃花酒。
于是,寻川便看着她一壶一壶喝了不知多少。
偏生去拦酒时,她又用眼来瞪他,那副娇俏的模样委实让他不敢太过唐突。
若外界的人知晓这瑶池仙境里还有位瑶池所化的精灵,怕是越发的心神驰往了。
摇欢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手中桃花酒好喝得简直没朋友,等她终于满足了时,眼前的瑶池已有了重影。
她摇晃着趴在岸边,头晕眼花地无法游出一步。
春日的池水温凉,她酒意上涌又不知要怎样纾解,扑腾着正欲往湖中心游一段散散步。
不料,一头栽进了水中,咕哝喝了一大口。
耳边似有低沉的笑声传来,低低沉沉如丝竹如珠玉,听得她耳根发软。
摇欢挣扎着,想叫来回渊。
还未等她开口,她胡乱拨弄着湖水的双手被人从身后托住,那好听的声音就在她耳侧低声告罪:“得罪了。”
摇欢睁眼。
只看见月色下柔和的湖面正被她折腾出来的动静晃得水波涟漪。
她被抱上岸,醉卧在龙君躺着养伤的软榻上。
那阵眩晕似乎终于缓解了些,她迷蒙着双眼看着坐在软塌前的龙君,轻声问道:“中毒了吗?”
“酒醉而已。”寻川搭住她垂落的手腕,微微俯身看着她:“仙子不曾喝过酒?”
摇欢摇头。
她还未出过瑶池,知道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这桃花酒也是第一次喝,不想……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寻川微笑,循循善诱:“那你每日不见踪影,都在忙些什么?”
“捉鱼?”摇欢有些不太确定地吐出二字,想了想又道:“每日随心所欲,并没有要忙的事情。”
只是她最近恰好迷上了捉鱼而已,日日钻在湖底捉鱼玩。
“既然如此,可否邀仙子领着我熟悉熟悉这瑶池?”话落,他又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我养伤半月有余,每日只待在这个地方,实在有些无趣。”
摇欢点点头,答应得很是爽快:“等我睡醒。”
寻川含笑应允。
但如果他知道她一觉要睡那么久的话,怕是当晚绝不会这么答应她。
摇欢这一觉睡了足足十日。
月上枝头,清辉满地时,她才慵懒醒来。
酒醉后神志不清的症状已经缓解,她伸了个懒腰,望着已经落了半枝桠的桃花,反应迟钝地想起……
在她临睡前,似乎答应了那龙君一件事。
摇欢满瑶池寻龙君时,龙君正站在瑶池之尽,远目一片云海翻涌,无边无际。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清闲的日子了。
第七十二章
幻境之中。
茴离静静地凝视摇欢良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浅浅的一笑。
那笑容温和,还留存着时光的痕迹,一时竟柔和了他颇有些妖异的面容,那双总带着几分阴鸷和冷意的双眸也如春风化雨般温柔着:“可我只认定你呀。”
——
魔生九子。
茴离是魔王最小的儿子。
与一般最小总是最受宠的定律不同,魔界唯强者是尊。
三界混沌之初,神魔大战不休。
茴离出生前,因母体受创,天生体弱,并不善战。
成年后,魔王赐了一座都城,封赐王爷,放任他自生自灭。
那座都城就是如今的岭山。
混沌之初,岭山还是魔界的地盘,它连通生死,交贯阴阳,是当初无人愿意涉及的邪恶之地。
也因此,无人知晓,这岭山之北,通达仙界。
仙界第一重天,便是西王母驻守的昆仑山脉。
茴离起初也是不知道的,直到那年,他在岭山北侧,重伤正要前往仙界的寻川。
这才知晓,岭山之北竟有扇直通仙界昆仑山的大门。
昆仑山脉纵天入地,连绵万里,光是一座山体便比岭山还要大上许多。
流水飞禽,仙气浩瀚。
是他不曾见过的仙境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