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盯着密封罐里的干辣椒,心想原来他记得这句话啊。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她为之一喜,她扯扯嘴角,关心起别的问题:“现在参加救援的时候,你还会想……那些事吗?”
迟则安说:“早不想了,现在每回在现场,我想的是救人,但比救人更重要的,是我得活下来。”
周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迟则安笑了一下:“这么容易吓着,那你还不问,不怕把自己吓死?”他顺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说,“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交待了吧,别老让我去猜,行吗?”
亲昵的动作让周念眨了眨眼,又给她带来了些许勇气。
她想问的其实有很多,可提到最想问的,还是只有那一件。
“那你……”她嗫喏着张开嘴唇,后面最关键的那个词怎么也说不出口。
脑子里有两批小人在打架,一边是管晓雯和乔莎挥舞着旗帜大喊“有戏有戏!你还犹豫什么!”,另一边是她缩在角落孤军奋战地念着“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是不是循序渐进慢慢来比较好啊?”。
“嗯?我怎么?”迟则安等了半天没听到下半句。
周念悄悄抓紧袖口,最终决定早死早超生:“那你喜……”
“迟队。”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
乔莎推开一道门缝,硬着头皮伸出脑袋:“那个,老于和嫂子让我问问,我们能进来洗菜吗?”
她简直不敢抬头去看厨房里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迟则安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但周念难得哀怨的眼神却是根本藏不住。
她一定打断了什么重要的场合,乔莎有苦说不出,只好无奈地转过头,看着外面那对笑得十分八卦的夫妻。
“进来洗吧,”迟则安回答她,“汤也熬好了,收拾收拾准备吃。”
“好的好的。”乔莎嗖一下窜走,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周念无奈地努努嘴,现在关门已经没用,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早就被吓跑了,何况他们马上就要进来,也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再说什么。
迟则安关上火:“不问了?”
周念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迟则安叹了声气:“唉,你啊你……”
周念很是委屈,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她自己也不喜欢这一点,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用了二十三年长成现在这样,总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基因突变。
一墙之隔的餐厅,其余三人正在张罗谁拿哪几样菜进来,周念扯扯裙摆,知道得等下一次的机会,只好心灰意冷地准备出去帮忙。
谁知她刚转过身,手臂就被男人一把拉住,他一用力,毫无防备地周念就被拽进他的怀里。
于阳的说话声已经近在门外,周念惊恐地睁大眼睛。
迟则安低下头,薄唇蜻蜓点水般吻过她的脸颊。
他放开手后,于阳才推门进来,什么也没看见,但还是揶揄地笑道:“打扰了啊。”
周念心虚地支吾几声,贴着墙边出了厨房。
擦肩而过的乔莎对她说了什么,可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耳边嗡嗡作响,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客厅最里,然后停下发呆。
迟则安家在一楼,自然也有一个小院。
身为经常不在家住的人,他的院子自然不像别人家那样种满花草。几盆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植物放在一角,硬是被周念看出了一点逢春的绿芽。
窗外的雪无声落下,周念心里却是艳阳高照。
他亲我了。
这四个字在周念嗓子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好几遍,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脸颊上残留的触感还在不断地提醒她。
迟则安真的亲了她。
只有一秒的亲吻在周念脑海中变成慢放的镜头,一帧一帧地反复播放。
许多生动的细节都在她眼前出现,她甚至还记得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还注意到迟则安的睫毛很长。
他的嘴唇干燥,落在耳边的呼吸却有着潮湿的气息。
还有他抓住她手臂的左手,以及搂住她腰间的右手,带着禁锢的力量大到她根本无法挣开,而她也不想挣开。
周念抬手摸了摸脸,然后才回过神来——他怎么可以亲她,他们明明还什么都不是呢。
她羞怯地回过头,刚巧看见迟则安拿着电磁炉走出厨房,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轻碰撞,在周念心里划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迟则安放好电磁炉,走到她身边:“菜洗完了,要吃饭了。”
周念啊了一声:“这么快?”
“你站好半天了。”他弯起嘴角笑。
周念说:“那我去帮忙。”她现在有点不敢直视他。
迟则安一把拦住:“别去了,”他笑着刮了刮周念的鼻子,“缓过来没有?”
周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晕的,恐怕一整天都缓不过来了。
“先吃饭。”迟则安搂过她的肩,当着端好食材出来的三个人的面,把她带到餐桌边坐下。
骨汤被重新装进电磁锅里,周围摆开一圈食材,羊肉足足切了五盘,非常有存在感地霸占着最显眼的位置。
可羊肉再诱人,也敌不过他俩的动作吸引注意力。
乔莎眼睛里的问号都快喷出来了,还好迟则安比了个动作,示意她不要急着追问。
他的好姑娘太害羞,万一被吓跑了怎么办。
迟则安拿过周念面前的碗:“要什么调料?”
周念声若蚊蝇:“都行。”
于是迟则安按照北方人的习惯,给她加了腐乳汁和麻酱,又给她倒了一杯橙汁,然后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在场最为年长的老于干咳一声,举起玻璃杯:“先走一个吧,就当是庆祝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周念差点夺门而逃。
她只是来吃个涮羊肉而已,进来前还在担心迟则安会和前女友复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需要庆祝了呢?
愣愣地和大家举杯碰了几下,周念红着脸,专注地喝着橙汁。
迟则安夹了几片烫好的羊肉到她碗里,动作自然利落。
“不饿吗?光喝水?”他问。
周念瞪他一眼,自以为非常有气势,眼神里写满责备,一定能让对方好好反省一番。
然而落在迟则安眼里,却只看到一抹娇羞。
他低声笑了笑,左手伸到桌下,安抚般握住她的手。
迟则安的手掌很大,能够把她的手整个包起来,他一点点抚过周念掌心的纹路,最后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叫她不要怕。
周念惴惴不安的心情就这么平复了下来,笑容慢慢爬上她的眼角。
下雪天的羊肉火锅抚慰了她的胃,迟则安的吻温暖了她的心,让她初到异乡的彷徨彻底有了坚实的依靠。
吃饭时他俩的话都不多,眼睛只顾黏着彼此不放,不过有其他三人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也很热闹。
买来的食材都涮完了,贺雅丽站起身:“我把杂面拿来下了。”
她前脚刚进厨房,迟则安和于阳的手机就同时震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周念看着迟则安拿出手机看微信群,便问:“出事了吗?”
“嗯,有房子被雪压垮了。”迟则安蹙眉,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得……”
周念连忙说:“没关系,你去吧。”
两个男人都迅速穿好外套,贺雅丽端着杂面出来,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她不慌不忙地往锅里下面,温柔地嘱咐丈夫:“注意安全。”
于阳应了一声,打开房门和迟则安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车门开关的动静,周念透过通往院子的窗户,看见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地开走。
她有些落寞地转过头,看见贺雅丽正望着她。
“不习惯吧?”年长的女人露出理解的神色,“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周念笑了笑,心中的不安陡然而生。
原来当他的恋人,会是这种感觉。她夹起碗里的青菜,慢慢地嚼着,如同仔细体会心中百感交集的情绪。
从他踏出家门的那一步起,她就要坐立难安地等到他回来为止。
乔莎凑过来摸摸她的脸:“没事的念念,迟哥那么厉害,你不是亲眼见过的吗?”
“嗯。”周念勉强扯扯嘴角。
贺雅丽把煮好的杂面分给她俩:“既然选了他,以后就只能像这样等着。如果将来后悔也没关系,别像他以前的女朋友那样闹,好好跟他说,小迟能理解的。”
周念挑起几根面又放下。
“不,”她话里藏着倔强,“我不会后悔。”
第36章
吃完饭,三人开始收拾垃圾。
垃圾桶很快填满,贺雅丽从厨房水槽下方的柜子里找出垃圾袋换上。
两个年轻女孩儿一起洗碗,她俩都注意到贺雅丽对迟则安家很熟悉,她甚至知道清洗好的砂锅应该放进哪个橱柜。
周念想了一下,问:“嫂子,你和老于经常来迟哥家?”
“也不算经常,一年来七八回吧,他也时不时去我家蹭饭。”贺雅丽说。
乔莎把冲洗干净的盘子放到一边:“我觉得迟队很信任老于,跟王禾对他的那种盲目崇拜还不一样,”她关上水龙头,想到个说法,“就像狼群之间通常会有一个特别强的狼王,老于就是狼王,迟队是他培养的新狼王。”
贺雅丽被她的比喻逗笑了:“有那么帅就好了,你们是没瞧见,每次救援完了都灰头土脸,跟刚捡完垃圾一样。”
周念也笑了笑,想起迟则安上回在苏城,也被保安盯着看了很久。
收拾好厨房,乔莎问:“下午怎么打算?要出去逛街吗?”
周念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迟则安他们原本安排饭后要做什么,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打断了几人的聚会,也打断了她刚刚萌芽的恋情。
“那要不今天我先回去了,”乔莎善解人意抱了抱她,小声说,“你跟嫂子聊会儿天,多听听过来人的想法。”
周念嗯了一声,挥手跟她说再见。
等乔莎走了,屋里就更加安静。周念和贺雅丽是第一次见面,她不擅长跟陌生人交谈的毛病就又犯了。
贺雅丽看出她的内向:“反正闲着,帮他把院子里的雪扫了吧。”
周念点头,见她从门口的挂钩上取外套,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被迟则安放进了房间。她犹豫一下,还是推开那扇门,明知道主人不在,却依旧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那是迟则安的卧室,里面的摆设极其简单,四门衣柜一张床,再加两个床头柜,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
深灰色的被子姑且算是整理过,没有乱糟糟地堆在床上,但也没有仔细铺平,周念几乎可以想像他起床之后,拽着被子就那么随便地抖两下铺上去完事,连拍拍皱褶的功夫都懒得费神。
一种随意而自然的状态。
就跟迟则安本人一样,不会穿得邋遢,但也没那么多讲究。
床尾正对的墙上有一幅挂画,群山溢彩,风卷云涌,一个连睡觉都要与山相伴的男人,看得周念忍不住地微笑。
方正的房型一眼就能看完,周念没有久留,在门后找到挂着的外套和围巾,便静静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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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雅丽已经在院子里等她,年长的女人显然擅长除雪,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铲子,几下就把客厅出口的积雪铲到了一边。
周念往手上呼出一口热气,搓搓手拿起院子里的扫把,慢慢地清理边角的位置。
其实雪还在下,她们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但两个相对陌生的人一起找件事做,总能让她自在不少。
贺雅丽的体贴让周念很是感动,她眨了眨眼,主动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不一定,快么几小时,慢的要几天,”贺雅丽抖掉铲子上的雪说,“今年第一场雪就这么大,消防那边忙不过来就得找他们,今天能不能回还真说不定。”
周念哦了一声,又问:“那他们平时都是这样?”
贺雅丽说:“是啊,只要不是工作日,救援队那边就会排值班,有时候人手不够还要跟单位请假。不过小迟不一样,他搞户外的,没空的时候是真回不来也联系不上,毕竟人都不知道在哪座山里蹲着呢。”
周念浅浅地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和贺雅丽聊天时不会有压力,两人之间始终是一种很舒服的氛围。
就像刚才她毫不避讳地说出,迟则安无论工作还是业余时间都容易见不到人。她没有刻意说些好听的话,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一直用很普通的态度对待周念。
这让从小被过分优待的周念感到很放松。
“迟哥说老于帮过他许多,”周念把雪扫进排水沟,试探着问,“那他现在跟以前,是不是不太一样?”
贺雅丽铲雪的动作一停,思考着说:“其实怎么说呢,性格和模样倒没变多少,但就是整个人的精神气有区别。”
周念抬眼看她,认真听着。
“很多我也是听老于说的,说暖峰新来了个小伙子,什么都好就是人有点儿躁,还不是一点就着的那种躁,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砰的来那么一下。”贺雅丽提起当年便滔滔不绝,“而且问他为什么加入救援队,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周念问:“怎么回答?”
“他说是家里叫他来散心。”贺雅丽摇了摇头,“什么家庭会让孩子来救援队散心呢,老于当时直接就没信,也看出他心里有些疙瘩,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让他去现场,怕他出事儿。”
周念听得也很无奈,这种借口连她听了都不会当真。